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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落無聲 第52章 電話裡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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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中村的

ic

卡電話亭像隻生鏽的鐵皮盒子,李建軍蹲在水泥地上,諾基亞的開機畫麵在掌心亮起來

——

深南大道的夜景是上週用三娃的走私相機拍的,霓虹燈牌的光在螢幕上洇成彩色的霧。

聽筒裡的電流聲突然清晰,母親的陝北話裹著驢叫傳來:“你爹把老窯洞的炕修好了,就等你過年回來……”

話音未落,隔壁發廊的迪斯科突然炸響,重低音震得電話亭的玻璃嗡嗡發顫,把

“驢下崽了”

幾個字切得支離破碎。李建軍對著話筒喊

“啥?”,聲音撞在鐵皮壁上彈回來,混著《冬天裡的一把火》的旋律,像場荒誕的交響樂。

ic

卡突然發出

“嘀嘀”

的警告聲。李建軍往卡槽裡塞第二張卡時,看見電話亭的塗鴉裡藏著個

“家”

字,被人用紅色馬克筆圈了又圈,筆畫穿透了鐵皮,露出後麵隱約的黃土色。母親還在說村裡的事,三娃他孃的白內障、二舅家的穀子收成,每個字都帶著窯洞的土腥味,與發廊飄來的香水味在電話亭裡交戰。

掛電話的瞬間,二手自行車的鈴鐺聲叮當作響。春杏穿著製衣廠的藍色工裝,車筐裡的牛仔褲堆成小山,褲腳的銅扣撞在車把上,發出金屬碰撞的脆響。她的工牌用紅繩係在車座下,“水貝工業區”

的燙金在陽光下泛著光,看見李建軍時隻是歪頭笑了笑,車筐裡露出半截《特區文學》,某頁的

“打工詩歌”

被折了角。

“剛從電大路過,你今天要上課嗎?”

春杏的車鈴又響了,驚飛了電話亭頂上的麻雀。她的工裝背後印著

“質量第一”,洗得發白的布料上,“量”

字的豎鉤處磨出個小洞,露出裡麵貼身的紅背心。李建軍的目光落在她車筐的牛仔褲上,某條的後袋繡著小小的

“杏”

字,顯然是她自己縫的。

諾基亞在帆布包裡震動起來,螢幕上

“陳秀蘭”

三個字跳得急促。李建軍摸手機時,春杏的自行車已經拐進巷子,車筐裡的牛仔褲在風裡張開,像麵藍色的帆。簡訊內容混著玩具廠的訊號乾擾:“新華書店的《會計電算化》賣完了,振業大廈旁的科技書店還有一本”,末尾加了個哭臉表情,是用冒號和右括號拚的。

工廠技術部的空調壞了三天,空氣裡飄著焊錫和汗味的混合氣體。漢斯正用德語對著電話咆哮,手裡的示波器探頭在電路板上亂戳,螢幕的波形像被揉皺的紙。李建軍把手機往工作台一放,深南大道的夜景屏保映在防靜電台麵上,與他工牌上的

“工程師”

字樣重疊,突然覺得這兩個意象就像他的兩麵

——

一麵屬於城市,一麵屬於生存。

“你設計的焊接引數,柏林總部很感興趣。”

漢斯突然改用中文,德語腔的

“感興趣”

說得像

“趕進度”。他把份傳真往李建軍麵前推,德國總部的信箋上印著機械臂的三維圖,某處的標注被紅筆改成了中文:“參照李工的現場資料”。窗外的貨櫃車鳴笛聲裡,李建軍聽見自己的心跳蓋過了示波器的蜂鳴。

三娃的電話進來時,李建軍正在測電容值。瘸腿老闆的聲音裹著海風的鹹濕:“剛從東門進貨回來,走私的電子表比華強北便宜三成。”

他的計算器在電話那頭劈裡啪啦響,“進項三百,銷項五百,純利兩百”,語音報數帶著濃重的粵語腔,顯然是跟城中村的潮汕老闆學的。

“秀蘭說想買本會計書,科技書店怎麼走?”

李建軍的筆尖在電路板上停頓,助焊劑在

“接地”

符號旁積成小小的淚滴。三娃突然在那頭笑了:“她早上來問過我,還拿筆記本來記,說是要考什麼電算化,比你當年啃《電子基礎》還認真。”

電話背景裡傳來撕膠帶的聲音,顯然是在給走私表打包。

技術部的吊扇突然掉了片扇葉,砸在堆放

pcb

板的紙箱上。李建軍的諾基亞應聲從工作台滑落,螢幕磕在焊錫絲卷軸上,深南大道的夜景屏保裂成蛛網。他撿手機時,發現陳秀蘭又發來簡訊:“科技書店的書被人預定了,說是電大的學生”,後麵跟著個憤怒的表情,用感歎號和豎線拚的。

“這是深圳速度,不是德國效率。”

漢斯突然拍著他的肩膀大笑,啤酒肚把工牌頂得老高。李建軍盯著裂屏裡的簡訊,突然抓起示波器往車間跑,防靜電拖鞋在水泥地上打滑,身後傳來漢斯的喊聲:“明天要交的引數報告!”

他的回應被淹沒在焊接機的嗡鳴裡,像滴進熔爐的水珠。

振業大廈的玻璃幕牆在夕陽裡泛著金光。科技書店的卷簾門正要落下,李建軍衝過去時,褲腳的焊錫渣蹭在玻璃上,留下銀灰色的痕跡。穿格子衫的店員正把最後一本《會計電算化》往包裡塞:“電大的張老師預定的”,胸牌上的

“王磊”

兩個字被汗水浸得發暗。

諾基亞又震了,這次是陳秀蘭的電話。李建軍舉著手機衝進書店,訊號在鋼筋混凝土裡忽強忽弱:“我看到你了!在書店門口!”

她的聲音帶著喘氣,顯然是跑著來的,電話背景裡有玩具廠下班的鈴聲,混著女工們用粵語說的

“明天見”。

店員的手停在包拉鏈上。李建軍的目光掃過書架,《電子測量技術》旁邊擺著本《陝北民歌選》,某頁的

“山丹丹開花紅豔豔”

被人用鉛筆劃了線。陳秀蘭的身影出現在玻璃門外,她的工牌還彆在粉色工裝上,“玩具廠”

三個字的邊緣已磨得發白。

“這書我要了。”

李建軍突然按住店員的手,諾基亞的裂屏貼在書封上,深南大道的夜景與

“會計電算化”

幾個字重疊。陳秀蘭推門進來時,正好聽見他說:“我替電大張老師取的,他學生陳秀蘭在這兒。”

她的會計證從手心滑落,掉在《陝北民歌選》上,證書照片裡的笑容在夕陽下,像朵突然綻放的酸棗花。

三娃的廢品店就在科技書店後巷。瘸腿老闆正用磁鐵分揀廢鐵,走私電子表的包裝盒堆成小山,每個盒子上都貼著他用馬克筆寫的

“好”



——

其實是

“50

元”

的簡寫,豎彎鉤拖得老長像根天線。看見李建軍和陳秀蘭路過,他舉起個舊手機:“諾基亞

3310,比你的新,香港貨”,手機屏保是維多利亞港的夜景,與李建軍的深南大道形成有趣的對照。

回工廠的路上,陳秀蘭的《會計電算化》被兩人輪流提著。書脊在路燈下投出細長的影子,像條連線現在與未來的線。

城中村的

ic

卡電話亭還亮著燈。晚歸的打工仔對著聽筒說方言,驢叫般的笑聲混著發廊殘留的迪斯科。李建軍的諾基亞放在技術部的窗台上,深南大道的夜景屏保在月光下泛著幽藍,與遠處香港的燈火連成片,像條跨越邊界的星河。他摸出工牌輕輕擦拭,“羅湖區暫住”

的簽注雖然還在,卻好像沒那麼刺眼了。

春杏在製衣廠的夜班日記裡畫了個手機。螢幕上的通話記錄寫著

“李建軍”,通話時長被她畫成個無限符號。車間的縫紉機還在哢嗒作響,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把

“思念”

兩個字織進牛仔褲的後袋,針腳細密得像電大課本裡的公式,每個交叉點都藏著個未說出口的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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