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寄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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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鳴回來時,青溪村剛浸過一場晨雨。石板路被沖刷得油亮,倒映著天上的薄雲,空氣裡飄著濕土混著桂花香的清氣。
他揹著的揹簍沉甸甸墜著肩,竹篾條勒出深深的紅痕,褲腳沾著泥點,卻三步並作兩步往村裡趕,粗布褂子後背洇著片深色汗漬,臉上卻帶著抑製不住的笑意,直奔柳月孃家揚聲喊著:“未晞!未晞在嗎?”
聲音撞在濕漉漉的樹乾上,驚起幾隻躲在葉間的麻雀。
白未晞正在西屋整理藥草,竹篩裡攤著半乾的紫菀,聽見聲音便推門出來。
晨光斜斜地照在路鳴身上,給他周身鑲了圈金芒。
他揹簍裡的東西正冒著頭
粗麻袋裝著的鹽巴雪白,陶罐裡裝的是豬油。還有個藍布小包袱鼓鼓囊囊的,縫隙裡漏出淡淡的藥香,混著山風飄過來。
“你給的草藥可真值錢!”
路鳴把揹簍往院角的青石上一放,“咚”
地一聲悶響。
他從懷裡掏出個青布錢袋,往手心一拍就晃出嘩啦啦的銅響,“藥鋪掌櫃的眼睛都直了,捏著那鐵皮石斛翻來覆去看,說這品相能供進王府!除了換這些東西,還餘下兩貫錢呢!”
他把錢袋往白未晞手裡塞,手指因常年編竹器佈滿薄繭,指尖還沾著點竹篾的毛刺,“你點點,掌櫃的數了三遍,錯不了!”
白未晞冇接錢袋,指尖輕輕拂過揹簍邊緣的竹篾,目光落在那個藍布小包袱上:“川貝換來了?”
“那是自然。”
路鳴笑得更歡了,伸手解開包袱繩,露出裡麵裹著油紙的小包,打開來是飽滿的川貝母,個個圓整如珍珠,斷麵泛著細膩的白,“掌櫃說這是今年新收的道地貨,燉雪梨最靈驗,專門給的好貨色。”
這時柳月娘也聞聲從灶房出來,圍裙上還沾著麪粉,看見揹簍裡的鹽巴袋子鼓鼓囊囊,滿滿一罐的豬油。又聽路鳴絮絮叨叨說這些都是未晞采草藥換來的,眼圈忽然就紅了。
她走上前拉著白未晞的手,指尖因常年沾水有些粗糙,此刻卻微微發顫:“何必為我費這麼大勁。”
她想再說些什麼,最後隻化作一聲長歎,轉身往灶房走,“我去給你們煮雞蛋,柴火燒得正好,路鳴一路辛苦,未晞也該補補。”
走到灶台邊時,她悄悄用圍裙擦了擦眼角。
白未晞看著柳月孃的背影,她的肩膀微微聳動,想來是落了淚。這幾日柳月娘咳嗽得愈發厲害,夜裡常能聽見她壓抑的咳聲。
晨露還掛在草葉上時,杜雲雀和林青竹的笑聲就飄進了西屋。陽光剛爬上窗欞,把木格窗的影子投在地上。
“未晞姐姐,快出來!”
杜雲雀扒著門框喊,辮子上的紅頭繩隨著動作晃悠,髮梢還沾著片草葉,“今日天氣好,咱去後山采馬齒莧,月娘說要做醃菜呢!”
白未晞穿著柳月娘做的新衣裳,淺棕色的麻衣在晨光裡泛著柔和的光。
剛打開門,就見杜雲雀眼睛一亮,拉著林青竹繞著她轉了半圈,忽然拍手笑出聲:“人長得俊,穿什麼都好看!”
白未晞愣了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又摸了摸臉頰。指尖觸到微涼的皮膚,心裡泛起一絲奇異的感覺。
“俊”
或
“不俊”
在她漫長的光陰裡,從不是值得在意的事。
她見過汴梁城最嬌豔的花魁,描金畫翠,一笑傾城。也見過山野間最質樸的農婦,荊釵布裙,眉眼間卻有生活的暖意。於她而言,皮囊不過是副軀殼,能讓她在這世間行走罷了。
其實白未晞的相貌,頂多算清秀。眉眼是淡淡的,鼻梁不算高挺,卻也周正。唇線不分明,唇色是極淺的粉。隻是皮膚白得異常,那是不會因風霜起皺的白,像被溪水浸了百年的玉石,冇有一絲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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