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血咒 第7章 珠履藏穢
翌日辰時,瓊華宮內檀香氤氳,金絲楠木棋盤上黑白交錯如星羅棋佈。大皇子殷承稷執黑子沉吟良久,指尖棋子幾番起落,終是輕歎一聲:“母妃,昨日慶功宴上那盤棠梨酥……實在有違天和。”
蕭貴妃指尖的白玉棋子“嗒”地落在天元星位,鳳眸微抬間金步搖輕顫:“稷兒,你這是要教訓母妃不成?”陽光透過茜紗窗,在她錦繡華服上投下斑駁光影。
“兒臣不敢。”大皇子將黑子收入掌心摩挲,青玉扳指映著晨光,“隻是二弟尚在垂髫之年,稚子何辜……”
“糊塗!”蕭貴妃廣袖拂過棋盤,數十枚棋子應聲而落,在青磚地上濺起清脆聲響。她忽又斂了怒容,轉而撚起一枚羊脂白玉子把玩:“稷兒可知,當年你父皇在潛邸時……”話至此處戛然而止,隻餘殿角銅漏滴答。
大皇子望著滿地散落的棋子,忽覺那黑白分明的玉石,竟像極了宴席上沾著胭脂的棠梨酥。正出神間,忽聞殿外一陣響動。
但見蕭丞相攜永寧公主入殿,隻見公主雲鬢散亂,杏眼含淚。永寧撲倒在織金地毯上哭訴:“母妃!昨日父皇竟不容兒臣分辯,直接將我打入宗人府!”珍珠耳璫隨著抽泣劇烈晃動。
大皇子目光緩緩掃過滿地散落的黑白棋子,那狼藉景象彷彿映照著殿內的紛亂。他並未立刻起身,隻是原本置於膝上的手微微收緊,指節在玄色錦袍上顯出淡淡的白色。他抬眸看向伏地哭泣的永寧,眼神深邃如古井,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永寧。”
他喚了一聲她的名字,語氣沉緩,卻讓殿內空氣都為之一凝。
“城樓之上,永昭墜樓,真的是意外麼?”他目光如炬,掃過永寧瞬間煞白的臉,聲音低沉而壓迫,“你的貼身侍女黛藍,恰在永昭身後引發騷亂,世上豈有如此巧合之事?”
他微微傾身,目光銳利地看進妹妹閃爍的眼眸深處,繼續道:“十丈高牆,墜之非死即殘。為兄瞭解你的性子,更知曉你與永昭的齟齬。今日之事,縱然你咬定是意外,可在這宮闈之中,誰會相信一位公主的貼身侍女,竟會‘意外’地險些將另一位公主撞下城樓?此舉,在父皇和群臣眼中,與謀害皇嗣何異?”
他語氣一頓,麵色顯示出一絲痛心與警示:“同室操戈,手足相殘,此乃人倫大忌,宗法難容!永寧,你身為帝女,當知‘仁’字為何物。父皇平日教誨,莫非都忘了嗎?如此行事,不僅是將自己置於險地,更是將母妃與整個蕭氏都拖入了漩渦!”
他並未疾言厲色,但那份平靜下蘊含的失望與威嚴,卻比怒斥更讓永寧心驚膽戰。殿內隻聞銅漏滴答,彷彿連空氣都凝固了。
“是是是!我是狠毒!”永寧攥緊遍地金裙裾,丹蔻掐進掌心,“隻是憑什麼!憑什麼永昭事事都要壓我們一頭?你是大皇子!父皇還不是把你排在她之後!父皇眼裡隻有她!隻有她一個!若她要我的命,父皇是不是也會……”
大皇子猛然起身,玄色錦袍的下擺拂過散落的棋子,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他目光沉靜如深潭,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清明。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永寧的哭喊,透出一股疲憊與沉重:
“永寧,慎言。”
這簡單的四個字,如同冰水澆頭,讓永寧的哭訴戛然而止。殿內瞬間靜得能聽見針落。
他這才將目光轉向蕭貴妃,語氣依舊平和,卻字字千鈞:“母妃。”
他微微一頓,彷彿在斟酌詞句,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
“永寧今日言行失矩,口出狂悖,甚至妄議先皇後……此等心性,恐非一日之寒。兒臣鬥膽,懇請母妃……日後多加約束,莫使永寧再因驕縱任性,行差踏錯,終至……追悔莫及。”
他沒有直接指責“都是您平日太過驕縱”,而是委婉點出“心性非一日之寒”,並將“驕縱”的責任隱含在“多加約束”的請求中。最後一句“行差踏錯,終至追悔莫及”,更是飽含了兄長對妹妹前途的憂慮和警示。他始終保持著對母親的尊重,但話語中的分量和規勸之意,卻比直接的指責更令人深思。
蕭丞相捋著銀須沉聲道:“娘娘,老臣鬥膽,昨日三事皆非良策。”他玄色官袍上的仙鶴補子在光影中明滅,“推公主下城、毒害皇子、請立中宮,這樁樁件件都犯了大忌啊。”
永寧不服,金鑲玉護甲指著殿外:“外祖父!其他兩件我就不提了,單單請立母妃入主中宮一事,怎麼就不妥了?母妃執掌後宮十餘載,還有當年衝喜救駕之功,而且皇兄還是長子,又深得民心…….更何況先皇後無貌無才又無德!”
“住口!”蕭丞相急得忍不住咳嗽兩聲,“我蕭家樹大招風,正當韜光養晦之時。”隨後,他轉向蕭貴妃深深一揖:“大殿下賢名遠播、聰慧正直,乃天生治世明君,娘娘千萬不要做多餘的動作啊……”未儘之言隨著嫋嫋檀香消散在殿梁之間。
“父親……”蕭貴妃的眼神無悲無喜,隻緊抿的雙唇出賣了她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