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118章 新生的啼哭
清晨五點的微光,像被稀釋過的牛奶,從醫院走廊的窗戶滲進來。產房那扇厚重的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時,李建軍感覺自己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血液
“嗡”
地衝上頭頂,讓他眼前有些發黑。
護士抱著個紅布包走出來,包布的邊角繡著細碎的白棉花,像落了層薄雪。“陳秀蘭家屬,”
她的聲音帶著熬夜後的沙啞,卻透著股難以掩飾的輕快,“女兒,六斤八兩,母女平安。”
建軍的腳像被釘在原地,好半天才哆嗦著挪過去。他湊到紅布包前,屏住呼吸,看見個皺巴巴的小臉
——
眼皮腫得像兩顆飽滿的葡萄,鼻梁塌塌的,嘴唇卻紅嘟嘟的,像顆剛摘下來的櫻桃。她閉著眼睛,哭聲卻響亮得驚人,“哇
——
哇
——”
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裡回蕩,像台馬力十足的小發電機,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心裡卻軟得一塌糊塗。
“她……
像是秀蘭的模子刻出來的。”
建軍的聲音發顫,伸手想去碰,又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弄疼了那嬌嫩的麵板,手在半空中懸了半天,最後隻是輕輕碰了碰紅布包的邊角。
護士被他逗笑了,抱著孩子往走廊另一頭走:“剛出生的孩子都這樣,過兩天就長開了。你先去看看產婦,她剛生完,累壞了。”
建軍這纔回過神,轉身往產房門口走。剛走到門口,就看見秀蘭躺在推床上被推出來。她的臉色白得像張宣紙,嘴唇乾裂起皮,嘴角卻努力地向上揚著。額前的碎發被汗水粘在臉上,脖頸裡還能看到細密的汗珠,順著鎖骨往下淌,在醫院的藍白病號服上洇出小小的濕痕。
“秀蘭!”
建軍撲到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滾燙滾燙的,比他在電路板上焊過的任何焊點都燙,指尖卻冰涼,還在微微發顫。
“辛苦你了。”
他的聲音哽咽著,有好多話想說,到了嘴邊卻隻剩下這一句。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毫無預兆地滾下來,砸在秀蘭的手背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秀蘭虛弱地笑了笑,眼睛半睜著,看著他通紅的眼眶,用氣聲說:“看她……
像你不?嗓門大得……
能掀翻屋頂。”
“像你,太像了!嘴巴像我。”
建軍連連搖頭又連連點頭,用袖子胡亂擦了把臉,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感受著那滾燙的溫度,“等你好了,我就去給她買個小搖籃,再買套最軟的小衣服。”
走廊裡的陽光漸漸濃起來,斜斜地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窗格影子。陽光落在嬰兒的小臉上,細細的絨毛看得清清楚楚,像撒了層金粉。護士推著秀蘭往病房走,建軍一路小跑地跟在旁邊,眼睛一會兒看看秀蘭,一會兒瞟瞟護士懷裡的孩子,嘴角咧得快要到耳根。
可走到病房區,護士卻停在了走廊上。“實在不好意思,”
她有些為難地說,“病房太緊張了,暫時隻能先在走廊加張臨時病床,等有床位了再給你們轉進去。”
建軍這才注意到,走廊兩側已經加了不少臨時病床,每張床邊都圍著三三兩兩的家屬,有的在給產婦喂飯,有的在哄剛出生的嬰兒,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鬱的消毒水味、飯菜味和嬰兒的奶香味,混雜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熱鬨與雜亂。
護士把秀蘭安置在靠近窗戶的一張臨時病床上,又把孩子抱過來,小心翼翼地放在秀蘭身邊。“你們先在這兒委屈一下,我已經登記了,一有床位就過來通知你們。”
她說著,又囑咐了幾句注意事項,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大概是又有新的產婦要生產了。
秀蘭側過頭,看著躺在身邊的小嬰兒,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你看她的小手,”
她輕聲說,“攥得可緊了。”
建軍湊過去,看見女兒的小手攥成了個小小的拳頭,指甲蓋粉粉嫩嫩的,像幾瓣剛綻開的桃花。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那小小的拳頭,小家夥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突然攥緊了手指,竟然牢牢地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那一刻,建軍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軟。他想起自己剛到深圳時,在流水線上沒日沒夜地乾活,手上磨出厚厚的繭子,那時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多掙點錢,能在這個城市站穩腳跟。而現在,他的手指被這個小小的生命緊緊抓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感和幸福感湧上心頭,彷彿擁有了全世界。
沒過多久,醫生拿著病曆本走了過來。“產婦恢複得不錯,”
他翻看了幾頁,對建軍說,“就是有點貧血,得多吃點含鐵的東西。孩子各項指標都正常,就是黃疸有點高,多曬曬太陽就好了。”
他又交代了一些產後注意事項,比如要讓嬰兒多吮吸乳頭,促進乳汁分泌,要注意產婦的傷口護理,避免感染等等。建軍聽得格外認真,拿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一筆一劃地記著,生怕漏了一個字。那認真的樣子,比他畫任何一張電路圖都要專注。
就在這時,建軍的傳呼機突然
“嘀嘀”
地響了起來,在安靜的走廊裡顯得格外突兀。他皺了皺眉,從口袋裡掏出來看,螢幕上顯示著小林發來的資訊:“李哥,導航測試通過!誤差
48
米,客戶特彆滿意!”
看到資訊,建軍的眼睛亮了亮,心裡湧起一股難以掩飾的喜悅。為了這個導航係統,他熬了多少個通宵,受了多少委屈,隻有他自己知道。現在測試成功了,所有的辛苦都沒有白費。
但他隻是淡淡地笑了笑,把傳呼機重新塞回口袋。相比之下,此刻躺在身邊的秀蘭和女兒,纔是他最珍貴的寶貝。導航係統的成功固然重要,但沒有什麼比這兩個鮮活的生命更能讓他感到幸福和滿足。
護士拿來出生證明讓他填寫時,建軍握著筆,手卻有些發顫。“給孩子起名字了嗎?”
護士笑著問。
建軍看了看秀蘭,秀蘭也正看著他,眼神裡滿是期待。他想了想,在姓名那一欄鄭重地寫下
“李夢”
兩個字。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響,每一個筆畫都凝聚著他的希望和憧憬。
“李夢,”
他輕聲念著這個名字,對秀蘭說,“希望她以後能有自己的夢想,並且能實現它,像這名字一樣,帶著希望。”
秀蘭的眼眶濕潤了,她輕輕點了點頭:“好,就叫李夢。”
陽光越來越暖,透過窗戶灑在臨時病床上,給秀蘭和李夢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李夢似乎被陽光曬得很舒服,小嘴動了動,發出
“咿呀”
的聲音,小拳頭依舊緊緊地抓著秀蘭的衣角。
建軍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看著熟睡的女兒和疲憊卻帶著幸福笑容的妻子,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滿滿的。走廊裡人來人往,嘈雜而熱鬨,有嬰兒的哭聲,有家屬的笑聲,有護士匆匆的腳步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最動聽的生命讚歌。
他知道,接下來的日子不會輕鬆
——
要照顧剛出生的女兒,要伺候坐月子的秀蘭,還要應對公司裡那些沒完沒了的事。但他不怕,因為他有秀蘭,有女兒,有一個完整的家。這個家,就是他在這座陌生城市裡最堅實的後盾,是他所有奮鬥的意義所在。
建軍伸出手,輕輕握住秀蘭的手,又碰了碰女兒的小拳頭。秀蘭睜開眼,對他笑了笑,眼神裡充滿了默契和力量。陽光穿過走廊,落在他們緊握的手上,溫暖而明亮,彷彿預示著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
在這個清晨,在這條擁擠的醫院走廊裡,新生的啼哭像一道光,照亮了建軍和秀蘭前行的路,也讓他們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期待。他們知道,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再大的困難都能克服,再遙遠的夢想都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