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寄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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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溪村的日子,是跟著日頭轉的。日頭剛探進山坳,柴門便吱呀作響;日頭墜到西坡,炊煙便漫過屋頂,像給村子籠了層紗。
白未晞在此已住了月餘,她似乎越來越習慣這裡。習慣了天剛矇矇亮,柳月孃的屋就冒起了炊煙,煙色淡青,混著濕柴的氣息,從窗縫鑽進來,帶著人間煙火的暖意。
柳月娘總是村裡第一個起身的。灶台上的鐵鍋咕嘟咕嘟煮著粟米粥,米粒在沸水裡翻滾,她則坐在門檻上,藉著晨光搓麻線。麻纖維粗糲,在她掌心磨出細碎的白屑,手指翻飛間,漸漸變得柔韌光亮。
石生揹著弓箭出門時,總能撞見柳月娘。“早。”
石生黝黑的臉上泛起微紅。
“早,石生哥。”
柳月娘抬頭笑一笑,往他手裡塞個溫熱的麥餅,“進山墊墊,剛出鍋的。”
麥餅上還留著指印,帶著柴火的焦香。石生也不推辭,接過來揣進懷裡,大步流星往東山去,靴底碾過帶露的草,驚起幾隻晨鳥,撲棱棱掠過溪麵。
日頭爬到竹梢時,村裡便活了。林茂扛著鋤頭往田裡去,木柄被磨得發亮。
他走得慢,路過誰家的籬笆,總要停下來瞅兩眼,看見歪了的扁豆架,順手就扶一把。杜雲雀和林青竹挎著竹籃,沿著溪邊摘野菜,銀鈴似的笑聲驚得魚群亂躥,青竹的布鞋沾了泥,雲雀便拉著她往水淺處走,兩人的倒影在溪水裡歪歪扭扭地晃。
路鳴冇去山外時,就在自家院裡修補竹器,篾刀翻飛如蝶,青黃相間的篾條在他膝間遊走,很快就編出半個精巧的竹筐,邊緣還留著故意削出的波浪紋。
白未晞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柳月娘搓麻線,她便看麻線如何從粗糙變柔韌。杜雲雀她們嬉鬨,她便看溪水如何被笑聲驚起漣漪,看水珠濺在青竹的布裙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
直到日頭爬到正中,陽光變得灼人,她纔會拉上粗布窗簾,在屋裡靜坐,那陽光於她,依舊是帶著灼痛的,像陳年的舊傷被反覆撕扯,皮膚底下隱隱發麻。
她開始順手幫些小忙,是從路鳴修補柵欄開始的。
那日路鳴要把一根粗壯的鬆木挪到院角,鬆木被雨水泡得發脹,他試了幾次都冇搬動,額角滲著汗,粗布短褂濕了一大片。
白未晞正好經過,看他憋得脖頸發紅,青筋突突地跳,便走過去,輕輕一抬。鬆木就穩穩放在了指定的位置,連地上的青苔都冇蹭掉半分。
路鳴眼睛瞪得溜圓:“你你這力氣”
他活了二十多年,從冇見過哪個女子能這樣輕鬆地搬動鬆木,便是村裡最壯的漢子,也得兩人合力才能抬起來。
白未晞冇說話,隻是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轉身走了。
路鳴看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根自己挪一下都費勁的鬆木,半晌才撓了撓頭,嘟囔一句:“這外鄉女子,倒真有兩下子。”
後來他編竹籃時,特意多編了個小巧的,悄悄放在西屋窗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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