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280章 絕望裡的“死迴圈”
2015年5月的雨,下得黏膩又漫長。窗外的雨絲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暈開一片模糊的水痕,像李建軍此刻混沌的思緒——換了第三個醫生,調整了第五次藥方,他的日子依舊在“時好時壞”的怪圈裡打轉,像被按下了迴圈鍵,看不到儘頭。
這天早上,秀蘭把新熬的小米粥端到桌上時,建軍正坐在沙發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扶手的布料。淺灰色的布料被他摳出了毛邊,露出裡麵的白色棉絮,像他被一點點磨碎的耐心。“今天狀態怎麼樣?能吃碗粥嗎?”秀蘭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待——昨天他難得吃了一碗飯,她以為情況能稍微好轉。
建軍抬起頭,眼神裡沒什麼光彩,卻點了點頭。他端起碗,一勺一勺慢慢喝著,粥的溫度剛好,帶著淡淡的米香,可他嘗不出任何味道,隻覺得像在完成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這是他“好”的時候——能吃下東西,能安靜坐著,不怎麼說話,卻也不煩躁。
可到了下午,那點“好狀態”就像退潮的海水,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坐在沙發上,剛看了五分鐘電視,螢幕上跳動的畫麵突然變得刺眼,耳邊的聲音也像炸雷似的響起來。他猛地站起來,手裡的遙控器“啪”地掉在地上,電池都摔了出來。
“怎麼了?”秀蘭趕緊跑過來,想撿遙控器,卻被他攔住。
“太吵了……”他皺著眉,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煩躁,腳步開始在客廳裡來回踱步。從沙發走到門口,再從門口走到陽台。
秀蘭站在一旁,看著他焦躁的背影,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著疼。她知道,這是他“壞”的時候——坐立不安,煩躁不堪,連一點微小的聲音都能刺激到他。她想勸他坐下來歇會兒,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她試過,每次勸他,隻會讓他更煩躁,甚至會忍不住發火。
這樣的日子,他受夠了。前幾天,他趁著秀蘭去買菜,偷偷把藥藏了起來——他想試試,不吃藥是不是能好點,是不是能找回點“正常人”的感覺。可停藥的第一個晚上,他就徹底崩潰了。
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腦子裡像有無數隻蜜蜂在嗡嗡叫,“沒用”“累贅”“治不好”的念頭像潮水似的湧上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他難受地躺在床上,煩燥又惱怒,直到天快亮,也沒合過眼。第二天早上,頭痛像要炸開似的,每動一下,太陽穴都突突地疼,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秀蘭發現他沒吃藥時,眼眶瞬間紅了,卻沒罵他,隻是默默把藥找出來,遞到他麵前:“吃了吧,彆跟自己較勁。”
建軍看著那幾片白色的藥片,手指顫抖著接過來,喝口水把藥片吞了下去。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不吃藥,是整夜的失眠和頭痛;吃了藥,是昏沉的麻木和偶爾的煩躁。他像被困在一個沒有出口的籠子裡,左邊是火,右邊是冰,怎麼選都是痛苦。
又過了幾天,難得是個晴天,雨停了,陽光透過雲層照在地上,帶著點難得的暖意。秀蘭看著建軍坐在沙發上,眼神比前幾天清明些,心裡又燃起一絲期待:“咱們去公園走走吧?曬曬太陽,呼吸點新鮮空氣。”
建軍的身體僵了一下,下意識地想拒絕——他怕外麵的人,怕那些目光,怕那些聲音。可看著秀蘭眼底的期待,像快要熄滅的火星,他終究沒說出口,隻是點了點頭。
出門前,他特意穿戴整齊,並把鬍子颳得乾乾淨淨。公園裡人不多,大多是散步的老人和玩耍的孩子,笑聲和說話聲順著風飄過來,落在他耳朵裡,卻像針一樣紮著他。
“咱們去那邊坐會兒吧?”秀蘭指著不遠處的長椅,那裡靠著樹蔭,沒什麼人。建軍點點頭,跟著她走過去,坐下時,後背緊緊貼著椅背,眼睛盯著前方,麵無表情,他感受不夠悠閒和生趣,他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
秀蘭從包裡拿出洗好的草莓,遞給他一顆:“嘗嘗,挺甜的。”他接過草莓,放在嘴裡,卻沒嘗出甜味,隻覺得酸得牙癢。坐了還不到十分鐘,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像有蟲子在身上爬。
“咱們回家吧……”他站起來,聲音裡帶著點懇求,“我難受,想回家。”
秀蘭看著他的臉,眼底的紅血絲又冒了出來,心裡像被刀割一樣疼。她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隻是牽著他的手,慢慢往家走。路上,建軍走得很快,腳步急促,像在逃跑,直到推開家門,把外麵的喧囂都關在門外,他才略感安靜些,長長地舒了口氣。
隻有在家裡,在這個熟悉的、昏暗的小空間裡,他才能稍微放鬆一點——這裡沒有彆人的目光,沒有嘈雜的聲音,隻有秀蘭的陪伴。可這份放鬆,也隻是暫時的,像泡沫一樣,一戳就破。
夜裡,窗外的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的,打在窗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建軍靠在床頭,沒睡著,眼睛盯著身邊秀蘭的睡顏。她睡得很沉,眉頭卻微微皺著,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頭發裡也冒出了幾根顯眼的白絲——這幾個月,她為了照顧他,熬了太多夜,操了太多心,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
看著她疲憊的樣子,建軍的心裡突然湧起一股濃重的愧疚,像潮水似的將他淹沒。他是不是太自私了?為了自己的絕望,把秀蘭也拖進了泥潭裡,讓她跟著自己受苦,跟著自己看不到希望。
“要不……你彆管我了。”他輕輕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沉甸甸的絕望,“找個好人家吧,彆跟著我遭罪了。”
秀蘭猛地醒過來,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聲音裡帶著剛睡醒的沙啞,還有抑製不住的哭腔:“我不找!我就陪你!咱們一起等你好起來,一起等夢夢畢業,一起去廣州塔……”
她的眼淚掉在他的手背上,冰涼的,卻燙得他心口發疼。他彆過臉,不敢看她的眼睛,眼淚也無聲地掉在枕頭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知道,秀蘭是真心想陪他,可他更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對她最大的折磨——他像一個沉重的包袱,壓得她喘不過氣,壓得這個家快要撐不住了。
“沒用的……”他小聲嘀咕,聲音裡帶著麻木的絕望,“好不了了,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好起來……”
秀蘭沒說話,隻是更緊地抱住他,肩膀因為哭泣而微微顫抖。臥室裡靜得隻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和窗外的雨聲,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悲傷,像化不開的墨。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雨停了,東方泛起一絲微弱的魚肚白,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臥室裡,形成一道細長的光帶。建軍盯著天花板,腦子裡一片空白——沒有念頭,沒有情緒,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空洞。
吃藥、換處方、看醫生;煩躁、麻木、偶爾好轉;期待、失望、再期待……這些畫麵像走馬燈似的在他腦子裡轉了一圈,又回到原點。迴圈往複,周而複始,卻看不到一點希望的光。他不知道這種日子還要持續多久,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等到“好起來”的那天,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想不想等。
他動了動手指,想摸摸秀蘭的頭發,卻發現自己連抬起手的意願都沒有。黑暗像潮水一樣,再次將他淹沒,這一次,他沒有掙紮,也沒有反抗——他累了,真的太累了,累得隻想沉在這片黑暗裡,再也不出來。
秀蘭還在躺著。建軍看著她,心裡最後一點微弱的念頭也慢慢熄滅了——或許,就這樣吧。就這樣在黑暗裡待著,至少不會再給她添麻煩,不會再讓她為自己哭,不會再讓她在親情和愛情的拉扯裡,苦苦支撐。
窗外的光越來越亮,可那道光,卻照不進他心裡的黑暗。他的世界,依舊是一片死寂的混沌,像一個沒有出口的死迴圈,把他牢牢地困在裡麵,再也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