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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寄 第268章 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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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接風宴的熱鬨漸漸散去,村民們帶著微醺的酒意和滿心的感慨陸續告辭,石生家的小院重歸寧靜。

柳月娘和安盈手腳麻利地收拾著碗筷,石生則提著水桶衝洗院中的石板地麵,兩個小的玩累了,早已被哄著睡下。

嶽紅綾並未回房休息,她站在院中的石榴樹下。月光透過初生的嫩葉,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印記。

她看著正在幫忙將長凳搬回屋簷下的白未曦,緩步走了過去,從寬大的袖袋中取出一個紫檀木長匣。

那匣子不大,卻做工精緻,表麵打磨得光滑如鏡,在月色下泛著幽暗的光澤。

“白姑娘,”嶽紅綾的聲音比平日裡更壓低了些,“此次北來倉促,定居江南後,身邊也沒備著什麼稀罕物件。思來想去,唯有此物,或許還算實用,聊表心意,萬勿推辭。”

白未曦停下動作,轉過身,深黑的眼眸落在那個匣子上,沒有任何推諉或客套,直接伸手接過。

匣子入手頗有分量。她指尖輕輕一撥,卡扣應聲彈開。霎時間,即便是在朦朧的月色下,匣內之物也折射出一片燦然金光。

裡麵整整齊齊碼放著滿滿一匣子的金錠,每一錠都小巧規整,金光熠熠,怕是足有百兩之數!

然後,她抬起眼,看向嶽紅綾,非常肯定地點了點頭,“很好,很有用。”

沒有虛偽的客套,沒有受寵若驚的惶恐,隻有對禮物本身價值的客觀肯定。

“白姑娘喜歡便好。”嶽紅綾莞爾,不再多言。

接下來的兩三日,嶽紅綾便在青溪村住了下來。她似乎對這裡的一切都充滿了興趣。還去村塾看了看,聽顏芸姑給蒙童上課。

她看著柳月娘與白未曦之間那種無需言語的默契,看著石生對白未曦那份既敬畏又親切的複雜態度,看著村民們對白未曦那種習以為常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與接納。

閒暇時,嶽紅綾也會與顏芸姑、柳月娘深談,更詳細地規劃安盈的江南之行。她承諾會親自教導安盈,保證她的安全,並定期寫信告知安盈的近況。

離彆的日子終究還是到了。石生和柳月孃的眼圈都是紅的,石安瀾和石安晴緊緊抱著姐姐的腰,不肯撒手。

“爹,娘,你們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好好跟嶽姨學本事。”

安盈忍著眼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強。

柳月娘將連夜趕做出來的新衣裳和準備好的行囊塞給女兒,一遍遍地叮囑著出門在外的注意事項。

最後,安盈走到一直安靜站在人群稍後處的白未曦麵前,仰起頭,看著那雙深黑的眼眸,輕聲道:“未曦姨,我走了。”

白未曦看著她,依舊是那副平靜的模樣,隻是伸出手,極其輕緩地拍了拍安盈的肩膀,說了一句:“去吧。”

兩個字,卻彷彿帶著千鈞之力,讓安盈一直強忍的淚水終於滑落。她重重點頭,然後毅然轉身,登上了嶽紅綾的馬車。

馬車緩緩啟動,駛離了青溪村。

石安盈擦乾眼淚,坐直了身體,望向馬車前行的方向。

那裡,是煙雨江南,是未知的旅途,也是她石安盈,靠自己選擇並邁出的,嶄新的人生之路。

嶽紅綾看著她迅速整理好情緒的側臉,眼中露出了讚賞的笑意。

一開始,她確實是因為白未曦才產生了帶安盈的心思。但隨著這些時日的接觸,她已經有了真心的喜愛。

她知道,這個從山村裡走出來的女孩,體內蘊藏著連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知曉的潛力與光芒。

日子如同村邊那條溪流,看似凝滯,實則悄無聲息地向前流淌。

白未曦的生活軌跡如常,進山,出山,采藥,打獵,發呆。背著她那似乎永遠也裝不滿的揹筐。

這一日,天光正好,林間彌漫著草木蒸騰的暖香。

白未曦行走在熟悉的獸徑上,步履輕捷,落地無聲。她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羅網,捕捉著風中每一絲異動。

鳥雀驚飛的方位,灌木叢不自然的搖曳,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腥膻氣。

就在她途經一片背陰的、長滿厚厚苔蘚的岩石區時,一陣極其微弱,夾雜著痛苦與恐懼的嗚咽聲,順著風鑽入了她的耳中。

那聲音太細小了,細弱遊絲,幾乎要被林間的蟲鳴與樹葉的沙沙聲所淹沒。

白未曦的腳步頓住。她微微偏頭,深黑的眼眸精準地鎖定了聲音的來源。

幾塊巨石交錯形成的狹窄縫隙深處,有一團火紅色。

她走過去,俯下身。

那是一隻小狐狸,皮毛本該是火焰般鮮亮的赤紅,此刻卻沾滿了汙泥與暗沉的血跡。

它的一條後腿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傷口深可見骨,像是被什麼猛獸的利爪狠狠撕裂,鮮血仍在緩慢地滲出,將身下的苔蘚染成暗紅。

小狐狸蜷縮著,身體因為劇痛和失血而不住地顫抖,呼吸急促而淺弱,那雙原本應該狡黠靈動的狐狸眼半闔著,蒙上了一層瀕死的灰翳。

它察覺到有人靠近,喉嚨裡發出威脅性的低吼,卻虛弱得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隻剩下本能的恐懼。

白未曦靜靜地看了它片刻。

山林間的弱肉強食,她見得太多。一隻受傷的小狐狸,在自然的法則下,結局幾乎註定。

她伸出手,不是去撫摸,而是用那冰涼纖細的手指,檢查了一下狐狸腿上的傷口,又撥開它頸部的毛發,探了探那微弱急促的脈搏。

小狐狸在她觸碰的瞬間劇烈地哆嗦了一下,試圖咬她,卻連牙齒都無法合攏。

“要死了。”

她得出了結論,沒有任何惋惜或同情。

她站起身,無視這團即將熄滅的小小火苗,繼續前行。

然而,就在她轉身欲走的刹那,那隻小狐狸不知從哪兒生出的最後一絲力氣,半睜的眼睛望向她,那眼神裡褪去了凶狠,隻剩下純粹的、無助的哀求,一滴晶瑩的淚水,竟從眼角滑落,混入血汙之中。

白未曦的腳步再次停住。

她回身,低頭看著那團小小的、正在迅速流失溫度的生命。

她見過太多死亡,動物的,人的,激烈的,安詳的。

但這一次,那滴混著血汙的淚,和那純粹到極致的求生渴望,給她投下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漣漪。

她重新蹲下身。這一次,她沒有再檢查傷口,而是伸出雙手,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卻異常穩定地將那隻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整個捧了起來。

小狐狸在她冰冷的掌心中瑟縮了一下,定定的看著她。

白未曦將它小心地放進自己隨身攜帶的揹筐裡,讓它靠在柔軟的草藥和之前獵到的、已經僵硬的野雞旁邊。

然後,她站起身,背著筐,沿著來路,一步步地向山下走去。

林間的光影在她沉靜的身影上明明滅滅,筐裡那小生靈微弱的呼吸,彷彿成了這片寂靜山林中,唯一跳動的不確定音符。

白未曦背著竹筐,沒有回村尾的小院,而是徑直朝著張仲遠家那座飄著淡淡藥香的院落走去。

“張老。”她站在張家院門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了屋內。

正坐在堂屋矮凳上分揀藥材的張仲遠聞聲抬頭,看到是白未曦,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未曦丫頭啊,進來吧。”

白未曦走進堂屋,沒有多餘寒暄,直接將揹筐從肩上卸下,輕輕放在張仲遠麵前的空地上,然後伸手從裡麵捧出了那隻蜷縮著、氣息奄奄的小狐狸。

“它要死了。”她將小狐狸遞到張仲遠麵前,語氣平靜地陳述,“你看看。”

張仲遠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他看著那團血糊糊的小狐狸,又抬頭看看一臉坦然的白未曦。

“這……這是隻狐狸崽子啊!”張仲遠哭笑不得,指著小狐狸,“未曦,你……你找老夫給它治傷?老夫是給人看病的郎中,不是獸醫!這……這如何使得?”

他行醫數十載,救治過的人不計其數,但給一隻野狐狸處理這麼重的傷,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白未曦看著他沒有動,隻是又將小狐狸往前送了送,“它還沒死,試試。”

張仲遠看著她那毫無波瀾的臉,又低頭看了看小狐狸腿上那猙獰的傷口和它微弱起伏的胸膛,終究是重重歎了口氣。

“唉!罷了罷了!”他像是跟自己賭氣似的,揮了揮手,示意白未曦將狐狸放到旁邊鋪著乾淨麻布的診台上,“造孽啊……你這丫頭,淨給老夫出難題!去,灶房燒點熱水來!再把我那個放銀針和小刀的木匣子拿來!”

他嘴上抱怨著,動作卻絲毫不慢。一邊吩咐著,一邊已經起身去淨手,又翻找出效果最好的金瘡藥和乾淨的麻布條。

白未曦依言去燒了水,取來木匣。她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張仲遠先是小心地清理小狐狸傷口周圍的汙物和血跡,露出那觸目驚心的撕裂傷。老郎中眉頭緊鎖,口中念念有詞:“嘖,這口子……能撿回條命算你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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