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130章 荒誕的對比
週末的華強北像被潑了桶熱油，連空氣都在發燙。
股市分析機的攤位前圍得水泄不通，紅色的遮陽棚下，攤主舉著喇叭喊得嗓子發啞：“買台分析機，送內幕訊息！這波行情能漲到年底，錯過今天，再等十年！”
穿西裝的男人擠在最前麵，公文包被蹭得滿是指紋；賣菜的阿姨攥著布包，裡麵是剛收的零錢；連穿校服的學生都湊在旁邊，手裡捏著父母給的零花錢，眼睛盯著攤位上的樣機螢幕，像盯著塊金磚。
“給我來一台！要能看滬市深市的！”
有人把錢拍在鐵皮櫃上，硬幣蹦得老高。攤主笑得嘴角咧到耳根，手忙腳亂地遞機器，連找零都顧不上數。
隔壁的晶片攤位卻冷得像冰窖。
老闆趴在櫃台上打哈欠，手裡的《深圳特區報》翻得嘩嘩響，頭版
“深圳股市開戶數破百萬”
的標題用加粗黑體字印著，刺得人眼疼。攤位上的進口晶片擺得整整齊齊，藍色的防靜電袋在風裡輕輕晃，卻沒人多看一眼。
有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蹲下來，拿起塊電容問價：“老闆，這個進口鉭電容多少錢？”
老闆抬了抬眼皮：“三十五一個。”
年輕人皺了皺眉：“這麼貴？上週還三十呢。”
“原材料漲了，沒辦法。”
老闆把報紙扔在一邊，“現在誰還做技術啊？都去炒股了。”
他指了指隔壁熱鬨的攤位，“你看他們，一天賣幾十台分析機，頂我賣半個月晶片。”
年輕人猶豫了半天，還是放下電容走了。老闆歎了口氣，重新拿起報紙，目光落在股市版，眼神裡滿是複雜
——
既羨慕，又無奈。
建軍抱著李夢在華強北廣場玩時，正撞見這荒誕的一幕。
李夢的小手攥著個舊晶片，是建軍從實驗室帶回來的報廢樣品，邊角磨得圓潤。她咯咯笑著，把晶片往地上扔，又爬過去撿，小膝蓋在草坪上蹭出淡淡的綠痕。
“慢點跑，彆摔了。”
建軍跟在後麵，怕她磕著碰著。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女兒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鮮活的笑容，比股市螢幕上的紅色數字更讓他心安。
秀蘭坐在廣場的長椅上曬太陽，手裡織著小毛衣，毛線針在指尖翻飛。她抬頭時，突然看見輛黑色桑塔納緩緩開過，車牌是亮眼的
“粵
b?8888”，在陽光下閃著光。
車窗降下，露出張啟明的臉，他叼著煙，衝旁邊的人笑：“博士說這是‘發財號’，能帶來好運。”
副駕座上的博士舉著酒杯，對著窗外的人群比了個
“乾杯”
的手勢，酒液晃出杯口，灑在真皮座椅上。
車開得很快，濺起路邊的積水，差點弄到路過的行人。秀蘭皺了皺眉，把織了一半的毛衣往包裡塞
——
她認得那輛車，是建軍公司老闆上週剛給資訊中心買的，說是
“方便跑業務”，可誰都知道，他們跑的
“業務”，不過是股市和飯局。
“看什麼呢？”
建軍抱著李夢走過來，女兒的小手裡還攥著那塊舊晶片。
“沒什麼。”
秀蘭搖了搖頭，不想讓他又想起公司的糟心事，“李夢剛才把晶片扔到花叢裡了，你快幫她找找。”
建軍笑著去撿晶片，李夢在他懷裡扭來扭去，咯咯笑得像隻快活的小鳥。廣場上的廣播在播股市新聞，“深發展再創新高”
的聲音混著孩子們的笑聲，形成種荒誕的和諧。
週一去公司時，公告欄前圍了群人。
建軍擠過去，看見張白紙貼在最顯眼的位置，上麵寫著
“資訊中心擴招，要求熟悉股市操作，有相關經驗者優先”，下麵還附了行小字：“研發部暫停招人，現有人員優化配置”。
“優化配置”
四個字像根針，紮在研發部每個人的心上。有人小聲嘀咕：“這是要把研發部拆了啊，以後都去炒股得了。”
建軍的目光往下移，突然僵住了
——
飲水機底下，墊著張皺巴巴的紙，上麵隱約能看見
“±45
米”
的字樣。他走過去，蹲下來仔細看，是他上週交給老闆的測試報告，邊角被水泡得發卷，“訊號穩定”
四個字被水漬暈開，模糊得快要看不清。
他伸手想把報告撿起來，張啟明剛好路過，一腳踩在上麵：“喲，李工，這廢紙有什麼好撿的？”
他的鱷魚皮鞋在報告上碾了碾，“老闆說，沒用的東西，就該當廢品處理。”
建軍的拳頭攥得發白，指甲嵌進掌心，卻什麼也沒說。他看著張啟明得意洋洋地走進資訊中心，裡麵傳來
“又漲停了”
的歡呼，突然覺得，自己堅持的技術，在這座被股市狂熱裹挾的城市裡，像塊沒人要的廢鐵。
下班回家的路上，公交車搖搖晃晃穿過深南大道。
在龍輝花園門口，正碰見秀蘭抱著睡著的李夢，她輕聲說：“早上阿月來找我，說我給她的布特彆好用，讓我再弄點，她想給孩子做套小衣服。”
建軍看著路對麵的霓虹，突然說：“我明天去麵料廠問問，少進點有機棉，先試試做棉鞋。”
秀蘭愣了愣，隨即笑了，眼裡的疲憊漸漸散去：“真的？”
“嗯。”
建軍點點頭，伸手摸了摸李夢的小臉蛋，“咱們不跟他們比炒股，就做自己能做的事，慢慢來。”
建軍抱過李夢，小家夥突然醒了，在他懷裡咯咯笑，小手拍著他的肩膀，像在為他們加油。遠處科技園公司的資訊中心燈火通明，紅色的電子屏上滾動著股市行情，亮得刺眼；而龍輝花園的路燈次第亮起，溫柔的光籠罩著回家的人。
兩束光在夜色裡交彙，一邊是狂熱的資本，一邊是平凡的生活，像場無聲的較量。
走到樓下時，阿月抱著孩子在等他們。“秀蘭，”
她遞過來個布包，“這是我用你給的布做的尿布，多做了幾塊，給李夢也用用。”
布包上還帶著陽光的味道，秀蘭接過來，心裡暖暖的。建軍看著眼前的場景，突然覺得，比起股市裡那些虛浮的數字，這些實實在在的溫暖，纔是生活最該有的樣子。
上樓時，李夢小手裡攥著塊小尿布。秀蘭開啟家門，把布包放在桌上，開始收拾做飯。建軍坐在沙發上，看著女兒愉快的樣子，又看了看廚房裡忙碌的妻子，突然覺得，就算研發部真的散了，就算技術再不值錢，隻要一家人在一起，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就不算輸。
窗外的科技園中到處還亮著燈，公司資訊中心的方向或許還在為股市歡呼，但在這間小小的出租屋裡，隻有飯菜的香味、孩子的呼吸聲，還有夫妻二人對未來的小小期待，安靜而堅定。
荒誕的對比還在繼續，但他們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方向
——
不是追逐狂熱的資本，而是在平凡的日子裡，用雙手編織屬於自己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