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血咒 第26章 影策蒼原
長安西市,“漠北皮貨”的招牌在夜風中吱呀作響。鋪麵早已打烊,後院一間密室,僅一盞油燈搖曳,將兩個拉長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牆上。空氣裡彌漫著陳年皮革和羊膻味,混雜著一絲隱隱約約的緊張。
一個穿著西域服飾的中年商人卡維,左頰一道淡疤在昏黃燈光下若隱若現。他正用一塊鹿皮,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柄鑲嵌綠鬆石的彎刀。
一個年輕的夥計哈桑,垂手侍立,眼神機警地掃視著門窗縫隙。
哈桑壓低聲音,語速極快:“首領,風緊了。‘虎’(長孫燼鴻)歸巢後,雖被困在長安衛戍的籠子裡,但他留在西北的‘爪牙’(舊部)已深深紮進新掠得的草場(新占的十二部領土)。‘鳳’(蕭貴妃)和‘幼龍’(大皇子)的巢穴日益堅固,正忙著消化‘虎’捕回的獵物(戰果),‘金枝’(蕭文純)已棲上枝頭。”
卡維擦拭刀鋒的動作一頓,聲音沙啞如礫石摩擦:“籠中虎,不足為懼。可他為他人做的嫁衣,卻硌得我心痛!那十二片豐美的草場,本應是我西煌沙狼馳騁之地,如今卻插上了曇昭的旌旗!西北的平衡已被打破,‘虎’為我們重創了草原鷹群(指二十三胡部),卻也把刀架到了我們的咽喉旁!”
哈桑:“正是!‘虎’五年搏殺,鐵雲、布耶爾、胡察等十二部鷹群已潰!他們的草場空了,鷹旗倒了!如今遍地哀嚎的羔羊(流民)和無主的草場,曇昭一時難以儘吞。這是我們西煌沙狼最好的時機!”
卡維眼中貪婪與警惕之光交織,刀尖狠狠劃過桌麵:“好一頭‘猛虎’!替我們重創了宿敵,卻也引來了更貪婪的鄰居!那片豐美的草場,絕不能儘數落入曇昭之手!我們必須搶先下手,能奪多少是多少!”
哈桑:“是!‘鷂子’(暗樁)已動。有人往‘高樹’(朝堂)吹風,說這些‘羔羊’反複難馴,需斬儘殺絕以絕後患;有人往‘荒原’(流民與殘部)撒種,說唯有我西煌王朝纔是真正的‘庇護者’,可助他們複仇,奪回家園!”
卡維將彎刀收入鞘中,發出“鏘”的一聲決斷之響:“盯緊‘虎’的動向,更要探清‘高樹’對那片新草場的最終方略!是緩慢消化,還是血腥鎮壓?這決定了我們是以‘新主’的姿態強勢介入,還是以‘解放者’的身份收割人心!”他從懷裡摸出兩顆特製的骨製骰子,塞入哈桑手中:“‘鴻運’賭坊,‘豹子’點見。風緊,扯呼!記住,一切,隻為奪回‘沙狼應許之地’!”
落日熔金,為廣袤的戈壁與起伏的沙丘披上赤紗。西煌王庭的宮殿群巍然矗立,穹頂在暮色中反射著最後的光輝,其上的金日徽記逐漸隱入暗影,顯得威嚴而神秘。
殿內,巨大的黃銅火盆中燃燒著昂貴的沉香木,香氣馥鬱而厚重,跳動的光影在彩繪釉磚牆壁與繁複的地毯上投下變幻的圖案。殿內氣氛肅穆,卻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抑。
阿史那禹疆,也就是卡維口裡的“沙狼之眸”,他並未端坐在象征最高權力的黃金王座上,而是以一種充滿掌控感的鬆弛姿態,斜倚在王座旁的寬大臥榻上。
他年約二十,身形挺拔如沙漠中的白楊,麵容俊朗,但眉宇間凝聚著一股彷彿能吞噬一切的陰鷙與智慧。
他穿著一身玄色輕絲製成的長袍,剪裁利落,衣襟與袖口用金線繡著繁複而淩厲的狼首纏枝紋樣。一條鑲嵌著黑曜石與綠鬆金的寬腰帶束緊了他的腰身,彰顯出精悍的體魄。他的手指修長,正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胸前一枚溫潤的狼牙,那是他力量的象征。
儘管衣著華麗,但他周身散發出的氣息卻並非養尊處優的貴氣,而是一種如同經過風沙磨礪的冷硬與銳利。他的眼神平靜無波,卻像深不見底的沙漠夜泉,掃過殿內眾人時,無人敢與之對視,彷彿多看一眼都會被那目光中的寒意灼傷。
名義上的沙赫,阿史那禹疆的父親阿史那·阿爾達希爾,此刻如同一個蒼老的木偶,穿著華麗的王袍,坐在王座上,眼神渾濁呆滯,對殿內的一切漠不關心。他身邊侍立著兩名麵無表情的侍衛,顯然是禹疆的心腹。
殿下分列兩旁,個個屏息凝神,目光敬畏地投向阿史那禹疆。他們深知,這位年輕的沙赫紮德,纔是西煌真正的靈魂與主宰。
將領巴圖魯出列,聲音洪亮,帶著恭敬:“沙赫紮德!‘虎’被囚!草原空虛,正是我西煌鐵騎東進,收服鐵雲、胡察故地之時!末將請戰!”
阿史那禹疆眼皮微抬,聲音雖不高,卻自帶不容辯駁的氣勢:“東進?然後呢?”他放下狼牙,目光如電掃過將領,“曇昭地大物博,根基深厚。我們若傾力東進,曇昭會坐視其西北出現一個統一的強鄰?長孫燼鴻雖困長安,但其舊部仍在邊關!此時大舉興兵,是逼曇昭集中精力將矛頭對準我們!”
他頓了頓,聲音更冷,“二十三胡部,長孫燼鴻五年拿下鐵雲等十二部,有人比我們更著急。‘黑水部’在剩餘十一部中勢力最盛,其首領烏勒吉野心勃勃,欲一統草原,重建‘蒼鷹王朝’。他與曇昭結怨更深,必會先動手。我們何不靜觀其變,待其兩敗俱傷?”
巴圖魯低頭:“末將……末將愚鈍!”
阿史那禹疆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長安的‘沙蠍’,可有新訊息?”
一名身著暗青犀皮鎧的將領上前一步。他雖甲冑在身,步履間卻帶著一種謀士般的沉穩,眼神堅毅銳利,卻又深藏著洞悉世事的明澈。此人正是阿史那禹疆最為倚重的臂膀——赫連哲彆。他不僅是能於萬軍之中取敵首級的驍將,更是能於帳幄之內運籌帷幄的謀臣,是西煌軍中罕有的文武全才。
赫連哲彆並非純粹的西煌人。他出身於草原上一個名為“黑石部”的小型部落,那個部落是最接近曇昭亦是最親近曇昭的一個部落。哲彆自幼聰慧,被部落寄予厚望,送往曇昭邊境州府學習,期望他能成為部落的支柱。
然而,數年前,草原霸主“鐵雲部”為擴張勢力,以黑石部“暗通曇昭”為藉口,發兵突襲,血洗了黑石部的營地!哲彆的父母、族人幾乎被屠戮殆儘,他因在外求學而倖免於難。當他趕回時,隻看到一片焦土和親人的屍骸。鐵雲騎兵甚至將反抗者的頭顱懸掛在旗杆上示眾,其中就有他的父親。
赫連哲彆對草原上的這些掠奪者懷有刻骨銘心的仇恨。他立誓要向鐵雲部複仇。
部落覆滅後,哲彆流落草原,如同喪家之犬。他試圖向其他部落求助,但無人敢招惹強大的鐵雲部。在他最絕望之際,是阿史那禹疆收留了他。
那是在阿史那禹疆返回西煌的路上,當時,哲彆已經四天沒有喝水,餓得隻剩一口氣……是禹疆給了他食物與水,禹疆不僅沒有因他小部落出身而輕視他,反而欣賞他那來自於曇昭的深厚學識,更理解他對草原舊秩序的仇恨。禹疆對他說:“你的智慧,是複仇最鋒利的刀。跟著我,我帶你掃平這些所謂霸主,重建草原的規矩!”
禹疆的目標是整合西煌權力、收服草原諸部、建立一個強大的西方王朝,這與哲彆向鐵雲部等仇敵複仇的目標高度一致。禹疆的雄才大略和狠辣手段,讓哲彆看到了複仇的希望。
禹疆對他有知遇之恩,更有再造之恩。哲彆將這份知遇,全部轉化為輔佐禹疆穩固權力、平定西陲的利器。
此時,哲彆上前一步,聲音沉穩而帶著一絲冰冷:“回沙赫紮德,‘沙蠍’已動。正全力探聽曇昭朝廷對新附十二部的處置。據報,已歸附的十二部中,仍有‘蒼鷹舊部’等殘餘勢力心懷怨憤,恐在曇昭長安及邊境策劃暴行,欲撼動曇昭統治。”
他麵容清臒,眼神深邃。他對草原仇敵的仇恨,早已融入骨髓。“此外,黑水部烏勒吉的使者,似乎已在曇昭長安活動,其目標不明,但絕非善意。我已派人散播流言,煽動曇昭強硬派,並暗中聯絡流民。”
阿史那禹疆微微頷首:“很好。重點關注黑水部在長安的動向。烏勒吉若想成事,必會設法攪亂曇昭內局。至於‘蒼鷹舊部’……不過是烏勒吉可資利用的棋子罷了。”
“另一方麵,密切關注十二部流民動向。曇昭朝廷若對殘餘勢力舉起屠刀,那便是火神阿胡拉賜予我西煌的大旗!我們可高舉‘庇護’之旗,收攏人心,兵不血刃,即可穩固新得之疆域。若曇昭選擇懷柔……”他眼中寒光一閃,“那便是溫水煮蛙!讓那些流民成為我們插在曇昭西北的釘子!待時機成熟,或可裡應外合,但絕非現在。”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央,火光照亮他深邃的輪廓。
“記住,我西煌當前之誌,在於東進整合草原,在於強盛自身,而非與曇昭全麵為敵。此乃審時度勢,與我身負一半曇昭血脈並無乾係。以我西煌現今之力,鯨吞胡部已是壯舉,若要以蛇吞象,徒招禍患。除非萬不得已,不可輕啟東線戰端。讓烏勒吉去當那隻挑釁的狼,我們隻需做那最後的獵人。”
“深入長安,探查虛實。”他目光掃過眾人,“緊盯那位‘籠中虎’長孫燼鴻的狀態,還有那位嶄露頭角的大皇子,究竟是何等人物!知己知彼,方能把握時機。”
他的話語停頓了片刻,緩慢而又清晰地下達指令,“尤其是那位永昭公主……有機會的話,務必把她‘請’來!”
眾人齊聲道:“沙赫紮德英明!”
阿史那禹疆最後下令,聲音斬釘截鐵:“各部聽令!磨快刀,喂飽馬!暗中積蓄力量!但記住,沒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擅自東進挑釁曇昭!違令者……斬!”最後一個字,帶著凜冽的殺意,讓殿內溫度驟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