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266章 忘了的“競賽分享”
2014年12月的最後一個週末,深圳的天空灰濛濛的,像蒙了層洗不掉的灰塵。秀蘭剛把晾乾的衣服疊好,樓下快遞員的喊聲就傳了上來:“陳秀蘭女士,有您的快遞!”
她快步下樓,接過快遞盒時,指尖觸到盒麵印著的“華南理工大學”字樣,心裡先暖了三分——是夢夢寄來的。拆開盒子,裡麵裝著一張競賽獲獎證書影印件,邊角被細心地折成圓角,怕刮傷手。證書背麵貼著張淺粉色紙條,是李夢的字跡,一筆一畫寫得格外認真:“爸,這是我競賽的獲獎證書,我把最後那道動態規劃題的解題思路寫在背麵了,你有空看看,要是有改進建議,記得告訴我呀~”
紙條下方,密密麻麻寫滿了程式碼和公式,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流程圖,標注著“爸以前教我的貪心演算法優化點”。秀蘭看著那些歪歪扭扭的標注,想起夢夢小時候趴在桌上寫作業,總纏著建軍問“爸爸,這道題怎麼做”的樣子,眼眶突然有點熱。
她把證書撫平,放在建軍書桌最顯眼的位置——就在他常用的膝上型電腦旁邊,還特意用個鎮紙壓著,怕被風吹亂。建軍最近總忘事,她得放在他一抬頭就能看見的地方。
晚上建軍回來時,手裡攥著個白色藥袋——是下午去消化科拿的胃藥,醫生說他是“焦慮引發的胃部神經官能症”,開了些養胃的藥,還叮囑“彆總熬夜,情緒彆太激動”。他把藥袋放在桌上,瞥了眼證書,腳步沒停,徑直走向衛生間:“我先洗個澡,今天加班改程式碼,一身汗。”
“夢夢寄來的證書,背麵有她寫的解題思路,她說想讓你看看。”秀蘭跟在後麵,小聲提醒。
“知道了,忙完這陣看。”衛生間的門關上,水聲嘩嘩響起,把她剩下的話堵了回去。
這是秀蘭第一次提醒。
第二天早上,建軍吃完早餐,拿起公文包就要走,證書還安安靜靜待在桌上。“夢夢的思路你還沒看呢,她等著你的建議。”秀蘭把保溫杯遞給他,又提了一句。
“這周要交新的測試方案,等週末再說。”他接過杯子,匆匆出門,沒回頭看一眼桌上的證書。
第二次提醒,又落了空。
週三晚上,秀蘭把證書放在他睡前必看的手機旁邊。建軍躺在床上,刷著工作群的訊息,手指劃過證書,卻沒拿起來。“夢夢問了好幾次,你什麼時候看她的思路。”秀蘭坐在床邊,聲音帶著點懇求。
“快了快了,等我把這個模組改完。”他把手機調成靜音,翻身背對著她,“我困了,先睡了。”
第三次提醒,依舊石沉大海。
李夢的視訊電話打來時,是週四晚上八點。建軍正在電腦前改程式碼,螢幕上的“晶片相容測試報告”剛寫了一半,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螢幕上“夢夢”兩個字跳得刺眼。
他猶豫了三秒,才接起電話,刻意調整了語氣:“夢夢,怎麼這麼晚打電話?”
螢幕裡的李夢穿著灰色衛衣,頭發有點亂,像是剛從圖書館回來。她手裡拿著個筆記本,眼神裡帶著期待,又藏著點不安:“爸,我寄的證書你收到了嗎?背麵的解題思路……你看了嗎?”
建軍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他瞥了眼桌上的證書,鎮紙還壓在上麵,紙條上的字跡清晰可見,可他連翻開的時間都沒有——這幾天滿腦子都是測試方案、甲方要求、晶片引數,把女兒的事徹底拋在了腦後。
“收到了收到了,”他慌忙點頭,眼神躲閃著不敢看螢幕,“最近專案太忙,一直在加班,還沒來得及看,等忙完這陣就給你回複。”
“哦……”李夢的眼神瞬間暗了下去,手裡的筆記本攥得更緊了,聲音也小了很多,“是不是我打擾你工作了?其實……其實我就是想讓你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學會你教我的演算法了。”
看著女兒委屈的樣子,建軍心裡像被針紮似的疼。他想起女兒小時候,第一次獨立解出數學題,舉著作業本跑過來讓他看的樣子;想起她考上華南理工時,抱著他哭著說“爸,我以後也要做像你一樣厲害的工程師”;想起她這次競賽前,特意打電話說“爸,我一定拿個獎給你看”。
這些畫麵像潮水似的湧上來,把他淹沒在愧疚裡。他想跟女兒說“對不起,爸忘了”,想跟她說“爸這就看,現在就看”,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沒有打擾,爸就是太忙了,等週末一定仔細看,給你提建議,好不好?”
“嗯。”李夢輕輕應了一聲,沒再說話,螢幕裡的空氣變得尷尬。過了幾秒,她才勉強笑了笑:“那爸你忙吧,彆太累了,記得按時吃飯。”
“好,你也早點休息,彆熬夜。”建軍趕緊結束通話電話,像是在逃避什麼。螢幕黑下去的瞬間,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地歎了口氣——他又一次讓女兒失望了。
“你明明可以跟她說實話的。”秀蘭站在門口,手裡端著一杯熱牛奶,聲音很輕。
建軍沒說話,拿起桌上的證書,翻開背麵。李夢的解題思路寫得很詳細,從問題分析到演算法選擇,再到優化步驟,每一步都標注著“參考爸教的貪心策略”“這裡借鑒了商戶終端的邏輯”。他看著那些熟悉的表述,想起以前教女兒寫程式碼的日子,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商戶終端”那幾個字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我不是故意忘的。”他的聲音發啞,像被砂紙磨過,“我腦子裡全是專案的事,晶片相容、測試方案、甲方的要求,我記不住彆的了。”
秀蘭走過來,把熱牛奶放在他手邊,猶豫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說:“建軍,要不我們找個心理醫生聊聊吧?你最近總忘事,情緒也不穩定,胃也不舒服,醫生說焦慮會影響這些……心理疏導說不定能幫你緩解緩解。”
“心理醫生?”建軍猛地抬起頭,眼睛裡布滿紅血絲,像是被踩中了痛處,“我說了我看的是精神科!還看了消化科!醫生都開了藥,吃了藥就好了,找什麼心理醫生?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覺得我精神有問題?”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帶著歇斯底裡的暴躁,手猛地一揮,桌上的牛奶杯被碰倒,溫熱的牛奶灑在證書上,浸濕了李夢寫的解題思路,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變得模糊不清。
“我沒有覺得你瘋了,我隻是擔心你……”秀蘭的眼淚瞬間湧上來,想伸手去擦證書上的牛奶,卻被建軍推開。
“彆碰我的東西!”他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電腦,轉身就往書房走。“砰”的一聲,書房門被重重關上,落了鎖,把秀蘭的哭聲和滿室的委屈都關在了門外。
秀蘭蹲在地上,看著被牛奶浸濕的證書,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解題思路”上。她小心翼翼地用紙巾吸去上麵的水漬,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麼珍寶——這是女兒滿心期待的分享,是她對爸爸的信任,卻被建軍的焦慮和暴躁,弄得一塌糊塗。
她知道,建軍不是不想關心女兒,不是故意要忘事。他隻是被專案壓力、藥物依賴、自我懷疑纏成了一團亂麻,像個被困在迷宮裡的人,找不到出口,也不敢喊救命。他寧願相信精神科的藥、消化科的藥,也不願承認自己的心理出了問題——他怕被人說“不正常”,怕承認自己“撐不住了”,更怕麵對那個“連女兒的期待都滿足不了”的自己。
早上,建軍頂著亂糟糟的頭發,眼底的青黑比之前更重。他看見蹲在沙發上的秀蘭,又看了看桌上被擦乾的證書,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最終隻是拿起公文包,輕聲說:“我去上班了。”
秀蘭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拿起桌上的證書,輕輕撫摸著上麵模糊的字跡。她知道,這場因“遺忘”引發的矛盾,不是結束,隻是開始。建軍還困在自己的世界裡,拒絕求助,拒絕麵對,而她能做的,隻有等,等他願意開啟那扇門,等他願意相信,有人願意陪他一起,走出那個黑暗的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