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暮雪遙相望 第 56 章
當沈浩宇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躺在閃爍的霓虹燈下時,身邊的李暮雪正在笑,那笑容裡有很多一般人看不懂的成份……
一週後,醫學司法鑒定結果出來了:重度躁狂型精神分裂症,案發時處於急性發作期,無自知力,無刑事責任能力。法院的最終判決是:強製入院治療,期限不定。
二十年,足以讓一座城市麵目全非,足以讓青絲熬成白發,足以讓許多激烈的愛恨沉澱為曆史的塵埃。但對於城郊那所白色圍牆內的世界,時間彷彿有著不同的流速。在這裡,日子是緩慢的、迴圈的,像一條平靜而滯澀的淺溪,映照著四季不變的天光。
李暮雪住在這裡,已經二十年了。
她的房間整潔、簡單,一床一桌一椅,窗外有一棵年歲久遠的大槐樹,枝葉繁茂,遠遠望去,和原來老院子門口那棵有幾分相似。李暮雪不再是當年那個驚惶失措、遍體鱗傷的年輕女孩。歲月在她身上也留下了痕跡,眼角有了細密的紋路,烏黑的長發間摻進了幾縷顯而易見的銀絲。但奇妙的是,她的眼神,卻時常流露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少女般的清澈與甜蜜。
每天,她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對空氣說話。
清晨,護工送來早餐,她會微笑著對身邊的空位說:“徐晨,今天有南瓜粥,快趁熱喝。”
然後,她會細心地將自己碗裡的粥分一些到對麵的空碗裡,彷彿那裡真的坐著一個她看得見的人。
陽光好的午後,她會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織著一條似乎永遠也織不完的米白色圍巾。織幾針,就會擡起頭,對著窗外搖曳的樹影溫柔地笑笑:“你看,那朵雲像不像我們以前在東陵公園看到的小狗?你當時還說它傻乎乎的。”
她停頓一下,像是在傾聽,然後掩嘴輕笑出聲,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討厭,你才傻呢。”
她會和“他”商量“晚上想吃什麼”,會抱怨“天氣突然變冷了,你要多穿點”,會絮絮叨叨地說起護士新換的發卡很好看,院子裡那棵石榴樹今年結的果子特彆多。她的聲音輕柔,帶著一種軟糯的、依賴的語調,那是沉浸在熱戀中的人纔有的語氣。
她的世界裡,徐晨從未離開。他活在每一個清晨的陽光裡,每一陣拂過窗欞的微風裡,每一餐簡單的飯菜裡,每一條她永遠在織的圍巾裡。他是她最親密的愛人,最體貼的伴侶,是她在這方寸天地裡,全部的情感寄托和現實。
偶爾,會有新的醫護人員好奇地問老護工:“她總是在跟誰說話?”
老護工會歎口氣,壓低聲音:“小徐,她以前的男朋友,聽說……好多年前就沒了。她呀,總覺得那人還在身邊。唉,也是個可憐人……”
沒有人會去刻意糾正她的“錯誤”。在這裡,清醒有時意味著更大的痛苦。而她的幻覺,如同一種奇異的自我保護機製,為她構築了一個絕對安全、絕對溫暖的港灣。在那個港灣裡,沒有暴力,沒有背叛,沒有生離死彆,隻有永不落幕的初戀。
有時,她會靜靜地坐在那裡,望著遠處的圍牆發呆,眼神會有一瞬間的空茫,彷彿穿透了時光,看到了某些遙遠的、模糊的影子。但那空茫轉瞬即逝,很快就會被一種滿足的、恬靜的神情所取代。或許,在意識的最深處,某些被鮮血和仇恨浸染的記憶碎片依然存在,但它們已被她強大的幻覺巧妙地隔離、封存了起來。複仇那件驚天動地的事,於她而言,或許早已模糊成一個無關緊要的、遙遠的噩夢,甚至可能被她“改編”成了與徐晨共同經曆過的、某個刺激的冒險。
對她來說,真實的世界——那個有著沈浩宇的暴行、徐晨的慘死、法律的審判、二十年光陰流逝的世界——已經徹底崩塌、遠去了。她選擇居住在一個由她自己心意構建的永恒當下。在這裡,時間停留在最美好的年華,愛情戰勝了死亡,她的徐晨,永遠眉眼溫柔,永遠陪伴在她的身旁。
夕陽西下,將房間染成溫暖的橘紅色。李暮雪放下手中的毛線,對著身旁的空椅柔聲說:“徐晨,你看,晚霞多美。就像我們第一次約會那天一樣。明天我們去吃老四季吧,你先去幫我占個好座位,在那等我……”
她微微側著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暈,彷彿真的聽到了回應。
然後,她輕輕哼起了一首古老的、有些走調的情歌,旋律舒緩,帶著歲月的痕跡。歌聲在小小的房間裡飄蕩,飄向晚霞滿天的遠方。
也許她永遠不會清醒,也許她根本不想清醒。因為在她的世界裡,徐晨從未離開,他們的愛情,也從未落幕。雪落無聲,晨風依舊,他們會永遠這樣,甜甜蜜蜜地走下去,直到時間的儘頭……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