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寄 第142章 落霞坡

    落霞坡春草茵茵，野花星布，遠處秦淮河如一條玉帶，蜿蜒流淌。坡上早已聚集了不少踏青的遊人，其中不乏衣著華麗的世家子弟和貴女們。

周家的馬車停下，護衛們迅速散開，在不遠處警戒，仆從們則忙著鋪設茵席，擺設帶來的點心茶飲。周薇率先跳下馬車，又回身親熱地拉著白未曦的手，將她引了下來。

白未曦的麻衣和竹筐在這片姹紫嫣紅中顯得格外突兀，立刻引來了不少目光。幾位正嬉笑玩耍的貴女注意到了她們，先是看到周薇，臉上露出笑容欲要打招呼，隨即目光落到白未曦身上，那笑容便瞬間摻入了驚訝、探究，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輕蔑。

“薇姐姐來了！”一個穿著柳綠色衫子的少女笑著迎上來，她是兵部尚書家的女兒。其餘幾位貴女也聚攏過來，紛紛與周薇見禮，言笑晏晏，目光卻時不時地瞟向安靜站在一旁的白未曦。

“這位姐姐是……？”柳綠衫少女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

周薇笑著挽住白未曦的胳膊，語氣帶著自豪：“這是我新結識的白未曦白姐姐，可是位極厲害的奇人呢！”她並未具體說明如何厲害，但這親昵維護的姿態已足夠明顯。

幾位貴女交換了一下眼神，立刻從善如流地向白未曦問好。

“白姐姐安好。”

“見過白姑娘。”

她們的笑容無懈可擊，禮儀周到，但那份客氣之下是顯而易見的疏離與不解。

這時，另一位穿著杏紅衣裙的貴女，似乎是為了打破這微妙的尷尬，笑著提議道：“光坐著賞景也無趣，不如我們來玩‘鬥草’和‘尋芳’吧？看看誰找到的花草新奇，認得的種類多？”

這提議立刻得到了其他幾位貴女的附和。鬥草尋芳是春日裡貴女們常玩的雅戲，既能展示才識，又頗具趣味。

周薇也覺有趣，拉著白未曦加入。

遊戲開始，貴女們散入花叢草間，細心尋覓著新奇或美麗的花草。周薇也彎腰尋找，但她對許多花草並不熟悉，時常拿起一株，轉頭低聲問白未曦：“未曦姐姐，你看這個是什麼？”

白未曦的目光甚至無需過多停留，便平靜給出答案：“白頭翁，花後銀絲如絮。”

“澤漆，莖葉折斷有白漿，微毒。”

“紫花地丁，可入藥。”

她並不采，隻是偶爾用目光示意，周薇便欣喜地將其采下。有時白未曦會指向稍遠處一株看似平平無奇的植物，周薇跑過去采來，經白未曦一說，竟是某種少見的地衣或菌類。

其他幾位貴女起初還暗自較量，漸漸發現周薇籃中的花草種類越來越稀奇古怪，許多她們根本聞所未聞。她們看向白未曦的眼神，從最初的不屑，慢慢變成了驚疑。

“白姐姐……家中莫非是經營藥鋪或生藥行的？竟認得這許多偏門草木。”柳綠衫子的女子忍不住開口試探，語氣雖儘量委婉，但那意思很明顯，唯有整日與藥材打交道，纔可能懂得這些。

“不是。”白未曦搖頭，目光已投向遠處波光粼粼的秦淮河，顯然對眼前的遊戲失去了興趣。

周薇卻有些不悅，打斷道：“未曦姐姐見識廣博，豈是藥鋪能拘得的？”她見白未曦意興闌珊，自己也立刻沒了玩鬨的心思，將小籃交給丫鬟，快步走到白未曦身邊。

白未曦向著一處稍高的草坡走去，直接席地而坐竹筐放在手邊，安靜地望著遠處的河流與天空，彷彿周遭的嬉笑玩鬨都與她無關。

“你們玩。”周薇毫不猶豫地撇下其他幾位貴女，走到白未曦身旁坐下，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輕聲道：“未曦姐姐，可是覺得無趣了？我也覺得她們玩的沒什麼意思。”

其他貴女見狀，更是麵麵相覷，心中驚疑不定。周薇竟如此看重這個衣著古怪、言行詭異的女子？

周薇並不在意她們的想法，她側頭看著白未曦寧靜淡漠的側臉，輕輕歎了口氣：“其實我們能出來的時候並不多，整日裡不是學《女則》、就是練習琴棋書畫、點茶插花，有時也覺得悶得很。母親總說，這些都是世家女子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可懈怠……”

她本是隨口抱怨，卻見白未曦聞言後緩緩轉過頭來，她看著周薇，輕聲重複：“琴棋書畫……點茶插花？”

周薇從未在她臉上看到過對世俗事物流露出任何興趣，此刻見狀，先是一愣，隨即心頭湧上驚喜。她立刻抓住機會，語氣熱切地邀請道：“未曦姐姐，你是不是沒看過這些？要不……要不你以後陪我一起去上課吧！就坐在旁邊看看！先生講得雖無趣，但總比一個人悶著好，也有個伴兒！好不好？”

白未曦望著周薇亮得驚人的眼睛，略一沉默，片刻後，她點了點頭：“好。”

“真的？太好了！”周薇一把抱住白未曦的胳膊，笑得眉眼彎彎，“未曦姐姐你答應我了！說定了哦！等我回去就稟明母親，安排好了就立刻派人來接你！”

她興奮地計劃著，而白未曦隻是安靜地任由她抱著胳膊，目光再次投向遠方。

遠處的高門貴女們看著周薇與那麻衣女子親密低語的模樣，竊竊私語起來，看向白未曦的目光愈發複雜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