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血咒 第67章 父子決裂
蕭遠山步入氣氛凝重的書房,見父親背對著他,站在窗前,身影在灰白晨光的映襯下,顯得異常挺拔卻透著一股寒意。他心中已是一凜,隱隱感到大事不妙,但仍強作鎮定,上前躬身行禮,聲音儘量平穩:“父親,您一大清早喚兒子前來,不知有何要緊事吩咐?”
蕭正清緩緩轉過身。當蕭遠山看到父親那張鐵青的臉時,心頭猛地一沉。
“孽障!”蕭正清猛地一拍身旁堅硬的花梨木桌案!巨大的力道震得桌上昂貴的端硯、紫毫筆以及攤開的奏章齊齊一跳!
“給老夫跪下!”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因極度的憤怒而微微顫抖,每一個字都蘊含著雷霆般的威嚴。
蕭遠山被這突如其來的暴怒嚇得膝蓋一軟,下意識地“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聲音慌亂:“父……父親息怒!兒子……兒子愚鈍,實在不知所犯何錯,竟惹得父親如此動怒?”
“不知所犯何錯?!”蕭正清氣得渾身發抖,一步步逼近跪在地上的兒子,伸出的手指因盛怒而劇烈顫抖,幾乎要戳到蕭遠山的鼻尖上,他厲聲斥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血腥氣:“落鷹峽!柳家!上至耄耋老者,下至繈褓嬰孩,整整三百七十四口人!一夜之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慘不忍睹!你敢抬起頭,看著為父的眼睛,發誓……此事與你毫無乾係?!”
蕭遠山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冷汗涔涔而下,瞬間浸透了內衫!他沒想到父親的調查如此迅速而精準!他強自鎮定,硬著頭皮狡辯道:“父親!您……您切莫聽信那些捕風捉影的謠言!此事……此事官府已有明確定論,乃是落鷹峽一帶流竄的悍匪所為!那些匪徒兇殘成性,與我蕭家何乾?您……您定是受了小人挑撥,離間我們父子……”
“謠言?!小人挑撥?!”蕭正清怒極反笑,那笑聲中充滿了無儘的悲涼,眼中滿是痛心與失望,“你是說那些‘行動迅捷如風、撤退井然有序、堪比精銳’的山匪嗎?還是那些在案發後突然給老家寄去大筆銀錢、瘋狂購置田產宅院的押解官差?哦,還有那如同兒戲般、恨不得立刻貼上封條了事的官府勘察!蕭遠山!你真當為父老糊塗了不成?!你真當這朝堂上下、這天下人的眼睛都是瞎的不成?!你真以為你做的那些勾當天衣無縫?!”
盛怒與極度的失望之下,他猛地抓起桌上那隻自己平日最喜愛的紫砂茶盞,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一聲極其刺耳尖銳的脆響!名貴的茶盞瞬間粉身碎骨,碎片和冰冷的茶水四散飛濺,如同蕭正清此刻破碎的心!
“我蕭家!”蕭正清須發皆張,聲音因激動而嘶啞,卻帶著一種扞衛家族清譽的決絕,“自曾祖起,世代簪纓,詩禮傳家!為父一生,謹守‘忠、正、廉、明’四字家訓!忠君愛國,正大光明,廉潔奉公,明察秋毫!上,對得起陛下信任,對得起朝廷俸祿;下,對得起黎民百姓,對得起天地良心!數十年來,從未做過一件虧心之事!從未沾過一滴不義之財!從未讓這‘蕭’字蒙塵!”
他痛心疾首地指著蕭遠山,聲音悲憤欲絕,字字泣血:“可你!我的好兒子!我蕭家的嫡長子!為了你那點見不得光的齷齪心思,為了給你妹妹在宮中爭寵掃清障礙!竟敢濫用職權,構陷同僚,捏造罪證,屈打成招!這已是大錯!你竟還敢……還敢瞞天過海,行此滅門絕戶、人神共憤的禽獸之舉!你……你簡直是我蕭家的奇恥大辱!是披著錦繡官袍的豺狼!你的所作所為,與那地獄裡的惡鬼有什麼分彆?!”
蕭遠山被父親這劈頭蓋臉的痛罵罵得臉色青白交加,無地自容。眼見事情徹底敗露,他索性豁出去了,梗著脖子,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不服,抗聲道:“父親!您口口聲聲仁義道德!可您想過沒有?兒子這麼做,難道不也是為了蕭家?!為了稷兒的未來?!那柳氏生的兒子,今年才幾歲年紀?便已如此妖孽,深得聖心!今日若不趁其羽翼未豐,斬草除根,將來必成稷兒登頂之路上的心腹大患!屆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蕭家還能有活路嗎?兒子……兒子所做一切,看似狠辣,實則都是為了蕭家的百年基業!為了稷兒能順利繼承大統!您怎能說兒子是豺狼惡鬼?!”
“住口!你這孽障!還敢狡辯!”蕭正清氣得渾身亂顫,幾乎要暈厥過去,他扶著桌案,大口喘息,胸口劇烈起伏。
“為了蕭家?為了稷兒?你……你這是在把蕭家往萬丈深淵裡推!把稷兒往烈火上烤!構陷同僚,已是取禍之道!滅門屠戮,更是天理不容,必遭天譴!你以為陛下被蒙在鼓裡?你以為這天下有不透風的牆?你以為……靠著陰謀詭計和血腥手段,蕭家就能永享富貴,權傾朝野嗎?!”
他眼中充滿了洞悉世事的深沉悲哀,聲音低沉卻字字千鈞,如同喪鐘敲響:“功高震主,權傾朝野!自古以來,這便是懸在頭頂的利劍,是取死之道!你以為陛下為何會默許你打壓柳家?那是因為陛下他忌憚柳家!而你!恰好成為了他手中的刀!如今柳氏一族被連根拔起,朝中我蕭家看似一家獨大,風頭無兩,實則已成眾矢之的!你知道他們怎麼叫我們的嗎?他們叫我們‘蕭黨’!‘蕭黨’!陛下……陛下乃千古雄主,豈能長久容忍外戚勢大,威脅皇權?!柳家倒下了,陛下心中下一個忌憚的,恐怕就是我們蕭家了!!你今日之舉,看似為蕭家鏟除了對手,實則是將整個蕭家架在了火山口上!你……你這是在自掘墳墓!是在拉著蕭家滿門上下幾百口人……給你那愚蠢的野心陪葬!”
蕭遠山被父親這番透徹骨髓的分析震住了,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仍強辯道:“父親!您……您太過危言聳聽了!陛下……陛下如今還需要我們蕭家穩定朝局,還需要兒子為他打理鹽務,需要妹妹在宮中製衡……我們蕭家對他還有大用……更何況,還有長孫燼鴻擋在前麵……”
“滾!”蕭正清猛地一指書房大門,聲音冰冷得如同數九寒天的冰淩,帶著一種徹底決絕的意味,“滾出去!立刻從老夫麵前消失!我蕭正清……沒有你這樣喪儘天良、利令智昏的兒子!從今往後,你……好自為之!你的仕途,你的所作所為,皆與蕭氏門楣無關!若再敢執迷不悟,行此傷天害理之事,休怪為父……不顧父子之情,大義滅親,親自將你綁赴法場!”
蕭遠山看著父親那雙充滿了厭惡與決絕的眼睛,聽著那“大義滅親”四個斬釘截鐵的字,心中終於升起一股真正的恐懼。他知道,父親這次是動了真怒,絕非戲言。他不敢再多說一個字,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連袍子上的灰塵都來不及拍打,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出了這間讓他窒息的書房。
書房內,重歸死寂。隻有地上那攤冰冷的茶漬和碎裂的瓷片,狼藉地昭示著方纔那場激烈而痛苦的衝突。蕭正清頹然跌坐在太師椅上,彷彿畢生的精氣神都在剛才那場對峙中被徹底抽空了。
巨大的失望、憤怒、對家族未來的深重危機感,如同三座沉重無比的大山,死死壓在他的心頭,讓他感到一陣陣窒息般的痛苦與迷茫。家門不幸,出此逆子!朝局危殆,暗流洶湧!蕭家這艘看似華麗的巨輪,已然駛入了遍佈暗礁的險灘,前途……一片黑暗。
在一片死寂中,他望著窗外灰濛的天空,目光空洞,彷彿在尋找一個並不存在的答案。良久,他嘴唇囁嚅著,發出一聲充滿困惑與痛苦的呢喃:
“林公……我是否真的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