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303章 小區門口的“保安亭”
2017年初的深圳,物價像竄高的藤蔓,房租、水電、生活費樣樣都要花錢。秀蘭在超市做理貨員,月薪三千二,除去公租房每月一千的租金和基本開支,幾乎沒有結餘,家庭經濟壓力像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兩人心頭。
建軍看著秀蘭每天早出晚歸,回來時總是帶著疲憊,眼角的細紋也深了些,心裡滿是愧疚。技術崗求職接連碰壁,年齡和病史像兩道跨不過的坎,他不能再在家待著坐吃山空。那天早上,他在小區門口的公告欄上看到一則招聘啟事,紅色的紙張格外顯眼:“保安招聘,55歲以下均可,月薪2800元,包吃住,要求身體健康、責任心強。”
盯著“55歲以下”“包吃住”幾個字,建軍心裡動了。雖然是體力活,薪資也遠不如以前做架構師時的零頭,但至少能減輕家裡的負擔,不用再讓秀蘭一個人辛苦。他掏出手機拍了照片,回家後反複看著,心裡盤算著:自己每天跑步鍛煉,身形還算硬朗,站崗應該能扛下來;包吃住還能省下一筆開支,何樂而不為?
“秀蘭,我想應聘小區門口的保安。”晚飯時,建軍猶豫著開口。
秀蘭手裡的筷子頓了一下,抬起頭,眼裡滿是心疼:“保安?那活兒要站8小時崗,說不定還要熬夜,你身體能行嗎?你那頭疼的毛病還沒好利索。”
“沒事,就當鍛煉身體了。”建軍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我每天都跑步,體力沒問題。而且包吃住,能省不少錢,你也能輕鬆點。”
“可……”秀蘭還想勸說,看著建軍堅定的眼神,終究還是把話嚥了回去,“那你自己注意點,要是不舒服就趕緊回來,彆硬撐。”
第二天一早,建軍按照招聘啟事上的電話聯係了保安隊長。麵試地點就在小區的保安亭,隊長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麵板黝黑,說話直爽。他上下打量了建軍一番,見他身形挺拔、精神尚可,又聽說他每天堅持鍛煉,便爽快地說:“行,老李,看著你挺實在的,明天過來試崗吧,上午八點準時到,我帶你熟悉工作。”
回家後,建軍特意找出一件乾淨的舊外套,熨得平整,心裡既有對新工作的期待,也有一絲難言的落差——曾經的技術骨乾,如今要靠站崗謀生。可一想到能為家裡分擔壓力,他便把那些複雜的情緒壓了下去。
試崗當天,天剛亮,建軍就起了床。保安亭裡,隊長遞給了他一套深藍色的保安製服,還有一頂帽子和一個紅袖章。他換上製服,對著保安亭的小鏡子照了照,衣服有點寬大,但穿在身上,倒也透著一股整齊勁兒。
“咱們的工作不難,主要就是守在小區門口,登記外來訪客和車輛,指引業主停車,巡邏小區內部,確保安全。”隊長一邊帶著他熟悉小區環境,一邊講解工作內容,“站崗是兩班倒,白班從八點到十六點,夜班從十六點到淩晨四點,今天你先試白班。”
八點整,建軍正式站在了小區門口。寒風裹著濕氣刮過來,穿透了單薄的製服,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挺直腰板,學著其他保安的樣子,雙手背在身後,目光注視著進出的人流和車輛。
“師傅,麻煩登記一下。”一位送快遞的小哥停在門口,遞上身份證。建軍接過身份證,認真地在登記本上寫下姓名、電話、來訪事由,字跡工整,不敢有絲毫馬虎。
“師傅,3棟怎麼走?”一位外來訪客問道。建軍耐心地指引方向,手指著小區深處:“往裡走,第二個路口左拐,那棟黃色外牆的就是。”
看似簡單的工作,做起來卻並不輕鬆。站了不到兩個小時,他的腿就開始發麻,腰也隱隱作痛。以前坐在辦公室裡敲程式碼,雖然也累,但和長時間站立的體力消耗完全不同。他不敢懈怠,偶爾活動一下腳踝,繼續保持著站姿,心裡想著“再堅持堅持,習慣就好了”。
中午十二點,太陽終於掙脫雲層,露出一點微弱的暖意。建軍換班到保安亭裡休息,剛坐下,就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抑鬱症遺留的頭疼又發作了。他用手指按住太陽穴,輕輕揉搓,可疼痛並沒有緩解,反而越來越劇烈,眼前開始發黑,視線變得模糊。
“老李,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旁邊的保安大哥看出他狀態不對,關切地問道。
“沒事,可能有點累,頭疼。”建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靠在保安亭的牆壁上,閉上眼睛休息。他能感覺到冷汗順著後背往下流,衣服都浸濕了,心裡暗自著急:怎麼偏偏這個時候頭疼,可不能第一天就掉鏈子。
沒過多久,隊長巡邏過來,看到建軍靠在牆上,臉色蒼白,連忙走過來:“老李,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隊長,就是有點頭疼,歇會兒就好。”建軍掙紮著想站起來,可剛一動,眼前更黑了,差點摔倒。
隊長連忙扶住他,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老李,我看你這身體怕是扛不住這份工作。”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咱們這保安看著輕鬆,其實特彆熬時間,白班站8小時,夜班更是要熬通宵,對體力和精力要求都不低。你要是在崗位上頭疼暈倒,我們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啊。”
建軍靠在牆上,心裡五味雜陳。他想反駁,想說自己能堅持,可身體的疼痛卻讓他無力辯解。他知道,隊長說的是實話,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確實無法承受長時間的站崗和熬夜。
“對不起,隊長,給你添麻煩了。”建軍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心裡滿是沮喪。試崗還不到半天,就因為身體原因不得不放棄,他甚至覺得自己連這點體力活都做不好。
隊長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緩和了些:“沒事,身體要緊。你也彆太往心裡去,不是你不努力,是這份工作確實不適合你。以後再找找彆的輕鬆點的活兒吧。”
建軍點點頭,慢慢脫下保安製服,疊得整整齊齊,還給隊長。走出保安亭時,陽光刺眼,他卻覺得心裡一片冰涼。小區裡的業主來來往往,有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下意識地低下頭,加快了腳步。
回到家,秀蘭正在做飯,看到他提前回來,還穿著自己的衣服,心裡咯噔一下:“怎麼回來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建軍沒有說話,走到沙發上坐下,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秀蘭連忙走過來,看到他蒼白的臉色和額頭上的冷汗,心裡瞬間明白了:“是不是頭疼又犯了?我說你身體扛不住,你偏不聽。”
“我沒撐住,隊長讓我回來了。”建軍的聲音很低,帶著濃濃的沮喪,“我連保安都做不好,真是沒用。”
秀蘭坐在他身邊,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眼裡滿是心疼:“說什麼傻話,做不好就不做了,有什麼大不了的。身體最重要,咱們不遭這份罪。”
建軍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站崗時的場景,腿麻、腰疼、頭疼,還有隊長無奈的眼神,心裡的挫敗感像潮水般湧來。技術崗找不到,體力活又做不了,他到底能做什麼?難道自己真的要成為這個家的累贅嗎?
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窗戶灑在客廳裡,暖洋洋的,可建軍的心裡卻一片陰霾。他知道,他不能就這麼放棄,可麵對現實的困境,他又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求職的路一次次被堵死,他不知道,下一個出路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