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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血咒 第39章 殘軍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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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永昭一行人駐足於村口,為眼前這片特殊村落的景象而暗自驚詫之際,一位身形佝僂卻依舊能看出軍人挺拔骨架的老者,拄著一根棗木柺杖,步履蹣跚卻異常沉穩地迎了上來。

他雖年邁體衰,但腰板下意識地挺得筆直,渾濁卻不失銳利的目光掃過永昭一行人明顯不凡的衣著氣度以及身後那些眼神警惕的侍衛,心中已然有數。他並未表現出過多的驚訝或惶恐,隻是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平靜,恭敬地抱拳行了一個簡化的軍禮:

“幾位貴人遠道而來,可是在這山林中迷了路途?若不嫌棄我們這窮鄉僻壤、粗茶淡飯,請到村口那棵老槐樹下歇歇腳,喝碗山野粗茶,解解渴再走不遲。”

永昭微微頷首,清冷的目光中帶著探究,聲音平和:“多謝老丈。我們確實不慎在林間迷了方向,有勞指引。”

老者臉上露出一絲樸實的笑意,側身引路:“貴人請隨老漢來。”

他將一行人引至村口那棵巨大槐樹下。樹下擺放著幾張表麵被歲月磨得光滑的石凳和一方石桌,顯然是村民們平日納涼閒話的聚集地。

很快,便有一位麵容和善、衣著簡樸的婦人端著木托盤,送來了幾碗冒著熱氣的茶水。永昭敏銳地注意到,這位婦人端茶時,露出的右手,隻有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根手指,小指和無名指齊根斷去,傷口早已癒合,留下平整的疤痕。

永昭雙手接過那略顯沉重的粗瓷碗。她並未立刻飲用,而是抬起清澈的眼眸,望向坐在對麵石凳上的老者,聲音輕柔卻帶著直指核心的疑問:“老丈,恕我冒昧,觀貴村眾人形貌氣度,似乎……並非尋常農家?”

老者聞言,坦然一笑,毫無避諱地抬手拍了拍自己左邊那空蕩蕩的袖管,聲音洪亮卻帶著一絲沙啞:

“回貴人的話,老漢不才,當年曾是西北邊軍黑雲騎旗下的一名小小什長,跟著老忠勇侯和現在的長孫將軍,在玉門關外、黑水河邊,跟那些狼崽子們真刀真槍乾過仗!這村子裡住著的,大多都是當年跟著侯爺和將軍在西北打過仗、傷了殘了、再也揮不動刀槍的老兄弟,還有我們的一些家眷。仗打完了,我們這些人,沒死在外頭,也算撿回條命,就回來了。”

“老忠勇侯?長孫將軍?”永昭心中微微一震,這兩個稱謂與她所知的資訊瞬間重合,讓她不由得追問了一句。

“是啊!”一提到這兩個名字,老者那雙原本有些渾濁的眼睛瞬間迸發出驚人的光彩,彷彿有火焰在其中燃燒,連腰板都不自覺地挺得更直了些,語氣充滿了自豪與敬仰。

“就是咱們曇昭的定襄國公,長孫燼鴻將軍!還有他的父親,老忠勇侯,長孫老元帥!那可都是頂天立地、忠勇無雙的大英雄!是咱們西北軍的魂!要不是他們父子倆帶著咱們拚死血戰,又念著舊情,給我們這些廢人一條活路,我們這些人,早就不是曝屍在西北的荒漠戈壁裡餵了狼,就是流落街頭,凍死餓死在哪個犄角旮旯了!”

旁邊那位臉上帶著一道猙獰長疤、從眉骨斜劃至下頜的中年漢子,一直沉默地聽著,此刻也忍不住介麵道,他的聲音因舊傷而異常沙啞,卻充滿了真摯的感激:“將軍他……對咱們這些老兵,那是沒得說!這份仁心,是刻在骨頭裡,流在血裡的!跟他那位……唉,跟他母親,‘驚鴻將軍’裴將軍,簡直是一模一樣!”

“驚鴻將軍?”永昭輕聲重複著這個封號,這個名字帶著一種與她所處的深宮截然不同的颯爽英氣與傳奇色彩,讓她心中泛起一絲異樣的漣漪。

“是啊!”老者重重地歎了口氣,眼中充滿了無限的敬仰與深切的惋惜,彷彿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裴驚鴻將軍,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她是老忠勇侯麾下第一猛將、玉門關守將裴琰老將軍的獨生愛女!那可是真正的將門虎女,自幼在玉門關長大,在馬背上顛簸的時間比在屋裡還長!聽說她十四歲那年,胡人叩關,她就在萬軍陣前,一箭射穿了對方酋長的咽喉!先帝聞訊,龍心大悅,親賜‘驚鴻將軍’封號!那可是咱們曇昭開國以來頭一遭!後來……她嫁給了當時的世子爺,就是我們老侯爺。郎才女貌,誌同道合,那可是咱們西北軍中傳頌多年的一段佳話,一對讓人羨慕的沙場俠侶啊……”老者的聲音帶著悠遠的懷念。

永昭聽得入了神,素日裡沉靜如古井無波的眼眸,此刻竟亮得驚人,彷彿被這段充滿鐵血與柔情的沙場傳奇點燃了點點星火。她不自覺地微微前傾了身子,褪去了公主的矜持,流露出一種深宮女子對那種並肩馳騁俠侶之情的嚮往與好奇,追問道:“後來呢?他們……一定十分恩愛吧?”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發現的憧憬。

老者的聲音卻陡然低沉下去,彷彿被沉重的陰霾籠罩:“可惜啊……真是天妒英才,好人……不長命啊。就在裴將軍懷著身孕,快要臨盆的時候……那幫天殺的黑水部狼崽子,糾集了所謂的‘蒼鷹聯盟’,趁著咱們邊境守備最吃緊的關頭,發動了最猛烈的一次偷襲……玉門關……危在旦夕!”

那刀疤漢子猛地用拳頭捶了一下自己那條行動不便的腿,眼眶瞬間就紅了,聲音哽咽地介麵道:“那天……關外烽火連天,殺聲震得關內的房子都在抖!裴將軍……她就在將軍府的產房裡,一邊忍著生孩子的劇痛,一邊……還能清晰地聽到外麵傳令兵送來的戰報!那是什麼滋味啊!”

老者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不知不覺流下的眼淚,聲音顫抖著:“最讓人……最讓人打心眼裡敬佩,又心疼得不行的是……裴將軍在陣痛喘息的間隙,用儘全身力氣,隔著產房的門,對死守在外麵的副將,下了她人生中最後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軍令!她說:‘不必管我!死守城門!一步不退!玉門關……關乎曇昭國運,絕不能破!’”

“後來……小將軍,就是現在的長孫將軍,總算……平安出生了。”刀疤漢子聲音顫抖得幾乎說不下去,“那哭聲……聽說特彆響亮,特彆有勁兒,好像知道外麵在打仗似的。可就在那時……就在大家都稍微鬆一口氣的時候……一枚從城外射進來的流矢……它……它怎麼就那麼巧,穿透了窗欞的縫隙,正中了……正中了剛剛生產完的裴將軍的心口……”

老者平複了許久劇烈起伏的情緒,才用沉重的語調,繼續說道:“老侯爺……他帶著弟兄們拚死打退了敵軍最凶猛的一波進攻,渾身是血地衝進產房時……看到的是……裴將軍人已經……已經沒了,可她的身體……還硬撐著靠著牆壁坐著……手臂還保持著……環抱的姿勢……彷彿……彷彿還在用最後一點力氣,守著剛剛出生的孩子……守著……她用命換來的玉門關……”他說不下去了,重重地垂下頭,老淚縱橫。

永昭靜靜地坐在石凳上,彷彿被這慘烈悲壯的結局扼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她眼中的星火驟然熄滅,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水汽。她張了張嘴,喉嚨卻酸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心中翻湧著巨大的震驚與深深的惋惜。最終,所有洶湧的情緒隻化作一聲極輕極輕的哽咽,悄然消散在傍晚微涼的空氣中。

沉默,在槐樹下沉重地彌漫了許久,隻有遠處依稀的雞犬聲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過了好一會兒,老者才抬起頭,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臉,目光彷彿穿透了漫長的時光,望向遠方,語氣中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感慨與無比的欣慰:

“裴將軍……她用命換來的這個孩子……從小就懂事得……讓人心疼。他沒辜負他孃的期望,一點都沒辜負!也沒辜負他爹的悉心教導!真真是把他爹孃的錚錚鐵骨、還有那份對家國、對弟兄們的仁心義膽,都完完整整地繼承了下來!我們這些老家夥,是看著他從小在軍營裡摸爬滾打長大的,那股子拚勁、那份豁出命去也要護著底下兵士的擔當,跟他娘當年……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有時候看著他,就彷彿……彷彿又看到了裴將軍當年的影子……”

刀疤漢子用力地點頭,因激動而使得臉上的疤痕更顯猙獰,聲音沙啞卻無比堅定:

“是啊!裴將軍的這份仁心,這份天塌下來也要頂住的擔當,是真真正正刻在骨子裡的!您瞧她拚死生下的將軍,那性子,那做派,活脫脫就是裴將軍的影子!當年在黑水河那一場惡戰,我這條腿被胡人的高頭大馬整個踩碎了,躺在死人堆裡,眼睜睜看著天快黑了,血都快流乾了,就等著喂狼了。是將軍!他帶著親兵殺了個回馬槍,親自把我從那些胡人屍體底下扒拉出來,背在他背上突圍出去的!為了護著我,他左邊胳膊上還硬生生捱了胡人一刀,深可見骨!”

“還有我!”一個坐在自製木輪椅上、臉上布滿疤痕的年輕人激動地搶著說,“我是在守天水城的時候,被胡人的火箭燒成了這樣。傷好了以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連家裡人都嫌棄,不敢認我。是將軍!他派人四處打聽,找到了我,把我接到這裡,還花重金從江南請來了名醫,給我診治!將軍說,隻要是為咱們曇昭流過血、受過傷的兵,隻要他長孫燼鴻還活著,就絕不會不管!”

老者感慨萬千地總結道:“將軍他……不僅給我們這些廢人找了個能安身立命的地方,還自己掏腰包,變賣了不少家當,給我們置辦了這些薄田,蓋了這些能遮風擋雨的屋子,還請了師傅來,教我們這些手腳還能動彈的老家夥種地、做些竹編木工之類的手藝活,讓我們能自食其力。逢年過節的,將軍府上的人,還會準時送來米糧、肉菜,還有咱們這些老傷號最需要的藥材。將軍常說……我們這些人,是為國流過血、掉過肉的英雄,不該被遺忘,更不該挨餓受凍,該有個能安穩度日、受人尊敬的地方!”

“是啊!”刀疤漢子又抹了把潮濕的眼睛,“將軍他自己……在邊關那是吃風咽沙,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過日子,聽說他的俸祿和朝廷的賞賜,大半都貼補給我們這些老弱病殘和陣亡兄弟的家屬了!他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將士們把命交給他,他就得對得起這份信任!活著,要帶他們打勝仗,平平安安回家;死了……也要讓他們的父母妻兒有依靠,有飯吃;傷了殘了……更不能寒了兄弟們的心,讓他們老無所依!”

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話語樸實無華,沒有半分修飾,卻充滿了對長孫燼鴻發自肺腑的敬仰。他們講述著將軍在戰場上一馬當先、如同戰神下凡般的英勇無畏,講述著他與士兵同甘共苦、愛兵如子的點點滴滴,講述著他一諾千金、無論如何也要將承諾兌現的鐵血柔情。

永昭靜靜地聽著,心中卻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她所認知的長孫燼鴻,是那個在昭明大殿上沉穩獻策、言辭犀利的年輕國公,是那個在城樓下救她於危難、身手矯健的戰神,是那個在湖畔為她擋刀、渾身是血卻目光堅定的男子……卻從未想過,在他那鐵血殺伐、位高權重的身影之後,竟隱藏著如此慘烈悲壯的身世,和如此深沉厚重的情義與擔當!

燼鴻……燼鴻……她心中反複默唸著這個名字。灰燼中涅盤重生的鴻鵠?驚鴻一瞥後留下的、承載著無儘思念與期望的餘燼?這個名字本身,就承載著父親對母親驟然逝去的無儘哀思,亦寄托著希望兒子能繼承母親遺誌、如鴻鵠般高飛遠翔的深切期盼吧。

她看著眼前這些身上帶著戰爭殘酷印記、眼神卻依舊明亮堅韌的老兵,看著他們談及將軍時眼中那份毫無保留、如同對待自家子侄般的信任,心中那根因父皇警告而埋下的、名為“長孫燼鴻”的尖刺,彷彿被一種溫暖的力量悄然融化,化作一股帶著暖意的涓涓細流,緩緩浸潤著她那顆因深宮禁錮而日漸冰冷的心。

在村民們熱情的指引下,永昭一行人順利找到了返回皇莊的路。

夕陽已然西沉,天邊鋪滿了絢爛如錦的晚霞,將清澈的湖麵染成一片流動的金紅。永昭獨自站在聽雨軒的雕花木窗前,望著窗外波光粼粼的湖光山色,然而她的腦海中,卻不斷回響著老兵們那些樸實卻震撼人心的話語,眼前反複浮現出長孫燼鴻那雙堅毅而深邃的眼眸,以及那位從未謀麵、卻如驚鴻般絢爛地照亮過整個西北天空、用生命書寫了忠誠與母愛的傳奇女將軍的模糊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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