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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寄 第58章 好事將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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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儲藏的學問比晾曬更細致。

粟米最金貴,曬乾後要倒進陶罐。雲雀娘正坐在灶房裡,把粟米倒進細篩,一點點晃著,把最後的碎殼篩乾淨。“得裝在陶罐裡,口上蓋層麻布,再壓塊石頭,防老鼠也防潮。”她一邊篩一邊說,灶台上擺著五個大陶罐,都是往年攢下的,“這罐留著做粥,那罐磨麵,最小的那罐,裝挑出來的飽滿顆粒,留著當明年的種子。”

高粱穗掛在房簷下最穩妥。石生家的房簷下已經掛滿了,紅彤彤的穗子垂下來,把窗戶都遮了一半。“這樣通風,不怕潮,想吃的時候摘一串,脫粒磨麵,或是直接用來釀酒。”

蕎麥和豆子要裝在麻布袋裡,吊在房梁上。趙執信踩著梯子,把裝蕎麥的麻袋往房梁掛鉤上掛,趙閒庭在底下扶著梯子:“再往左邊點,離灶火遠些,彆沾了油氣。”麻袋晃悠著,裡麵的蕎麥粒發出“嘩啦”的輕響,像在跟梁上的燕子打招呼。

菘和蘆萉則要藏進地窖。村裡的地窖都挖在屋角,深丈許,底下鋪著乾沙。柳月娘帶著白未曦往地窖裡搬菜。“這地窖冬暖夏涼,菘能存到開春,蘆萉埋在沙裡,吃的時候挖出來,還新鮮著呢。”她指著角落裡的陶罐,“那裡頭是醃好的蘆萉乾,就著粥吃,開胃。”

白未曦蹲在地窖裡,聽著頭頂傳來的雨聲,忽然覺得這地窖像個踏實的肚腹,把一年的收成穩穩藏在裡麵。村民們的儲藏,沒有什麼精巧的法子,卻都是祖上傳下來的智慧——陶罐防潮,麻布袋通風,地窖恒溫,連掛在房簷的高粱穗,都是為了借穿堂風把最後一點潮氣吹乾。

雨停的時候,日頭已經西斜。村民們又把粟米攤回曬穀場,木鍁翻動的聲音、孩子們的笑聲、遠處傳來的雞鳴,混在一起。

白未曦站在場邊,看著夕陽把粟米染成橘紅色,看著林茂用手掂著粟米,跟林青竹說“明年再多種半畝”,看著村民們臉上掛著的笑意。

她忽然想起汴梁城的破廟,牆角邊的攤位,破舊的草棚……而此刻,曬穀場的金、房簷的紅、地窖的土黃,還有村民們臉上的汗和笑,把這山窩子填得嚴嚴實實,平和安穩。

秋意漸濃,田埂上的草枯成了金褐色,秋收的忙碌剛歇下,村裡的日子就換了副模樣。

村西頭的村塾裡,趙先生的戒尺“啪”地敲在案上,讀書聲立刻像春芽似的冒了出來:“人之初,性本善……”窗紙被陽光照得透亮,能看見孩子們攢在一起的小腦袋,有的跟著搖頭晃腦,有的偷偷用手指卷著衣角,還有的盯著先生案上的硯台發愣。

小鎖頭坐不住,被先生用戒尺敲了手心,咧著嘴想哭,聽見窗外傳來的笑聲,又把眼淚憋了回去——那是白未曦路過,正被幾個孩子圍著,要她看剛寫的字。

邊上不遠處的院子裡,,張仲遠正在翻曬藥材。他手裡捏著柄小竹耙,動作慢悠悠的,竹耙劃過竹匾裡的黃芩,發出“沙沙”的輕響。黃燦燦的藥材在陽光下攤成薄薄一層,邊角微微捲曲,散出清苦的藥香。

“爺,這金銀花曬得夠乾了不?”張愈之蹲在旁邊,手裡捧著個簸箕。

張仲遠放下竹耙,拿起朵金銀花撚了撚,花瓣脆得一捏就碎。“行了,收起來吧。”他的聲音帶著沙啞,“裝在陶罐裡,留著開春給娃們防風寒。”

這院子不大,卻擺滿了竹匾、簸箕,裡麵攤著各式各樣的藥材:柴胡梗子青中帶黃,板藍根切成了薄片,還有些不知名的野草,都是爺孫倆這段時間在山裡采回來的。

“張大爺,在家忙呢?”院門口探進個腦袋,是張秀,她手裡挎著個竹籃,裡麵裝著幾個紅皮蘿卜,“剛從地裡拔的,脆得很,給您和愈之嘗嘗。”

張仲遠剛要推辭,張秀已經把蘆萉放在了石階上:“您可彆跟我客氣,前段我發高熱,不是您給開的藥,哪能好得這麼快?這點東西算啥。”

話音剛落,狗子娘也來了,手裡捧著半袋粟米:“張大哥,這是今年新打的粟米,熬粥香。”她說著,眼睛往竹匾裡瞟了瞟,“這藥材曬得真精神,明年開春我家那口子的腰疼,還得勞您費心。”

沒一會兒,院門口就熱鬨起來。張奶奶讓兒子送來了一小袋豆子。李大叔扛著捆乾柴進來,往灶房邊一放:“天冷了,燒火暖和。”

張仲遠看著堆在牆角的糧食、蔬菜,還有那捆乾柴,眼眶有點發熱。他擺了擺手,讓張愈之往每個人手裡塞了包剛曬好的金銀花:“拿著,泡水喝。”

張愈之小捧著藥材跑前跑後,小臉跑得通紅,嘴裡喊著:“王嬸,這是您的!李大叔,給您……”

山坡上的田地裡,壯勞力們正忙著曬垡。林茂揮著鋤頭,把秋收後的土地翻過來,大塊的土坷垃被他敲碎,露出裡麵的土。“把土曬透了,來年開春種粟米才長得好。”他喊著,額頭上的汗珠滾進皺紋裡,“石生,你那片地再翻深點,底下的僵土得曬酥。”

石生應著,掄起鋤頭往下砸,“咚”的一聲,土塊裂開細紋,陽光鑽進裂縫裡,把土曬得暖烘烘的。

柳月孃家的院子裡,聚了四五個婦人。她們坐在向陽的石階上,手裡的針線在粗布上來回穿梭。柳月娘正納鞋底,麻線穿過布眼,發出“嗤”的輕響,針腳又密又勻。“:大丫娘,大丫的棉襖,袖口得再放寬點,明年還能穿。”她笑著說,手裡的鞋底是給周掛花做的,上年紀的人腳涼,她特意納得厚實些。

林青竹手裡拿著塊靛藍粗布,正裁小褂,布料是路鳴從鎮上換回來的。

“月娘,你這針線活是咱村裡第一好。”有人打趣,“等你過幾天嫁過去了,石生可就成了咱們村穿的最好的漢子了。”

柳月孃的臉騰地紅了,針紮在手指上,趕緊往嘴裡吮了吮,惹得眾人一陣笑。

村頭的老槐樹下,男人們正忙著編東西。路鳴削著柳條,刀刃在他手裡轉得飛快,柳條被削得又細又勻,泛著青白色的光。“這柳條得泡過纔不脆。”他說著,把削好的柳條扔進旁邊的水盆裡,“編筐子得用三年生的柳條,結實。”

雲雀爹正蹲在地上,用高粱杆編席子,手指翻飛間,金黃的杆兒就排得整整齊齊,邊緣用細篾固定住,“這席子鋪在炕上,冬天不涼,夏天不熱。”旁邊堆著剛編好的簍子,有的圓口,有的方底,都是家用的物件,等著晾乾了就能用。

白未曦回到院子,就見草棚口堆起了小山似的乾草和麥秸。錢老漢拄著棍子站在旁邊,他孫子正幫著把最後一捆麥秸摞上去。“未曦丫頭,這是給大騾子的。”錢老漢笑得眼睛眯成條縫,“你家騾子秋收時幫了大忙,這點草料不算啥。”

狗子娘也拎著半筐豆餅過來:“給大騾添點料,看這些天都瘦了。”

柳月娘從灶房裡出來,往每人手裡塞了塊剛烤好的野薯,香氣在門口散開。大騾子從棚裡探出頭,鼻子裡噴出白汽,看著那堆草料,尾巴甩得歡快。

夕陽把村頭的炊煙染成了橘紅色。學堂的讀書聲歇了,孩子們一窩蜂的往出跑跑。田地裡的男人們扛著鋤頭回來

褲腳沾著泥土。婦人們收拾起針線,說著笑著往家走。槐樹下的柳條和高粱杆還在陽光下曬著,編了一半的席子露著整齊的紋路。柳月娘把曬乾的棉襖收進櫃子時,櫃板上大紅嫁衣的並蒂蓮開的耀眼。

白未曦坐在門檻上,看著大騾子在棚裡嚼著乾草,聽著柳月娘在屋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調子輕快得像沾了蜜。

夜色彌漫時,林茂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灶膛裡的火光舔著乾柴,把他臉上的溝壑照得忽明忽暗,鍋裡燉著的蘆萉湯“咕嘟”冒泡。

石生掀簾進來時,帶了股夜寒,“叔,我跟月娘說了,她咋都成,就等您拿主意。”

林茂往灶裡塞了根鬆枝,火星“劈啪”濺出來:“坐。說正事。”他用鐵勺攪了攪鍋裡的湯,“那就按之前說的,拜高堂就用你們爹孃的的牌位,磕三個頭,就算認了親。聘禮嫁妝都免了,總歸就是你倆過日子。”

石生點頭,手在膝頭搓著:“就……就酒席的事,我琢磨著……”

“關於酒席,咱不圖鋪張,就圖個熱鬨。”

林茂把火壓小了些,往灶門口挪了挪:“場地就用你家院子。你那三間土坯房,院子夠大,讓村裡人幫忙搭個草棚,擋擋風寒。桌凳不用愁,挨家借,湊個八桌十桌的不難。”

“每桌八個菜就夠了。”他掰著指頭數,“葷菜就用你打的野味,不夠就讓路鳴提前出去買。

“素菜呢?”

“菜就在村裡收,湊一筐就夠了。”林茂往鍋裡撒了把鹽,“再弄些蒸餅,熬一鍋粟米粥。熱熱乎乎的,比啥都強。”

“酒……酒咋辦?我釀的高粱酒還有兩壇,夠不?”

“我這還有五壇,夠的。”林茂把鐵勺往灶台上一擱,“掌勺就讓劉雨來,她做的燉肉香。摘菜洗菜這些,雲雀娘已經提過,她和鎖頭娘就行。”

“您的酒留著自己喝,我讓路鳴從鎮子裡再買些就是。”

石生連忙道。

“廢話少說。”林茂擺了擺手,“那就這麼定了。明兒你再跟月娘說道說道,看她還有啥想法,彆委屈了人家。”

石生應著,看著鍋裡湯快煮好了,便起身要走。“喝一碗再走,暖和。”林茂招呼道。

“不了叔,我先回,有什麼其他的明個還得來麻煩您。”

“石生。”老人站在灶門口,油燈的光從他身後照過來,把影子拉得老長,“日子是自己過的,你們倆都是好孩子,好好把日子過起來!”

石生重重點頭,轉身往外走。夜風帶著點涼,吹在臉上卻不冷。

屋裡,林茂正喊孫女林青竹過來一起喝熱氣騰騰的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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