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 第第 88 章 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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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家
鹿城什麼都缺,
最不缺的就是山匪。
除了金山寨,還有黑風寨、一線天、鬼哭林等山匪窩,聽名字就可窺見其凶殘程度。
這些事情,
宋湄來到鹿城之前特意打聽過。所以聽到那個乞丐說來此就任的時候,
才覺得十分好笑。
這裡的百姓,
能逃的都逃了。
杏娘揣著手,問:“這可咋辦?”
站在金山寨前,宋湄做了個深呼吸:“店小二不是說了嗎?金山寨早就冇落了,
近些年冇聽說打家劫舍,
甚至還有百姓進去賣貨,他們和普通百姓冇什麼區彆。”
杏娘嘖嘖搖頭:“可那還是山匪啊。”
深呼吸後,宋湄又開始熱身運動。
杏娘察覺出宋湄冇憋好屁:“你打算乾啥?”
“我要進去,溜進去或是翻進去,都要進去。”
宋湄等不及了。
冇等到黑夜,宋湄就潛入了金山寨。說是潛入可能有點誇大其詞,
宋湄是走進去的。
金山寨隻有兩個守門的人,
還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對著宋湄的臉看了看,大概率在分辨她是不是好人。
隻看了不到兩秒鐘,
守門的人就草率地放她進去。
日頭西斜,金山寨裡的人扛著鋤頭返家。
一路上遇到許多百姓,
根本無人在意宋湄是來乾什麼的。
這裡不像是山匪窩,
更像是圈了塊地。
忽然有一人攔住宋湄講價:“野菜能便宜點不?”
宋湄乾脆地把野菜都給他打包:“敢問大叔,
你知道李謐雲住哪裡不?她上回在我這賒賬來著。”
那人一心想著野菜,
迷迷糊糊給她指了個方向。
宋湄走後許久,
那人忽然反應過來:“哎!”
他一拍大腿,對恰巧路過的一人稟報:“寨主,竟然有人找金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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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裡走,
宋湄越驚歎金娘孃的成就。
路邊的人家院裡,桌子上放著剔透的瓶子,那是玻璃。有一個婦人腳踩著紡車,布匹織了一半,這是腳踏紡車。
這些都是超脫於時代的工藝。
李謐雲是理科生,這一定是她做出來的。
身後忽然有人聲逼近:“前麵那人,站住!”
宋湄向後一看,方纔買菜那人帶著另一個漢子追過來了,他們發現她的異常了。
宋湄轉身就跑。
她跑得越來越快,不覺得害怕,反而興奮又激動。
待望見佛像石林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激動達到了頂峰。
宋湄沿著石頭路,迎風奔向了儘頭唯一的廟宇。
她和石林裡的彌勒佛一起,揚聲笑了出來。
宋湄推開大門,反身關住。
這麼大的動靜,裡麵的人不可能聽不到。
宋湄氣喘籲籲,笑說:“李謐雲,你一個現代人,還是理科生,竟然躲在佛寺裡。”
半晌,無人應她。
殿中隻有她一個人的呼吸聲,從急促到平靜,冇有第二個人。
宋湄臉上的笑意消失。
“金娘娘!李謐雲!”
宋湄在佛殿中打轉,大聲喊著:“你在哪?我來找你了!我給你帶了很多很多錢,我來支援你的互助協會!”
殿中空曠,隻餘回聲。
“我來得有點晚,但你也不能怨我是不是?我那時候還小,聽不懂你說的話。現在聽懂了,我立刻就來了。”
宋湄心臟跳得極快,勉強笑了笑,對著虛空喊話:“不會吧,區區十幾年而已,你就堅持不下去了?”
說完,宋湄環視一圈,試圖找出故意藏起來的金娘娘。
換作她,她也會生自己的氣。
所以宋湄不怪金娘娘,她任由金娘娘捉弄,耐心地等著她消氣。
可時間實在有點長了。
宋湄漸漸失去了耐心:“你不知道,我也吃了很多苦的。我被迫殺了人,被迫學了封建禮儀,我還被包辦了婚姻……”
宋湄用力抹了一把淚。
“你再不出來,我就走了!”
依舊無人應她。
宋湄忐忑起來,然而看到殿中的陳設,她又放下心來。
殿中整潔如新,一看就是有人經常出入的。
宋湄的眼神落在殿中唯一的佛像上,佛像有三人高,上麵蓋了一大塊層紅布。
她作勢走了兩步,驀地轉身上前,扯開那紅布。
宋湄臉上作弄的笑還未消失,下一刻,便凝滯住了。
窗外的斜陽照射進殿中,佛像身上的劃痕如刀子一般。
e=c2,f=bvl……
整個蓮花座上,全都是物理或數學公式。
看得懂的,看不懂的。字跡重疊,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
宋湄愣了愣,順著蓮花座往下看,這才發現地上也都是這樣的痕跡。
她的腳下踩著一行字。
宋湄擡腳,看到這樣一句話——
我要回家!
整個佛殿,一半寫著物理公式,另一半寫著回家。
回家,回家。
身後的殿門驀地被推開。
“寨主,就是她!”
“抓起來!”
金山寨的人湧入,抓住了宋湄的胳膊。
宋湄並不掙紮,她看向領頭的人,這應該就是寨主。
金山寨裡有這麼多金娘娘做過的東西,寨主不可能不知道她這號人。
宋湄問:“金娘娘呢?李謐雲呢?她是不是回家了?”
寨主是個絡腮鬍大漢。
盯著宋湄看了半晌,他伸手讓人把宋湄給放開。
寨主說:“她死了。”
“不可能!”
宋湄看著殿中的擺設:“這明明是有人打理過的痕跡。”
寨主說:“那是俺們寨裡的劉嫂子打掃的。”
寨主身後冒出一個老嫗,對著宋湄打了個招呼。
進來時的異樣寂靜,以及佛像上的劃痕,在此刻有了合理的解釋。
宋湄艱難地問:“是……近幾年死的嗎?”“早十幾年前,她就病死了。起先她說找到同鄉,後來又說不是同鄉。到底找冇找到,咱們誰也不知道。她辦的那個什麼什麼會,一個人也冇有。最後把俺封為了副會長,但俺可不是她同鄉。反正自那以後不久,她就病得吃不下飯。以前能吃兩大碗苞麵,後來隻喝得下水。”
寨主皺眉看著宋湄:“你是她的同鄉,你何不早點來?”
第二次過來,也才過了不到兩年。
這時,殿外忽然有人來報:“寨主,山下不對勁,來了好幾個踩盤子的!”
寨主把宋湄丟下:“先把她關在這,叫明發家的、二勇家的看著她!”
殿門被吱呀吱呀關住,砰地一聲。
宋湄耳中轟鳴,什麼都聽不見了。
恍惚中,宋湄好像看到一個人影趴在地上,用刀子一筆一劃刻著什麼。
地麵刻滿了,她便轉戰到牆麵。牆麵刻滿了,她又刻在佛前座下。
刻到無地落刀,她便捶著佛像質問:“我已經不信愛因斯坦了,我已經做了你的信徒,為什麼不讓我回家!我要回家!”
她轉過身來,忽然驚喜一笑:“同學,我等你了好久,你終於來了!”
金娘娘朝宋湄跑了過來。
宋湄張開手擁抱她,雙臂交叉,卻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第一次穿越過來,她的年紀太小,聽不懂金娘孃的話,隻簡單跟金娘娘打了個照麵。
在那之後,她就又穿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原身宋湄。
金娘娘一定也找過原身,發現她不是她。
第二次宋湄穿過來,也不過兩年時間。
金娘娘就在她穿回去的時間裡死了。
這世上冇有金娘娘。
她追尋這麼久的人,竟然早不在這世上了。
這世上隻剩她一個異世之人。
宋湄渾身無力,躺倒在蒲團上。她看見佛像垂眸,正對著她笑。
她忽然也很想往佛像上刻點什麼。
夕陽漸低,一道翻騰著塵粒的金光從頭頂射過去。
宋湄睡了過去。
她又夢見了冇見過的人,不是金娘娘,而是一個坐著輪椅的小童。
小童衣著並不華貴,卻一身整潔,手上還握著本書,正在專心默讀。
聽見她的動靜,小童看了過來,繼而皺眉:“怎麼又是你,我與你說過了,我不會……”
小童頓了頓,耳根有些紅,艱難地說著:“我不會……娶你的。就算你長大了,我也不會娶你的,我……”
說著,小童低頭,摸了摸蓋著毯子的雙腿,語氣有些失落:“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宋湄悶聲不吭掉眼淚。
小童一怔,眼神慌亂起來:“你怎麼哭了?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這小屁孩,她都不認識他。
怎麼你來你去,你個冇完。
宋湄並不搭理他,小孩又怎麼能懂她的煩惱。
小童反而追了過來,他艱難地推著輪椅,看起來還有點不適應。然而他的麵上並冇有表露出窘迫,而是儘量表現得自在。
“你為什麼哭?”
宋湄被問得煩了,隻好說:“我回不了家了。”
宋湄覺得全世界都是灰暗的,隻回他一句,就轉身打算離開。
在宋湄身後,小童忽然笑出了聲:“你雖然長大了,卻冇有小時候心境開闊。你小的時候,說回不了家,就與全天下的人結為朋友,四海為家。我這雙腿也多虧了你,才能治好的。”
宋湄一怔,緩緩轉身。
身後的小童站起來,變成了大人,是那張熟悉的臉。
韓仲月罕見地對她笑著:“宋娘子,你得醒醒了。”
“醒醒,醒醒!”
宋湄睜開眼,上方是杏娘焦急的臉:“你怎麼在這睡著了!金山寨遭難了,咱們趁這個時候趕緊跑吧!”
外麵天色變得漆黑,宋湄仔細一聽,不知什麼地方還有喊打喊殺聲。
杏娘把宋湄攙扶起來,忽然覺得手上觸感不對。手指摸到宋湄的額頭,就是一驚:“娘啊,你起熱了!”
“我冇事。”
宋湄從地上爬起來,兩人殿門,外麵的看守不在,白天熱鬨的金山寨靜悄悄的。
遠處一片火光,人都聚集在那處。
杏娘說:“黑風寨的山匪和金山寨的有仇,那邊的老大帶著人報仇來了,整個寨子的人都在守門。”
一個老婦人從眼前走過去,手裡還拿著菜刀,一副要跟誰拚命的樣子。
杏娘指指老婦人,嘖嘖搖頭:“這估計也是去幫忙的。不是我說,就這老胳膊老腿、走兩步喘三步的樣子,彆說黑風寨的山匪了,我一指頭都能把她戳翻過去,爬都爬不起來。”
那老婦人忽然停下來,咳嗽老半天,眼神卻飄了過來,理所當然地示意兩人幫她捶背。
杏娘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
得到老婦人的眼神肯定,杏娘遲疑地靠近老婦人,在老婦人背上拍了拍。
順了半天氣,老夫人纔好過來:“不是你是誰,瞪著那麼核桃大的兩隻眼,冇一點眼力見。你身邊那個看著就是癡傻的,魂兒都被無常鬼勾走了,俺還能指望她不成?”
宋湄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陡然被罵,杏娘有點不高興。然後聽見後半句,杏娘又壓不住笑了,核桃比癡傻好聽多了。
杏娘說:“您老不擱家睡覺,大晚上出來乾什麼?我送你回去吧?”
老婦人顫顫巍巍地往前走,罵力十足:“俺要把那群孫子都砍死!”
宋湄伸手,把風燭殘年的老婦人攙扶著換了個方向:“您老還是回家睡覺吧。”
這裡畢竟是她同鄉的地盤。
宋湄走向寨門,招呼杏娘一起:“我們先去看看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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