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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落無聲 第92章 兩萬塊的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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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證券交易所的玻璃門被擠得搖搖欲墜,穿背心的男人舉著報紙喊

“深發展又漲了”,汗味混著劣質香煙的氣息撲麵而來。李建軍攥著存摺的手心沁出細汗,綠色封皮上的



元”

被指腹磨得發亮

——

這是他和秀蘭攢了三年的房款,此刻卻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節發白。

“李哥也來湊熱鬨?”

身後傳來焊工學徒小張的聲音,他手腕上的電子表閃著銀光,是上週用炒股賺的錢買的。“我師傅說,這玩意兒比焊電路板來錢快。”

他的指甲在電子屏上點著,紅色的數字跳得比流水線上的元件還快,“你看這深發展,買一萬塊,下週就能賺台彩電。”

建軍的目光撞進那片跳動的紅色裡。研發部的工藝手冊還在抽屜裡躺著,海歸工程師的鐳射焊接方案被廠長擺在會議桌中央,“效率提升

30%”

的紅色批註像道傷疤。他昨天去倉庫查料,發現自己主導的低溫焊接材料被挪用了一半,保管員說

“王工(海歸工程師)說先用他的方案試試”。

排隊的三小時裡,汗濕的工裝黏在背上。建軍前麵的女人把孩子背在身後,懷裡抱著本《股票入門》,書頁被翻得捲了邊。“我男人在製衣廠當主管,”

她突然轉頭,奶水漬在衣襟上暈出淺黃的圈,“說這錢賺了就能接爹媽來深圳。”

電子屏上的深發展股價又跳了一下,紅色的箭頭像根向上的指標,勾著每個人的眼睛。

輪到他時,手指在鍵盤上抖得按不準數字。“買兩萬,深發展。”

聲音剛落,旁邊穿西裝的男人嗤笑一聲:“才買兩萬?我昨天進了十萬。”

他的鱷魚皮帶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指尖夾著的雪茄煙圈飄過建軍的臉,“這股能翻倍,年輕人膽子太小。”

交割單列印出來的瞬間,紅色的

“成交”

二字刺得眼疼。建軍把單子折成小方塊塞進工裝口袋,布料下的褶皺硌著肋骨,像塊不聽話的焊錫。走出交易所時,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路過公交站牌,上麵的房地產廣告寫著

“首付

6

萬,月供

3000”,比年初又漲了

1000

塊。

秀蘭在服裝廠的倉庫核對訂單,法國客戶的繡玫瑰花樣被彆在樣衣上,針腳的密度比合同要求的還密。“小陳,這批貨要是出問題,你這主管就彆當了。”

經理的皮鞋聲在身後響起,鱷魚皮的鞋尖踢了踢紙箱,“競爭對手把價格壓到成本價,客戶那邊已經在猶豫了。”

帆布包裡的傳呼機震動時,秀蘭正在給玫瑰刺繡鎖邊。是建軍發來的:“今晚加班嗎?我帶了菜。”

她的指尖在

“法國訂單”

上劃著,突然想起早上路過菜市場,看到新上市的荔枝,他總說

“等發工資買兩斤,讓你吃個夠”。針腳突然歪了,線團滾到紙箱後麵,露出半張股市行情報

——

是倉庫管理員墊腳用的。

出租屋的電風扇轉得慢悠悠,把夜校課本吹得嘩嘩響。建軍在廚房煎魚的油星濺到瓷磚上,像些細碎的金子。秀蘭翻他的研發筆記時,一張紙片從《鐳射焊接原理》裡滑出來,紅色的



元”

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比她的銷售報表上的赤字還刺眼。

她的指尖在交割單邊緣捏出褶皺,紙張的紋路裡還沾著證券交易所的煙味。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刺耳,像去年夏天在建軍車間聽到的衝床聲。秀蘭把單子塞回課本,動作輕得像在給客戶疊樣衣,然後從抽屜裡摸出包胖大海,往他的保溫杯裡丟了兩顆

——

他最近總說嗓子乾,大概是車間的焊煙熏的。

“法國客戶那邊有眉目了?”

建軍端著魚往桌上端,醬油的香氣裡,秀蘭點頭:“我加了道玫瑰刺繡,他們說願意再考慮。”

她的筷子往他碗裡夾魚,刺挑得乾乾淨淨,“你們研發部的新方案,試得怎麼樣了?”

建軍的喉嚨動了動,胖大海的澀味突然從保溫杯裡飄出來:“還在除錯,鐳射裝置太貴。”

電風扇的風掀起報紙的一角,股市版的標題露出來:“股市飄紅,市民爭相入市”。秀蘭的手指在

“風險提示”

那欄頓了頓,突然說:“今天去銀行取錢,看到好多人取存摺,櫃台小姐說都是去炒股的。”

建軍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圈,沒接話,隻是把魚尾巴夾給她

——

那是她最愛吃的部位。

深夜的台燈下,秀蘭的銷售報表旁多了本《市場營銷學》,是她用提成買的。建軍的研發筆記攤在對麵,“鐳射焊接成本覈算”

那頁被畫了個大大的問號。半導體裡播放著《股票與人生》的講座,專家的聲音帶著電流的震顫:“高收益必然伴隨高風險……”

秀蘭突然把台燈往他那邊推了推:“你的眼睛都紅了,”

她的指尖在他眼下的青黑處劃著,“彆總熬夜,研發部的事急不來。”

建軍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像焊槍,“要是……

我是說要是,咱們能多賺點錢,是不是年底就能看房了?”

電風扇的風突然停了,悶熱的空氣裹著兩人的呼吸。秀蘭的手指在他手背上劃著,像在寫某個隻有他們懂的公式:“我寧願慢慢攢,”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根結實的線,“這錢來得太快,怕是站不穩。”

建軍的喉嚨裡滾出聲低笑,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裡的交割單硌著肋骨,像個沒說出口的秘密。

第二天清晨,建軍的工裝口袋裡多了張便簽。是秀蘭的字跡:“法國客戶說,隻要保證刺繡質量,願意按原價簽。”

末尾畫了個小小的笑臉,嘴角的弧度像她繡玫瑰花的針腳。他摸出那張皺巴巴的交割單,在晨光裡看了很久,突然把它夾進《風險投資學》——

是昨天在書店買的,封麵上的

“謹慎”

二字被紅筆圈著。

秀蘭在服裝廠的晨會上傳達客戶要求時,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堅定的節奏。“每朵玫瑰要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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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

她的手指在樣衣上數著,“多一針少一針都不行,這是我們的底氣。”

經理的鋼筆在訂單上劃著,筆尖停頓的地方,剛好能看見她領口的銀算盤項鏈,珠子在陽光下滾出細碎的光。

研發部的鐳射裝置開始除錯時,建軍站在角落看。海歸工程師的白大褂在藍光裡像隻巨大的蝴蝶,他的聲音透過口罩傳出來:“李經理,你的低溫工藝可以作為備選,畢竟成本低。”

建軍的手指在口袋裡捏著那張便簽,秀蘭的字跡突然變得清晰

——“站不穩”

三個字,比任何電路圖都更有分量。

證券交易所的電子屏還在跳,紅色的數字像群躁動的魚。但此刻的建軍,心裡卻突然踏實了許多。他知道,那兩萬塊像場冒險,而生活的底氣,從來不是靠股市的紅綠數字,是秀蘭刺繡時的

36

針,是他焊電路板時的

248c,是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實在,才能在深圳這股熱風裡,站得穩,走得遠。

傍晚的風帶著些涼意,吹進出租屋時,秀蘭正在給建軍縫補工裝袖口。針腳細密得像她繡的玫瑰花,建軍從背後抱住她,下巴抵在發頂,梔子花的香味裡,他突然說:“明天我把剩下的錢存定期,”

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咱還是慢慢攢,踏實。”

秀蘭的針停在布料上,線頭在陽光下閃著銀光。她沒回頭,隻是把他的手抓得更緊了些。窗外的半導體又在播報股市行情,但這次,他們誰都沒再留意,隻有電風扇的風,帶著夜校課本的油墨香,在小小的屋裡,吹起一片踏實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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