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261章 陽光花園的故障電話
2014年12月的深圳夜晚,沒有北方的刺骨寒,卻帶著股浸骨的濕冷。李建軍剛把客廳的沙發鋪好——最近總失眠,他寧願在沙發上蜷著,也怕在床上翻來覆去吵到秀蘭——外套還沒來得及脫,褲兜裡的手機就突然震起來,震得大腿發麻。
他掏手機時,手指碰到了口袋裡的處方單,是下午從市醫院精神科拿的。老女醫生的聲音還在耳邊繞:“一片就行,助眠效果溫和,要是還睡不著,下週過來複診。”他當時捏著處方單,反複問“會不會有依賴”,醫生推了推老花鏡,隻說“你這是焦慮引的失眠,先調睡眠,後續最好結合心理疏導”。現在螢幕上跳著“王科長”三個字,他心裡咯噔一下——這個點的電話,從來沒好事。
“李建軍!你還敢不接電話?”剛劃開接聽鍵,王科長的吼聲就炸得他耳朵疼,背景裡混著老人的抱怨聲和風聲,“陽光花園!二十多個老人堵在門禁口,刷臉全沒反應!天這麼冷,凍出個三長兩短,你擔得起責任?馬上過來解決!要是解決不了,咱們這合作直接解約,你跟你們總監說去!”
“王科長,您彆激動,我馬上過去。”建軍的聲音發啞,掛了電話後,他衝進臥室拿外套,秀蘭被吵醒,揉著眼睛坐起來:“怎麼了?這麼晚還要出去?”
“陽光花園門禁壞了,甲方催得緊。”他抓起公文包,裡麵還裝著下午沒來得及整理的門禁除錯報告,“你彆等我,早點睡。”話音未落,人已經衝出門,玄關的燈還亮著,秀蘭剛織了一半的圍巾搭在鞋櫃上,毛線球滾到了門邊。
開車往陽光花園趕時,路上的車已經少了。他開啟導航,螢幕上“陽光花園”四個字跳著,像根刺紮在他眼裡——上次就是這個社羣,遠端開門訊號被塔吊乾擾,他熬了兩個通宵才修好。
趕到社羣門口時,遠遠就看見一片昏黃的路燈下圍著一群人。老人們裹著厚厚的棉襖,有的縮著脖子跺腳,有的手裡攥著購物袋,嘴裡的哈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怎麼還沒來啊?這冷風要把人凍壞了!”一個穿藏青色棉襖的阿姨踮著腳往路口望,看見建軍的車,趕緊喊:“來了來了!修門禁的來了!”
物業經理小跑著過來,手裡攥著個暖手寶,塞到建軍手裡:“李工,您可算來了!這都快10點了,老人們凍得直哆嗦,我跟他們解釋半天,都聽不進去。”暖手寶的溫度透過塑料殼傳過來,卻暖不透他心裡的慌。
建軍蹲在門禁機前,開啟工具箱——裡麵的螺絲刀還是創業時用的,手柄處的塑料都磨出了包漿。他按了按電源鍵,螢幕黑著,連指示燈都不亮。“什麼時候開始壞的?”他掏出萬用表,表筆剛碰到接線柱,就被冷風刺得打了個哆嗦。
“大概9點半,張阿姨第一個來開門,刷臉沒反應,後麵的人跟著試,全不行。”物業經理歎了口氣,“上次您加了訊號濾波器,怎麼還出問題?是不是這機器質量不行啊?”
“先排查再說。”建軍沒抬頭,手指在接線盒裡摸索,線序沒錯,電源也通著,難道是主機板燒了?他正想拆開機箱,口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是團隊群的訊息:張鵬發的“我到小區門口了,需要帶什麼工具嗎?”,下麵還跟著幾個同事的“馬上到”。
他剛想回複“不用,先排查硬體”,目光卻掃到了微信列表頂端——李夢的頭像亮著,一條未讀訊息:“爸,我下週有計算機競賽,有個動態規劃的演算法題卡殼了,你有空的話,能不能給我講講思路?”傳送時間是晚上10點整,後麵還加了個舉著問號的小貓表情。
建軍的手指頓了頓,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女兒在廣州讀大二,學計算機,上次視訊還說“以後要跟爸爸一樣,做實用的技術”。他想點開回複,說“爸忙完給你講”,可低頭看見圍著的老人,聽見張阿姨又在說“我孫子該著急了”,隻能把手機塞回口袋——現在哪有時間?等解決完故障再說吧。
“李工,是不是主機板的問題?”張鵬扛著工具箱跑過來,喘著粗氣,“我剛纔在路上想,上次咱們換了新係統,會不會是係統和主機板不相容,導致程式卡死?”
建軍眼睛一亮,趕緊掏出膝上型電腦,連上門禁的除錯。螢幕上跳出一行行程式碼,果然,遠端開門模組的程式卡在了“訊號驗證”環節,不是硬體壞了,是係統升級後沒同步更新模組驅動。“找到問題了!驅動沒更,程式卡死了!”他鬆了口氣,手指在鍵盤上敲擊,更新驅動、重啟程式,一連串動作熟稔,可額頭上的汗還是冒了出來——剛才差點以為是硬體故障,要是那樣,3天都修不完。
“好了!”隨著他按下回車鍵,門禁機“滴”的一聲響,螢幕亮了,顯示出“請刷臉”的界麵。張阿姨第一個湊上去,臉對著攝像頭,“滴”的一聲,門緩緩開啟,她笑著回頭喊:“好了好了!能開門了!”老人們陸續刷臉進門,有的路過時拍了拍建軍的肩:“小夥子,辛苦你了,這麼晚還來修。”
等最後一個老人進門,已經快11點了。張鵬收拾工具箱:“李工,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剩下的除錯我明天來弄就行。”建軍點點頭,看著張鵬的車消失在路口,才轉身走向自己的車。
回家的路上,車裡的收音機播著午夜新聞,他沒心思聽,腦子裡反複想著李夢的微信——女兒等著他講演算法題,他卻連回複都沒時間。
推開家門時,客廳的燈還亮著,秀蘭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他的舊毛衣,正在縫袖口的破洞。“回來了?我給你熱了粥,在保溫箱裡。”她站起來,接過他的公文包,“故障解決了嗎?沒出什麼事吧?”
“嗯,小問題,驅動沒更。”建軍換了鞋,他沒去喝粥,徑直走進衛生間,開啟熱水器,熱水澆在身上,卻沒覺得暖,反而更覺得疲憊,連抬手搓澡的力氣都沒有。
洗完澡,他坐在臥室的床邊。床頭櫃上放著一小包安眠藥,標簽上寫著“每晚一片”。他拿起藥包,倒出一片白色藥片,放在手心,突然覺得,這會不會像毒蘋果,吃了能睡著,可萬一吃了就離不開了怎麼辦?
老女醫生的話又冒出來:“一片就行,彆自己加量。”他咬咬牙,用指甲把藥片掐成兩半。他喝了口溫水,把半片藥片吞進肚裡。
牆上的掛鐘滴答響,已經11點半了。他拿起手機,電量隻剩5%,李夢的微信還在列表頂端,他點開,想回複“爸明天給你講”,可手指懸在螢幕上,卻覺得眼皮發沉——藥開始起效了。他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充電,躺下來,腦子裡閃過女兒的小貓表情,又閃過王科長的吼聲,慢慢的,意識模糊起來。
秀蘭走進來,看見他睡著了,輕輕幫他蓋好被子。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他臉上,他眉頭還皺著,像是連睡著都在擔心什麼。
窗外的夜色很濃,深圳的燈光亮著,像一片星海。建軍不知道,這半片安眠藥,隻是他“依賴”的開始;而沒回複的微信,也隻是他和女兒之間,越來越多“沒來得及”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