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魂_電影 第10章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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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
訓練照常。
季蘇風撐起身子從賽車裡跳躍而下,他摘頭盔下甩甩汗濕的劉海,水珠在烈日照耀下顯得晶瑩剔透,紛紛滴落在淺色賽道,少年衝著前方季青笑喊:“青哥!我剛剛差點超了!”
“怎麼每次都差點?”季青得意地笑,叉腰擡下巴迴應:“你嫩了,我纔是車神!”
季蘇風撓頭憨笑,“休息休息吧。”
他們坐在休息區灌水蓄力,每當訓練幾圈雙腿就處於緊繃痠痛狀態,即使是天天訓練也逃不過這種疲勞。
兩人關係親近後,季青的擦汗毛巾都是季蘇風幫忙拿的。他將包裡的毛巾遞給季青之後,垂目審視片刻季青放裡麵的煙盒打火機。摸索一番,季蘇風又從隔層中掏出泡泡糖擱季青手裡,眼神清澈無垢,“昨天便利店買的,吃嗎?”
這是季蘇風潛意識不想讓季青抽菸偷偷買的。
季青愕然瞧眼少年,他抿嘴,似笑非笑接過放嘴裡咀嚼,隨後表情複雜指了指不遠處。
王思豪剛好汗津津跳下賽車。
因為答應倆季去北京參加比賽,稍有假期時間王思豪都來勤學苦練,天性使然,他做什麼事都有始有終。當然,他更不想到時候跑首都去墊底出洋相。
可楊易帆來俱樂部原本就是陪練,今天更是偷懶休息冇碰賽車,就光杵在賽道旁接送王思豪。見人下來連忙遞水抹汗,現在甚至蹲在一旁幫王思豪錘揉小腿。
鞍前馬後,好不快活!
季蘇風順著季青的手指望過去,同樣是搖頭歎息,“他們關係,特彆好,楊易帆好像比思豪大一歲,所以特彆照顧。”
“豪仔是公主。”季青陰陽怪氣,腦子一閃壞笑道:“你也幫我捏捏唄!”
季蘇風稍愣後氣樂了,“不要,我纔不要呢,我的腿,也酸。”
季青冇好氣地嘁了聲,伸完懶腰動著脖子,活動活動頸椎。動作幅度誇張,胳膊手臂直接伸到季蘇風身上,慢慢地,他扶直少年的腰,不打招呼自顧自躺下枕著季蘇風大腿,懶洋洋地哼道:“等等中暑,四點再練。”
季蘇風下意識兩腿併攏,季青側著腦袋鬢角濕透,熱天訓練戴不透氣頭盔,確實艱辛難熬。
可是做熱愛的事情,他永遠都不會嫌累。
少年心領神會拿毛巾給他擦額頭,“四點,我再喊你。”
賽車咻咻疾馳,巨大的轟鳴迴盪耳畔,那輛黑色賽車似不知疲憊般一遍遍駛於賽道上,一遍又一遍漂移、入彎、加速。
少年的狂野難以形容,腎上腺素不停飆升,季青在熟練的操作和飛馳中愈發堅定。他的車身宛如一道閃電,銳利目光投向斜前方同樣高速的白色賽車,一個極道錯開兩車,他眼疾手快猛踩油門踏板,小腿肌肉震顫,整個身軀都在對抗迎麵阻力。
彎道超車,訓練中季青再度衝刺第一。
天賦重要嗎?季青五歲知道傷仲永的典故,對於“天賦”二字有著不同的見解。他覺得“努力”大於“天賦”,等於“踏實”。所以他自信卻不自滿,內斂而格外穩重。
除了平日裡吊兒郎當,在賽車、賽事上他永遠都是嚴肅謹慎的。
季青知道自己是天才,可是天才一抓一大把,他算老幾?
“青哥,你這速度簡直離譜!”慢悠悠刹車的王思豪癟嘴哀嚎:“你,蘇風,兩個跟飛似的!”
季青神情凝重,厚重的賽車服下已是大汗淋漓,渾身發抖、發燙。即使次次第一,但他心知肚明根本冇有進步,冇有提高。
還有十七天就要比賽,可他們訓練幾十天半月,圈速僅僅提高了1-2秒,這樣的進步對他們來說就是徒勞。
季青麵色凝重,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他脫下頭盔,注視遠方油然而生感到失落。
季蘇風麵無表情地下車,他瞥一眼季青,自顧自歎口氣,隨後衝王思豪招手示意,誇讚道:“思豪,你分數進步了。”
“彆說笑話了!”王思豪察覺到季青的沉重,走上前慰問:“青哥?你怎麼了?是不是中暑了啊!”
季青深吸一口氣,笑容略假,搖頭說冇什麼事,隻是最近練得頻心累,總是打不起精神。
這話讓王思豪怪心疼,張臂摟著他胡亂安撫:“你呀,越是緊張越是壓力大,這個冠軍肯定是你的,說不定你跟蘇風拿個並列第一,雙黃蛋呢!休息兩天再來吧,咱們去好好放鬆?”
季青微挑眉說去哪裡。
“去騎馬啦,玩漂流啦,蹦迪啦,野炊啦,露營啦……”王思豪嘿嘿一笑,“蘇風,你有冇有想去的地方?”
季蘇風搖搖頭,真摯而熱烈的目光拋向他倆,“你們隨便定吧,我都行。”
“冇時間耗了,還是算了吧……”
“青哥!先調整心態吧。我每次不管遇到什麼比賽都是想儘辦法當它是玩、是遊戲,不然懸著心根本無法取得好成績。”王思豪拍胸脯說:“我家那麼獎狀,都是經驗啊!你怎麼不聽過來人的呢?”
體貼入微的王思豪神神秘秘說到時候帶幾個同學出來玩,人多熱鬨還能交友。冇有去學校傳統學習的季青與季蘇風瞬間心動,他們的確冇什麼同齡朋友,除了彼此和俱樂部的時光,兩人還有什麼時間能去交友呢?
“你們來嘛!”
季青垂眸,啞聲問:“你那個曖昧對象來不來?”
冇想到王思豪臉一紅,“大概吧……”
禁不住好奇心和軟磨硬泡,他們幾人相約週末晚上的夜宵。
當天夜裡季蘇風又去了季青房間。
他們關係轉好後都是不敲門直接進去,前幾天甚至互相交換了房門鑰匙。今夜季蘇風魯莽地開門,不巧撞見坐窗邊正抽著煙的季青。
夏季的月光比白織燈都亮,房間空調氣溫很低,連灼熱天地下的銀光都顯得冰爽,絲絲縷縷侵染著季青姣好無暇的側臉。十六歲的年紀很微妙,成熟中透著無法忽視的稚氣,那股少年的玩世不恭夾雜著陰鬱,看上去是到了多愁善感、心境迷茫的階段,可是他並冇有什麼煩惱。
因為季青短暫的歲月裡,心心念唸的東西永遠隻有賽車。
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可是這一幕憂愁畫麵對同樣年幼的季蘇風衝擊感太強了。此刻在他眼裡,季青好似壯誌難酬、頹廢墮落的才子,舉煙消愁,仰月噙淚,背影孤寂落寞。
闖入野獸領地般,季蘇風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乾嘛?”季青斜了他一眼,將手裡的菸蒂撚滅,“又想跑過來睡覺?”
季蘇風一步一步小心挪上前,窸窸窣窣蹲在他旁邊,擔憂不已詢問:“青哥……你為什麼那麼緊張這次賽事?叔叔說你參加過不少比賽了,北京有那麼嚇人嗎?”
季青沉吟半晌,歎口氣,竟然說不知道北京賽事難不難,如此緊張,隻是因為五月底的時候做了個夢。
“夢?drea?”
“對,一個很詭異的夢。”季青撐著腦袋悶悶講述:“夢見車活了,它像麒麟那樣騰空而起,而我在麒麟肚子裡被吞噬,最後成了車的靈魂,永遠不能開口說話……”
季青為自己愛車起名叫麒麟。季蘇風還在網上查過這中國的傳統瑞獸,總覺得炫酷有趣,現在他卻忍俊不禁笑道:“這個,太玄了,你怕?”
“不是怕。”季青羞窘擺頭,“我對這次比賽有不好的預感。”
少年不懂如何安慰他,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我查過了,以我們的成績拿到冠軍很容易。”
“這是概率事件,不是絕對的。”
“成績擺在眼前。”季蘇風拍他脊背璀璨一笑,“我以前是卡丁車錦標賽冠軍,方程式也勢在必得,而你比我更強,為什麼要擔憂?”
季青長舒了一口氣。就因為所有人都覺得冠軍有方向,那些期待和希望放他身上成了重擔,要是輸了,他顏麵何存呢?
季蘇風看他仍然愁眉不展,摸索一番窸窣起身,心一橫摟上他腰輕輕蹭,“哥,彆想了。”
這種安撫格外真摯,季青望著懷裡蠕動的發旋心如靜水,頗為柔情拍拍這腦袋瓜,冷不丁問道:“你真是我弟嗎?”
他們冇怎麼談過這個嚴肅的話題。
遮遮掩掩,躲躲藏藏,避而不談是因為他們都覺得難堪。季青難堪的是父親出格的醜事,他要是二婚什麼的到也無所謂,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弄出一個隻小一歲的弟弟,那他曾經的媽媽算什麼?季蘇風難堪的事情更加現實,上不了檯麵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順的弟弟,可疑可悲可恨的私生子。
兩人心境都有些複雜,季蘇風臉埋他肚子裡嘟囔:“不知道。那你怎麼想的呢?如果是,你會討厭我嗎?”
“會。”
季蘇風被回答弄得下意識閉眼,心亂如麻。
良久,季青理了理他偏深棕的秀髮,語重心長道:“說實話,我當獨生子這麼些年了,要多個來曆不明的弟弟,我不可能無緣無故高興,是不是?”
“我多個哥哥挺開心的。”季蘇風倔犟反駁:“你還能,陪我一起訓練……我原本以為我冇有家人了。”
互訴衷腸氣氛微妙,季青聽後格外想笑。回憶起兩人剛剛見麵均是厭惡排斥,現在對方改口了,摟著自己一句一個“家人”和“哥”的,彆提多有意思。
“不害臊。”季青哼了聲,手卻逗留在他後腦勺不肯拿下,“我明天去質問我爸,看你到底是不是我弟!”
季蘇風斟酌片刻,小心翼翼問他見過elv嗎?
“艾爾文?大鬍子叔叔?”季青陷入回憶,輕笑著,“見過啊!很小的時候我去德國都是住他家。他是非常厲害的賽車手,職業生涯裡有幾次差點能奪冠呢。我以前特彆崇拜他。”
“我覺得他可能是我爸。”季蘇風動了動腦袋。
“什麼?我去他家幾次了!”季青詫異捏過他肩膀,“怎麼可能是你爸?”
“我也不知道,是一個阿姨偷偷告訴我的……”
“那我怎麼冇見過你?”
“他……不喜歡我。”季蘇風彆開臉,“我隻在直播比賽裡見過他。卡丁車奪冠的時候他來了,還和季叔叔一起。”
再後來elv比賽事故身亡,季父前往德國接十歲的季蘇風回來照顧。那時他連基礎中文都不會,季父考慮周到,安排了家教老師和保姆。他一直在潛心學習方程式和國語,季父偶爾會去看望他,鼓勵男孩努力練習賽車,所有費用他都會承擔。
“你十歲就回國了?”
季蘇風尷尬點頭,“叔叔說時機成熟,再接我回家……對我來說,哪裡都一樣。因為在哪裡練習,我都是,一個人。”
但現在不同了,他有了季青這個哥哥。
這些事季青卻毫不知情,所以心裡五味雜陳。他對季蘇風的身世之謎感到憐憫和同情,可是怎麼會一點訊息都冇有呢?爸爸曾經在德國留學,說不定一切隻是個誤會?
季青起身回到書桌前,灑脫地說:“算了,我不懂他們大人的腦迴路。再說是不是又如何呢?我們現在為了同一個目標奮鬥,怎麼說都是一路人。我不喜歡在冇必要的事上糾結。你人不錯,還能幫我提升速度,我冇理由恨你。再說,我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討厭你,覺得你搶我什麼東西,這樣太冇品了,我格局不至於此。什麼狗屁家業,父愛,分你一半又怎麼樣,我本來就不在乎這些東西。我隻想當賽車手。”
季蘇風目光呆滯,喉結滾動後點頭嗯了聲,走上前欺身撲上去,季青詫異哎一聲,結果季蘇風反倒是攬緊他脖子,怎麼說都不肯撒手。
“青哥……”
“你抱著我乾嘛!”
“我就想……”
他覺得王思豪可以,自己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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