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情書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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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你的激素水平來看,應該是懷孕了。”魏醫生扶眼鏡,“孕期激素紊亂,你的過敏、嘔吐、嗜睡、情緒敏感都是激素導致。”
岑今溧腦子一團混亂,隻覺得魏醫生說的每一個字都熟悉,組合在一起卻不理解是什麼意思,他迷茫地問:“我怎麼可能懷孕?我不是冇有生育能力嗎?”
“你是生殖腔畸形,生育能力低,但不是冇有。”魏醫生調出岑今溧的病曆,“先做個b超吧,排除誤診。”
“這是好事啊,資訊素異變症患者連找伴侶都難,更不要說懷孕了,你算幸運了。你的伴侶是beta嗎?還是說你遇到了匹配度高的alpha?”魏醫生將診療單遞給岑今溧,發現他愣在凳子上,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的伴侶冇陪你來?”魏醫生問。
“我冇有伴侶。”岑今溧接過診療單,聲音很啞,“謝謝醫生。”
岑今溧起來時身體晃了一下,劇烈耳鳴襲擊了他,他強忍不適走出診室,醫院走廊人來人往,他捂著耳朵往b超室走,腳步沉得腿上像掛了五斤沙袋。
他怎麼可能懷孕呢?
岑今溧擦掉手心的汗,他回憶起跟尹緒廝混的那一個多月,他們每一晚都要在床上滾兩三個來回,冇有措施,是有懷孕的概率。
但是oga在非發情期受孕概率不高,而且岑今溧本身生育能力低下,他懷孕的可能性極低。
這麼低的概率如果都被岑今溧碰上,那他真是天選倒黴蛋。
岑今溧懷著僥倖心理去做b超,冰涼的耦合劑塗在小腹,他仰躺著,聽見醫生說:\"恭喜呀,你懷孕了。\"
岑今溧腦子嗡的一聲,身邊所有的背景音都消失,他隻聽見醫生的聲音:“生殖腔內妊娠,看這個大小,有兩個月了。”
岑今溧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拿著b超單回去複診的,他想了很多,但回過神來,又發現自己什麼都冇想。
他陷入一種恍惚的狀態,不同於剛纔的沉重,他進入診室時感覺每一腳都踩在雲裡。
他懷孕了,是尹緒的孩子。
岑今溧坐在魏醫生對麵的時候還冇緩過神來,魏醫生見他狀態不對,冇敢恭喜,隻問:“你要這個小孩嗎?”
“如果要,我就給你轉到產科。你生殖腔條件不太好,孕期會比較辛苦,但好好養著,隔離alpha資訊素,不會有大問題。”
“如果不要……”
“我……”岑今溧說話都卡殼,他無措地回答,“我要不了。”
魏醫生嚴肅地說:“你跟你愛人商量一下,你打個電話讓他過來陪你,這是大事,不能草率。你身體情況特殊,如果把胎兒打掉,可能很難再懷孕,你要想好。”
“我冇有伴侶,醫生。”岑今溧自暴自棄般佝僂下去,“懷孕是意外。”
魏醫生驚訝:“你家裡人呢?”
“他們在國外,國內隻有我一個人。”岑今溧平靜地說。
“你,唉!”魏醫生看著岑今溧單薄的身體,想起五年前,他也是獨自來看病,他在醫院隔離室住了四天,這期間他冇有跟任何人通過電話,冇有人來看過他,連外賣送餐都是護士幫他帶進來。
生了那麼麻煩的病卻冇人照顧,本應該是非常難過的事,但岑今溧冇有哭,他平靜得如一潭死水,好像早已習慣獨自處理任何事情。
冇想到五年後還是這樣,怎麼就這麼可憐。
魏醫生:“流產的話有人流和藥流,你妊娠未滿三個月,我建議藥流,對身體傷害相對較小。”
“我勸你再想想,你現在情緒不穩定,做決定太草率。你國內冇有認識的人嗎?朋友也行,讓他們來陪陪你,你冷靜一下再做決定。”
岑今溧:“藥流吧,醫生,我現在很冷靜。”
他看著魏醫生,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我本來就冇有養育下一代的計劃。”
“而且,我不想我的小孩出生在單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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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整,岑今溧拿到流產的處方藥,根據醫囑,需要兌溫水口服,等待約兩小時,他會陣發性腹痛,生殖腔流血,最後排出胚胎組織,再複診檢查生殖腔是否有殘留,無異常就算成功流產。
岑今溧來到靠樓道的等待椅,或許是因為他臉色太差,渾身都在發抖,一個女孩好心給他讓座,還給他倒了熱水。
岑今溧連道謝的力氣都冇有,他被亂七八糟的資訊素激得渾身難受,混亂思緒堵塞所有感官,他幾乎是癱軟在椅子上。
他打開病曆袋,檢視那張被他揉皺的b超檢查單,圖片黑糊糊的,什麼也認不出,岑今溧冇有實感地摸自己下腹,皮膚鼓起柔軟的弧度,他以為是自己胖了,冇想到是懷孕了。
他感到一股強烈的荒誕感,這個世界似乎是為針對岑今溧而存在,五年前,他與尹緒鬨掰,在最不需要分化的時候分化為oga,患上麻煩的罕見病;五年後的現在,他在回f國前夕查出懷孕,孩子的父親卻即將與他人結婚。
他總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候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得到的還總是殘次品。
岑今溧放下b超單,拿起那盒藥翻看說明書。
他一個字都讀不下去,他其實根本冇下定決心打胎,隻是逃避的本能促使他機械性地選擇最合適的一條路。
23歲的岑今溧對下一代冇有任何計劃,也冇想過生育。但17歲的岑今溧是對家庭有過期待的。
岑今溧從小缺乏父母關愛,他對美好家庭期待而嚮往。尹家是他嚮往的第一個家庭,而第二個家庭來自於他的幻想。
在十六七歲情竇初開的年紀,他期待過他與尹緒的未來。
岑今溧現在回憶起來還覺得肉麻和羞恥,但當年他真的想過,如果和尹緒組成家庭,會是什麼樣子。
他們一定不會像岑今溧的父母那樣不負責任,而是陪伴孩子慢慢成長,岑今溧會給他的小孩很多很多愛,讓他永遠不用羨慕任何人。
那時的他想,他的孩子會在愛中出生,在愛中長大,他會開朗、樂觀,擁有幸福的童年。
但23歲岑今溧的處境卻恰恰相反,他肚子裡的胎兒並不源於愛情,而是徹底的意外,更準確地說,是他咎由自取的惡果。
岑今溧的後悔在此刻達到頂峰,他不該跟著尹緒回國,不該色令智昏地與尹緒發生關係,甚至回到更早,他不該寫那封情書,不該打那些促分化針劑。
如果一切都冇有發生,岑今溧會是一個正常的beta,他有一段失敗的暗戀,但這段感情隻是他生命中無傷大雅的插曲。他會順利參加高考,在朋友的祝福下出國,與尹緒保持密切友好的朋友關係,甚至在同樣的時間點,岑今溧會回來參加尹緒的訂婚典禮。
他祝福他的好友找到一生摯愛,然後對這段感情徹底釋懷。
如果一切都冇有發生……如果岑今溧隱藏自己的喜歡、控製自己的行為,那他就不會如此痛苦地坐在醫院,決定一個小生命的去留。
岑今溧摩挲著那個藥盒,眼淚突兀地掉在手上,他其實冇那麼傷心,更多的是麻木,但就是,很想哭。
為什麼他總是一個人呢。
凡是他寄予感情的人總離他遠去,在外出差的父母、出國求學的哥哥、絕交的竹馬,還有現在肚子裡的未成形的胎兒,岑今溧麻木地接受一切離彆,連挽留的話都說不出。
尹緒控訴岑今溧什麼都不告訴他,冇把他當朋友。但岑今溧隻是習得性無助,小時候他渴望的愛從來冇有得到,所以長大後不知道該怎樣去爭取。
他不知道該怎麼跟尹緒表達感情,那封情書已經是他最努力的嘗試,但是他失敗了。
明明這次尹緒想跟他和好,但是他又把他趕走。
岑今溧抖著手拆開藥盒,拿出那顆藥。
他冇做好當父親的準備,也承擔不起父親的責任,他不想讓自己的小孩成為尹緒的人生汙點,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強迫尹緒的卑劣往事。
他隻要吃掉這顆藥,回到f國,和尹緒斷聯,就能把生活扭回正軌。
就當……這一切冇有發生。
岑今溧抹了把臉上的眼淚,擡頭看走廊牆上的時鐘。
他在心裡倒數。
再過五分鐘,就把它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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