長生訣啟,神途路開 第257章 情孝兩難
沈慕言往前半步,紅袍的下擺掃過禮台碎裂的琉璃渣,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冷兄,今日賓客滿堂,何必動刀動劍?」他抬手示意身後的護衛退下,「有話不妨坐下說,若是我有什麼不妥,你指出來,我改便是。」
冷言的劍卻握得更緊了,指節泛白,劍身的冰紋映著他眼底的猩紅:「沒什麼好說的。」他的劍尖斜指地麵,劍氣削得禮台的紅綢簌簌作響,「要麼他走,要麼……我讓他躺著出去。」
「冷言!」顧小妖猛地拔高聲音,嫁衣的係帶被她攥出褶皺,「你鬨夠了沒有?」她往前站到沈慕言身側,仰頭瞪著冷言,胎記上的藥粉在紅燭殘光裡泛著冷白,「從小到大,你攔我見藥材商,趕跑提親的公子,我都忍了,隻當你是護短。可今天是我的婚期!你再這樣,我……」
「你怎樣?」冷言的聲音發顫,劍峰微微晃動,「你要為了這個剛認識幾天的人,跟我翻臉?」
「他是我夫君!」顧小妖的眼眶紅了,卻梗著脖子不肯退,「我對他是男女之情,對你……從來都隻是兄妹!你明不明白?」
「兄妹?」冷言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突然低低地笑起來,笑聲裡裹著碎冰似的痛,「當年在亂葬崗,你說等我學成歸來,就……」
「那是小時候不懂事!」顧小妖打斷他,聲音帶著哭腔,「我以為你懂的!你是我哥,不是彆的!」
禮台下的賓客們大氣不敢出,肖老闆偷偷拽了拽淩天的衣袖:「這……這咋整啊?」淩天沒說話,隻是盯著冷言懷裡露出的那封紅色喜帖,玉簪的流蘇遮住了他眼底的思索。
冷言的目光落在顧小妖緊抿的唇上,又掃過沈慕言護在她身側的手,突然收了劍。長劍「哐當」入鞘,震得禮台的碎燭都跳了跳。他看著顧小妖,眼底的偏執慢慢褪去,隻剩下一片荒蕪的絕望:「你說的……是真的?」
顧小妖彆過臉,不敢看他:「是。」
「好。」冷言的聲音輕得像要散在風裡,他後退一步,月白劍袍掃過地上的紅綢,像道割裂的傷口,「你要嫁他,我不攔。」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沈慕言,那眼神冷得像論劍山的冰雪:「但你記住,若日後你敢負她半分……」他沒說完,隻是抬手按了按劍鞘,轉身就走。
月白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口,隻留下句飄在風裡的狠話:「彆讓我再看見你。」
禮台上下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紅燭的殘煙還在嫋嫋上升。顧小妖的肩膀微微顫抖,沈慕言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聲音溫和:「沒事了。」
她搖搖頭,突然抬頭看向淩天:「那封喜帖……不是我寄的。」
淩天點頭:「我知道。」他望向冷言消失的方向,眼底閃過一絲凝重——能模仿顧小妖的筆跡和印章,還精準挑動冷言的執念,這背後之人,心思太可怕了。
肖老闆乾咳兩聲,試圖打破尷尬:「那……吉時還沒過,要不……繼續拜堂?」
顧小妖深吸一口氣,抹了把臉,重新挺直脊背,抓起沈慕言的手,聲音雖還有點啞,卻帶著股韌勁:「拜!憑什麼不拜?」
紅綢在風裡重新舒展,彷彿剛才的風波從未發生。喜娘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扯著嗓子高喊:「夫妻交拜——」
沈慕言望著顧小妖泛紅的眼眶,握緊了她的手。紅袍與嫁衣相觸,像兩團燃燒的火,要把剛才的寒意都燒儘。
隻是誰也沒注意,禮台角落的陰影裡,一片極淡的黑霧悄然散去,彷彿有雙眼睛,正滿意地看著這場被攪亂又強行續上的婚禮,嘴角勾起抹無聲的笑。
紅綢纏繞的禮台前,沈慕言剛要與顧小妖彎腰交拜,門口突然傳來輕緩的腳步聲。顧小妖以為是冷言去而複返,猛地抬頭,剛要斥罵的話卻卡在喉嚨裡——月白色的棉麻裙掃過門檻的紅綢,鬢角的風乾忘憂草輕輕顫動,正是她多年未見的姨母,月師太。
「姨母!」顧小妖的眼睛瞬間亮了,所有的怒氣和委屈都被驚喜衝散,她提著嫁衣裙擺就往門口跑,羅裙掃過地上的碎燭,「您怎麼來了?我知道您清修,沒敢給您寄帖,您居然自己找來了!」
月師太望著她奔過來的身影,眼底掠過一絲極深的不忍,指尖攥緊了舊布藥囊,裡麵的銀針硌得掌心生疼。她抬手,輕輕拂去顧小妖發間的紅絨球,聲音溫和卻帶著不易察覺的澀:「來看看你。」
沈慕言也跟著走上前,紅袍的襟擺掃過地麵,對著月師太深深一揖:「姨母光臨,晚輩有失遠迎。晚輩沈慕言,今日與小妖成親,若您不嫌棄,還請做我們的證婚人。」
顧小妖拉著月師太的手,往禮台拽,笑得像個孩子:「姨母您來得正好!我們正愁沒親人行二拜高堂的禮,您就當我們的高堂,給我們求個圓滿好不好?」
月師太被她拽到禮台前,目光掃過沈慕言,又落在顧小妖亮晶晶的眼睛上,鬢角的忘憂草抖落了片乾葉。她沉默片刻,終是輕輕抽回手,後退半步,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小妖,抱歉。」
顧小妖臉上的笑僵住了:「姨母?」
「我收到了請帖。」月師太從袖中取出封白色信封,遞到顧小妖麵前,「字跡像你的,印章也像,但我知道,這不是你寫的。」她頓了頓,目光轉向沈慕言,那眼神裡的痛惜幾乎要溢位來,「但我來,不是為了賀喜。」
「你們不能成親。」月師太的聲音不大,卻像驚雷炸在禮台之上,「也不應該成親。」
沈慕言眉頭微蹙:「姨母何出此言?」
月師太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決絕:「因為沈慕言的親生父母,是沈興虎和煉骨女——正是當年殺害你爹孃的凶手。」
「轟」的一聲,顧小妖像被人狠狠砸了一錘,猛地後退半步,撞在禮台的紅柱上。嫁衣的係帶從她顫抖的指間滑落,她死死盯著月師太,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您說什麼?不可能!」
「您以前明明說,爹孃是行商時被土匪殺的!」她衝上前,抓住月師太的衣袖,指節發白,「您還說,那些土匪當場就被官府斬了!您騙我?」
月師太的眼圈紅了,抬手複上她的手背,掌心的薄繭蹭得顧小妖生疼:「當年瞞著你,是怕你和冷言年少氣盛,去找那兩個邪修複仇。他們修為深不可測,你們去了,不過是白送性命。」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像在剖白多年的愧疚:「我守著這個秘密,看著你長大,看著你接管萬藥商會,以為能護你一世安穩。可我沒想到……你會和仇人的兒子走到一起。」
沈慕言僵在原地,紅袍彷彿重如千斤。沈興虎、煉骨女——那兩個將他扔進亂葬崗的名字,此刻竟與「殺害小妖父母」的罪名綁在一起。他看著顧小妖慘白的臉,看著她眼底瞬間熄滅的光,喉嚨像被藥杵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禮台下的賓客早已鴉雀無聲,肖老闆手裡的酒杯「哐當」落地,酒水濺濕了他的衣袍,他卻渾然不覺。淩天握緊了拳頭,阿木爾的玄鐵刀在鞘中輕鳴,逸塵和卯澈也驚呆了——誰也沒料到,這場婚禮會變成如此殘酷的對峙。
顧小妖慢慢鬆開月師太的衣袖,指尖顫抖地指向沈慕言,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是真的嗎?」
沈慕言張了張嘴,喉嚨裡湧上腥甜。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從小被拋棄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做過什麼,可月師太的眼神,顧小妖的絕望,都在告訴他,這是真的。
「我……」他隻說出一個字,就被顧小妖淒厲的喊聲打斷:「你滾!」
她猛地後退,撞翻了禮台的紅燭台,火星濺在紅綢上,燒出個小小的黑洞。她看著沈慕言,眼裡的愛意和信任碎得像剛才被劍氣擊碎的琉璃盞,隻剩下冰冷的恨意:「我爹孃的仇人……我居然要嫁給殺父仇人的兒子……」
月師太彆過臉,不忍再看。鬢角的忘憂草終於墜落,落在地上的碎燭裡,像一片被碾碎的希望。
紅綢依舊在風裡飄,卻再也映不出半分喜氣。這場本該圓滿的婚禮,在最殘酷的真相麵前,徹底崩塌,隻剩下滿地狼藉和兩顆破碎的心。
沈慕言的紅袍在風裡拖曳,像一道被揉皺的血痕。他走到禮台口時,腳步頓了頓,喉結滾了滾,終究什麼也沒說。指尖攥著的喜帕不知何時被捏得發皺,上麵繡著的並蒂蓮被汗水洇成了深色,像朵將死的花。
他轉身,一步步朝門口走。紅袍掃過地上的碎琉璃,發出細碎的響,卻蓋不過身後顧小妖壓抑的嗚咽。那聲音像根針,紮得他心臟抽痛,可他不敢回頭——他是殺父仇人的兒子,這身份像道無形的枷鎖,鎖死了所有辯解的可能。
剛踏出萬藥商會的門檻,頸側突然一涼。冷言的長劍不知何時已出鞘,劍峰抵著他的麵板,帶著論劍山冰雪的寒氣。
「怎麼出來了?」冷言的聲音淬著冰,月白劍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後悔了?想逃婚?」他的劍又壓進半分,「我說過,你若傷了她的心,我會殺了你。」
沈慕言沒有躲,甚至微微仰起頭,露出頸側脆弱的動脈。他的眼睛裡沒有焦點,方纔恢複的清明被一片死寂取代,聲音輕得像要散在風裡:「你殺了我吧。」
冷言的劍猛地頓住。他本以為會看到沈慕言的驚慌或辯解,卻沒想是這樣一副求死的模樣。那雙剛能看見世界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像亂葬崗的枯井,連恨意都沒有。
「裡麵……發生了什麼?」冷言收了劍,劍尖在地上劃出道淺痕,目光追著沈慕言落寞的背影。他剛才雖走了,卻沒走遠,隱約聽見裡麵的爭執,隻當是顧小妖終於看清了這人的真麵目,卻沒料到會是這般光景。
沈慕言沒回答,隻是沿著青石板路往前走。紅袍的下擺掃過路邊的喜糖碎屑,沾了片黏膩的糖渣,他也渾然不覺。腳步虛浮,像個提線木偶,連方向都辨不清,隻一味地往前走。
冷言皺著眉,跟了上去。他心裡疑竇叢生——方纔還護著顧小妖的沈慕言,怎麼突然成了這副模樣?月姨母說了什麼?能讓那人連求生意誌都沒了?
風卷著藥香從身後追來,混著淡淡的血腥味。沈慕言走到街角時,突然扶著牆劇烈地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點猩紅。他咳了半晌,才緩過氣,望著萬藥商會的方向,眼底終於泛起濕意。
他想起顧小妖揪著他耳朵罵他調侃的模樣,想起她把西林神木塞給淩天時彆扭的側臉,想起她穿著嫁衣說「拜就拜」時眼裡的光……那些畫麵像碎玻璃,紮得他眼眶發燙。
可他是沈興虎的兒子。是那個把孩子扔進亂葬崗、手上沾著顧小妖父母鮮血的邪修的兒子。
「嗬……」他低低地笑了聲,笑聲裡裹著血沫,聽得冷言心頭一緊。
冷言跟在他身後三丈遠,看著他扶著牆慢慢走,紅袍在灰撲撲的街角格外刺眼。他突然覺得,這人或許也沒那麼可恨。至少,他眼裡的痛苦,不像裝的。
前麵的沈慕言忽然停下腳步,望著路邊一家藥鋪的幌子。那幌子上繡著株靈犀草,和顧小妖衣襟上沾著的青汁一個顏色。他站了很久,久到冷言以為他要站成雕塑,才又抬腳,繼續往前走,隻是腳步裡多了些說不清的沉鬱。
冷言抿緊唇,默默跟上去。他不知道沈慕言要去哪,也不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背後藏著什麼,但他知道,事情絕不會這麼簡單。那封蹊蹺的喜帖,月姨母突然的出現,還有沈慕言這副模樣……像一張無形的網,正慢慢收緊。
萬藥商會的紅綢還在風裡飄,鑼鼓聲早已停了,隻剩下賓客們議論的嘈雜。顧小妖還站在禮台邊,指尖掐著月師太遞來的那封白色信封,指節泛白。紅燭的火星燒穿了紅綢,留下個黑洞,像她此刻的心——一半是對沈慕言的情,一半是對父母的孝,撕扯著,快要裂開。
街角的風裡,沈慕言的紅袍漸漸遠去,冷言的月白身影緊隨其後,像兩道被命運牽扯的線,朝著未知的迷霧裡去了。而這場被攪得支離破碎的婚禮,才剛剛露出最猙獰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