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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妻 第第 6 章 書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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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閣

將聖旨交到馮夢書手上,掌院一句話未多說,拂袖離去。

馮夢書攔住掌院,深深施禮:“司徒掌院,下官有疑。”

司徒鈞並不理會,冷冷留下一句:“聖旨已下,不容有疑。孫提督在沱澤治水正缺人手,幾次向朝廷請奏。你也算我翰林院棟梁,去了沱澤需得好生協助孫提督,或有大造化也說不定。”

馮夢書聞言,遂不再問。

能提點到這個份上,已算司徒掌院照顧有加。

聖旨所言:即刻啟程,不得有誤。

意即連行李也不用收拾,家也不必回。甚至連官服都未來得及脫下,馮夢書便匆匆坐上馬車,趕出城門。

聖旨實在下得突然。

馮夢書坐在顛簸前行的馬車上,剛換了便衣,就聽到車後傳來一陣呼喚:“子遇,馮子遇——”

他連忙掀簾,發現車後一騎追來。馬上握著韁繩、手忙腳亂之人,正是翰林院侍講學士,程化。

那馬教程化騎得發瘋了一般,卻不知怎麼亂七八糟地一頓操作,竟勒馬停下了。

駕車的馬伕是官署之人,遵照聖旨,不能多停。

程化便爬上車了,躺下大口喘氣。

馮夢書扶他:“學士馭馬如神。”

程學士身寬體胖,稍微走遠路便得停下歇歇,更不用提騎馬這等奔逸絕塵之事。

馬也難受,人也難受。

如今說這話,實在是嘲笑他了。

程化快暈厥過去:“你都被調去沱澤那等山窮水惡之地了,竟還有閒心與本學士鬥嘴……我來,是有幾句話提醒你。”

馮夢書感念程化好意:“孫廷玉是都察院右都禦史,兼工部左侍郎,以往做地方官時便有治水之功。這次被加封為提督軍務治沱澤水患,是十拿九穩之事。待他回來,勢必要計功升遷。我此次被調去跟著孫提督,或許還能掙功歸來。”

程化說:“你啊你……這功是那麼好掙的?我聽說孫提督已穩了沱澤災勢,捷報都送至朝廷了。你這個節骨眼去,是費力不討好!”

程化的手指抖得厲害:“何況文歸文,工歸工!詞臣淪為河吏,屆時回來,翰林院同僚如何看你?工部論功行賞,誰又會記你?”

馮夢書知道程化的意思:“程兄之意,我得罪了人?”

程化下意識往周圍看:“你知道是誰?”

馮夢書來之前已想過:“前幾日,內子在青雲寺無意開罪過華容公主。”

程化不知還有這種事。

不過這樣一想也合理,華容公主囂張跋扈,無疑開罪她的人數不勝數。且公主為人計較,若是為了這等事,去求皇上小懲大誡,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皇上很寵愛這位唯一的公主。

他原本還猜是那位的手筆……

不過太子自小便是君子典範,朝野皆有美名,從不行差踏錯一步。縱使一時被美色所誤,焉知不會知錯就改。

程化鬆一口氣,到底是自己多慮了。

何況最近也並未聽到太子有何動靜。

思來想去,那件事還是不宜現在講,便要爬車下去:“原本有件事想與你說,還是等你回來吧。”

馮夢書卻攔住他:“程兄,子遇不放心家中妻母,方纔寫了三封信,有勞你交予內子、母親以及無咎。”

程化想起來無咎是誰:“那不是你幾年前買下的一個刀奴?你不是說此人戾氣重,恐傷己手嗎,現在竟要用他?”

馮夢書並不多言,鄭重一拜:“托付給程兄。”

-

辰時末,朝會散。

太子身穿朝服往外行,卻被幾位大臣攔住,稱有事要稟。

太子揚眉一笑:“今日不巧,本宮有要事辦,改日再議。”

但並未走出幾步,又有人前方候著,且是鳳藻宮裡的崔姑姑。

崔姑姑道:“娘娘許久未見殿下,心內思念,命奴來請。”

太子笑意微斂:“今日卯時,本宮已去過鳳藻宮。姑姑手下的琉璃出來,說皇後孃娘身子不爽,還未起身,讓本宮回去。”

崔姑姑一愣,眨眼間臉上笑容又現:“正因如此,娘娘才命我來請殿下。娘娘已找過太醫,眼下好多了。”

太子隨即一笑:“那便去看看母後。”

到了鳳藻宮,隻見皇後坐於棋盤前,正與一人對弈。那人背對著宮門,並未看清臉。

皇後皺眉苦思,忽而一鬆,將手中棋子丟下:“罷了,本宮年紀大了,不中用了,就此認輸。”

正擡頭看見太子,笑問:“太子來了,瞧瞧這是誰?”

棋盤後另一人起座轉身:“殿下,久違了。”

內閣大學士劉緒之女,劉芙。

太子頷首,並未說話。

皇後牽著劉芙的手往偏廳去:“方纔忘了問,阿芙父親劉大學士身體可還好?”

劉芙應好。

皇後讓劉芙在自己身邊坐下,親熱依偎著,宛若母女一般:“本宮整日病著,聽不到京中流行的趣事,阿芙可有新鮮事講來?”

劉芙看了一眼太子,低頭:“說來有一件……臣女近來想辦詩會。”

皇後鬆開劉芙的手,招崔姑姑奉茶。

喝了一口才問:“是像徐白衣那樣的詩會?”

徐白衣的名頭在民間流傳甚廣,想不到皇後孃娘竟也知道徐白衣。

劉芙點頭:“父親也很支援臣女。他說那些才子書生最是桀驁,也該有女子做出一些好詩來,大挫那群狂人的狂氣。”

崔姑姑將茶點奉上,皇後親手拿給劉芙一塊,又笑:“你父親有遠見。若能以文勝文,想必能贏得文人的支援。”

劉芙一滯。

父親雖不是這個意思,但好像……也並無不對。

皇後招呼太子:“玄寂,你來。”

太子撩衣襬跪下。

劉芙正對太子,坐立難安。皇後拍拍劉芙的手,道:“聽說你最近讀上了佛經,你是太子,怎可學那些出家之人?母後命你多陪陪阿芙。她想做之事,你要全力協助她辦成,聽清楚了?”

太子道:“謹遵懿旨。”

不多時,皇後乏了,命兩人出去。

劉芙怯怯盯著太子看了片刻,太子嘴角總是掛著絲絲笑意,麵容豐神俊朗。

劉芙說:“左右無事,臣女陪殿下出去走走可好?”

說完,劉芙先出去。走出一段回頭,看到太子正跟在身後,雙頰微紅。

禦花園中春光正好。

太子寡言,劉芙提起詩會:“臣女想辦的詩會,要請京中女兒都入會品詩。憑什麼隻有男兒的詩流傳京都,女兒家並非是作不出徐丹臣的詩,隻可惜未有契機罷了……”

說到此處,她忽覺不適當,擡頭看太子,他卻並未計較。

太子溫文爾雅,舉朝皆知,想來也不會讓女子抹不開麵。

劉芙捏著身邊的花枝:“就連陛下聽說也支援臣女,隻是近來京中似有賊匪,專挑良家子下手。雖說失蹤的都是平民女子,可京都小姐們會聚一處,似乎也……”

太子問:“陛下怎麼說?”

劉芙被他的突然發問驚了一跳:“陛下說……那些賊匪不足為懼。”

說到此處,她紅著臉問:”就算有危險,殿下也會護著臣女,是不是?“

太子忽地一停,問:”幾時了?“

劉芙一愣,隻聽太子身邊的內監道:”殿下,快巳時了。“

太子對劉芙說:“中郎將韓仲月武功高強,可護衛你周全。姚金娘擅膳食禮儀,可助你操辦宴會。劉小姐,本宮有要事先行一步,東宮之人隨你調用。”

太子走得急,劉芙隻好道:“恭送殿下。”

待她說完這句擡頭,太子已不見蹤影。

中郎將護衛儲君周全,姚姑姑是東宮掌事女官,都是太子身邊最得力之人。

劉芙本該受寵若驚,可心底卻不知怎麼,有些悶。

她踢了一腳地上的花泥。

麵前忽然出現一片寶石藍的衣襬,眼看著花泥飛濺,弄臟衣襬。

劉芙下意識擡頭,看到了五皇子,連忙行禮:“臣女失禮了,給五殿下賠罪!”

五皇子不在意撣撣衣襬:“臟的是我的衣服,怎的受驚的是你?”

劉芙窘迫地低頭,耳根微紅。

鳳藻宮裡的幾個宮女出來,顯然是事先得到了訊息,捧衣的捧衣,攙扶的攙扶,將五皇子簇成一團。

五皇子笑說:“母後總是如此體貼兒臣。”

又轉頭向劉芙:“劉小姐也來看母後,聽說你要辦詩會,可有興趣去佛寺裡一觀?父皇命我協禮部準備浴佛節盛會,近日往那處跑得勤,熟悉得很。”

劉芙輕輕搖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五皇子的腿——

他是瘸的。

五皇子走不快,劉芙也放慢速度,五皇子的速度越來越慢。

劉芙沉默聽著五皇子說起浴佛節相應事宜,忽然問道:“聽說太子殿下生於佛寺,故取名為觀,五殿下知道其中曲折嗎?”

五皇子一瘸一拐轉身,笑意漸深:“那倒冇什麼可說的,朝野傳了這麼多年,比我知道的更多。小姐若想打聽,可問問晏京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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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湄覺得自己很倒黴,她此刻正站在院子裡。

天氣漸漸熱起來,即使是春末的太陽,也很曬啊。

不過沒關係,罰站而已,她連國旗下都站過。那時候她站在前排,校領導的唾沫星子噴她幾個小時,都冇怕過。

幾步之外,華容公主正坐在屋簷下的陰影裡,悠然喝茶,望著這邊。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故意的。

華容忽然說:“宋娘子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宋湄用手擦了下汗:“敢問公主,哪裡不一樣?”

“以前你囂張跋扈,是一個狠毒的蠢貨。”

纔不信,馮夢書都冇說什麼。

宋湄乾笑,心道:反彈。

華容笑容諷刺:“依你以前的性子,怎麼也不像一個好妻子、好兒媳。那時候你向本宮示好,出的主意惡毒且愚蠢。知道你們成婚,本宮甚至可憐馮編修,生怕你哪一天用這些手段把馮大人折磨而死。”

宋湄:反彈。

就在宋湄以為要罰站一上午的時候,忽然有宮女麵色嚴肅地過來,跟華容耳語幾句。

華容麵色一變,連話都冇說完就急匆匆起駕了。

又有人要倒黴了,總算不是她一個人。

宋湄推開藏書閣的門,仰麵癱倒在地。

太舒服了。

她揮舞四肢,原地遊了兩下。

幸好,這裡隻有她一個人。

剛這麼想著,忽然聽到細微的動靜。宋湄猛然翻身爬起來,還未起身,就對上書架後一雙淡漠的眼。

像華容一樣的眼神,將她掃視一遍,從上到下,從下到上。

這裡不是有個琉璃屏嗎!那麼大一張琉璃屏去哪了!

宋湄心內尖叫,還保持著做賊一樣準備逃跑的姿勢。

那人站在書架後:“你是哪個宮的?”

這問句夢迴高中,教導主任對在走廊上橫衝直撞的學生怒目:“哪個班的!”

宋湄麵上心虛:“……”

不等她想好回答,那人從書架後緩緩走出來:“來此處是為了清淨,不想竟有閒雜人等。”

宋湄已認出了他,他是那天在青雲寺樂於助人的師父!

但——

宋湄一眼就看見了這人腰間的玉佩,馮夢書跟她說過,這是皇子皇女的標誌,華容腰間也有一個。

這人恐怕是華容的兄弟,肯定跟華容是一邊的。

而且看反應,他顯然冇認出自己。

見到恩人的熱情消失無蹤,宋湄隻想躲得越遠越好:“貴人,那小的先告——”

退字還未說出口,那人就道:“罷了,左右無人服侍,便勉強用一用你。去找幾本書來。”

宋湄動作慢吞吞。

那人側首看過來,催她:“莫非要主子親自去找?”

宋湄不情願地收腳回來,指著門口那列:“貴人想要哪本書?”

太子瞥她一眼:“不是這裡,是裡麵那些。”

宋湄往裡麵走了兩步,瞳孔地震。

至少有三十列書架,幾千本書冊。琉璃屏後有這麼大的空間?當初是哪個腦子有問題的,把琉璃屏嵌在這呢!

宋湄艱難地說:“貴人,小的一個人……”

太子走到一列書架後:“此處是藏書閣,藏天下奇書,國之重地,閒雜人等不可進。若你能找到我要的書,便許你翻看幾本。”

宋湄一下就想到金娘娘。

宮裡的圖書館自然也收錄民風民誌,也許哪一本裡就藏著金娘孃的訊息。

宋湄忽然來勁了,一頭紮進了書架之間,專注地從書冊上掃視而過。

太子從書架中穿行而過。

不用費多少工夫,輕易就看到了在書目前快速遊移的宋湄。

隔著一麵書牆,低垂的視線穿過書冊間的縫隙,看不見宋湄的臉,隻能看到她的手。

青蔥般的手指在書冊上一本本拂過,腕上的銀鐲悠悠輕晃。

這麵書牆看完,她快速轉身,腰間的玉佩在半空盪出一個弧度,砸在飛揚的裙角。

衣帶勒出細細的腰身,這讓太子想起一些畫麵。看了片刻,太子彆過臉去。

她忽然停下來。

太子聽見自言自語:“這……是個什麼字?”

她半點冇有要研究出來的耐心,猶豫片刻,便任由這不認識的字過去,扔一邊去了。

又一麵書牆看完,她去下一麵。

太子跟隨她的腳步,在另一側,從頭走至尾。

她動,太子動。她停,太子亦停。

可惜,這書牆畢竟不是琉璃牆。

隻是不經意間的擡頭,她便看到了縫隙中他的身影。對上他的視線,驚得手邊幾本書掉下來。

太子自若地走過來,傾身拿下宋湄肩後的一冊書。在她警惕的目光中,太子將書冊丟於宋湄懷裡。

“跟著。”

太子在前麵走著。

宋湄懷裡一沉,還冇走幾步,又是一沉。就這麼沉了幾次,書冊快與腦門齊平了。

再放一本,她連人臉都看不清了。

那大概是王爺的貴人看過來,在宋湄的眼神注視下,毫不留情地又放一本,徹底擋住了她的視線。

爺爺的。

心中剛冒出這句話,懷裡突然一輕,那人又把書拿走了。

撤回先前那句。

這時,拿走的書又放了上來。

撤回上一句!

宋湄艱難地走著,看不清前麵的路。

太子自她身後走過的地方,撿起地上一塊玉佩,壓在手中書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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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時,太子在書案後靜坐。他以手撐額,側首看著手中玉佩。

用的是價廉色潤的岫岩玉,看不出是哪位匠師的手筆,應該是尋常的匠人雕刻而成,紋樣十分粗糙。

但,這是一枚同心佩。

正麵刻著一個湄字,太子手指摩挲過幾遍紋路,將玉佩反轉,看到另一麵的一半連理枝。

另一半應也是連理枝,在赴往沱澤的馮夢書手裡。

到達沱澤需要五日,至少要三月才能回來。

太子視線向下,落至書案。

那是老和尚新送來的大佛頂首楞嚴經。太子將玉佩纏繞至手掌,另一手提起經書,放於宮燈之上點燃。

李朝恩匆匆進來:“殿下,公主捉姦韓公子,被皇後孃娘知曉了。”

“母後怎麼說?”

太子捏著經書一角,看著火焰變大,險些燎住手掌。

李朝恩連忙拿茶盞來接,一邊道:“娘娘說,韓家從未與皇室結親,公主無權插手韓大郎內院之事。於是責令公主禁足自省,不許再與韓孟修廝混。娘娘還聽說……馮娘子之事,命公主不許再為難官眷。”

太子並未應聲。

翌日,宋湄照舊出門打算入宮。

門口竟有一個馬車候著,車上竟還有宮女:“馮娘子安,奴姓姚,來接您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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