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暮雪遙相望 第 6 章
徐振國幾乎是毫無懸念地當上了新一任的車間主任,有百分之九十的功勞都要記在羅梅的身上,包括她不留餘力的慫恿,以及在薑書記麵前的強烈推薦。當徐振國春風得意地走馬上任的時候,躲在角落裡的羅梅臉上是一抹滿意的微笑。
下班之後,徐振國整個人還沉浸在升遷的喜悅中。他騎著那輛“永久牌”28大杠迎著初冬的細雪往宿舍樓的方向奔去,心裡像燃燒著一團火。
徐振國把自行車存到了車庫,看車的張大爺像以往一樣打了一聲招呼:“小徐回來了啊。”
徐振國的反應有些奇怪,,滿臉笑容地來了一句:張大爺您沒看廠裡公告欄嗎?我現在升三車間主任了,改天請您下館子去!”
張大爺倒是沒說什麼,隻是冷冷地“嗯”了一聲,轉頭繼續戴著老花鏡看他的報紙。等確定徐振國已經走遠之後,嘴裡小聲嘟囔著:“哼!小人得誌的嘴臉。”
徐振國步履匆匆的上了三樓,他從來沒有帶鑰匙的習慣,每天都是王麗麗事先給他留著虛掩的門。推開門就是飯菜香。因為工作性質不同,每天王麗麗都可以早下班一個小時,提前回家準備晚飯。此刻王麗麗係著洗得發白的圍裙,正把最後一盤青菜端上桌:“今天小晨說數學考了96分,晚上給他加個煎蛋。”
徐振國
“哦”
了一聲,把公文包放在沙發上。客廳茶幾上擺著徐晨的作業本,旁邊是王麗麗的體檢報告,他昨天瞥過一眼,上麵寫著
“輕度貧血”,卻忘了問她有沒有去拿藥。
結婚十二年,日子像一杯溫熱的白開水,淡而無味。很少有什麼值得激動的事兒,今天的升主任,對王麗麗來說也是不需要過多的慶祝,因為她知道,那是踩在李俊生的肩膀上。徐振國有時會盯著王麗麗挽起頭發時露出的後頸發呆,那裡有一道淺淺的疤痕,是當年初戀時因為父親反對用戒尺抽打留下的。記錄了王麗麗當時的倔犟,可現在再看,隻覺得那道疤和牆上的掛鐘一樣,都在無聲地數著日子。
敲門聲就是這時響起的,王麗麗擦著手去開門,門外站著羅梅,因為這棟樓就是華興機械廠的宿舍樓,百分之九十的住戶都是廠裡的職工,而羅梅就住在四樓西側第二間。她穿了件米白色呢子大衣,手裡攥著個手電筒,眼眶紅紅的:“徐哥,能不能幫我看看燈?家裡的燈突然不亮了,我一個人……”
徐振國看了眼王麗麗,王麗麗笑著說:“去吧,記得快點回來吃飯,菜要涼了。”
他跟著羅梅走出家門,樓道裡的風帶著夜的清冷,吹得羅梅打了一個噴嚏。
羅梅家比他家小了一半,小小的單間裡還擺著她丈夫的遺照,黑框裡的男人笑得很燦爛。作為為數不多的外廠人,徐振國對她丈夫的瞭解很少,隻是聽羅梅說他是個貨車司機,三年前遭遇車禍,連一句遺言都沒留下,據說當時頭已經扁了……
徐振國搬來一把凳子檢查頂燈,羅梅站在下麵遞工具,聲音輕輕的:“徐哥,你人真好。我家老周在的時候,連換個燈泡都要叫電工。”
徐振國
“嗯”
了一聲,手卻頓了頓。羅梅才二十五歲,麵板是那種沒經過太多日曬的白,說話時眼睛亮晶晶的,像含著水。上次他幫她搬花盆,她遞過來的搪瓷茶缸上,還留著她指尖的溫度。
“徐哥,”
羅梅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哭腔,“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我……
我每天晚上看著老周的照片,都覺得特彆孤單。你和嫂子那麼好,可我看你有時候坐在樓下抽煙,好像也不開心。”
徐振國從凳子上下來,心跳突然快了。他想反駁,說自己沒有不開心,說他有妻子有兒子,日子過得很安穩。可羅梅往前走了一步,眼淚掉在水泥地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徐哥,我就是覺得,你值得更好的……
我不是說嫂子不好,是我覺得,你該有個人懂你!”
“懂你”
這兩個字,像根細針,輕輕紮在徐振國心上。他想起以往和王麗麗說起工作上的煩心事,王麗麗的回答一般都是:“彆想那麼多,先吃飯。”;想起上次他想跟她逛逛百貨大樓,王麗麗卻說:“不如在家陪孩子寫作業”。他知道王麗麗沒錯,可心裡那點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羅梅的眼淚填滿了。
“不行,”
徐振國往後退了一步,聲音有點發緊,“我是有家庭的人,你彆這樣。”
而羅梅卻沒停,她上前一步,輕輕抓住徐振國的胳膊:“徐哥,我不要你對我怎麼樣,我就是想告訴你,有人在乎你開不開心。有人知道你在廠裡的不得誌,所以我才拚命幫你爭取!你懂嗎”
徐振國的胳膊被她的手指碰到,溫溫的,軟軟的。他腦子裡突然閃過王麗麗的後頸,閃過兒子徐晨歪歪扭扭的作業本,閃過茶幾上的體檢報告。可羅梅的眼睛離他那麼近,裡麵映著他的影子,那影子裡沒有丈夫的責任,沒有父親的擔當,隻有一個想逃開平淡日子的男人。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看見羅梅的眼淚還在掉。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彆哭了。”
他擡手,幫羅梅擦了擦眼淚。指尖碰到她的臉頰時,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房間裡的燈還沒修好,可羅梅眼裡的光,卻亮得晃眼。徐振國想起王麗麗還在等他回家吃飯,想起兒子可能還在等他檢查作業,可他的腳,卻像被釘在了原地。
徐振國輕輕握住羅梅的手,那隻手很小,在他掌心裡輕輕發抖。他知道自己錯了,可心裡那點久違的悸動,卻像潮水一樣,把所有的理智在一瞬間都淹沒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