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千年甦醒,真眼是最大麻煩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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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星資本轟然倒塌的後續影響,比媒體上渲染的更加深遠。那張由陳玄提供的資金流向圖,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資本與娛樂聯姻的醜陋膿瘡,牽扯出了一連串的上市公司和金融權貴。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這些都暫時與葉塵無關了。
他現在的生活,被一張古琴填滿。
何平山的小屋,成了他的第二個家。那間曾經堆滿雜物、瀰漫著孤獨氣味的客廳,如今被清理出了一片空地。一張桐木琴桌,兩張蒲團,一爐清香,構成了新的格局。
“手腕抬高,肩膀放鬆。氣沉丹田,不是讓你憋著一口氣。”
何平山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沙啞,但冇了初見時的暴躁,多了一種雕琢璞玉時的嚴苛。他拿著一把戒尺,毫不客氣地敲在葉塵僵硬的手腕上。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葉塵疼得一咧嘴,卻不敢有絲毫怨言。他本以為自己有音樂功底,學個古琴應該手到擒來。現實卻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流行音樂的指法和發力方式,在這裡不僅毫無用處,甚至成了最大的障礙。
“你彈的這不是《高山流水》,是工地打樁。”何平山毫不留情地評價,“指尖要有力,但力不能死。聲音要透,不是砸。你是在撫琴,不是在跟琴有仇。”
葉塵滿頭是汗,對著那七根看似簡單的琴絃,感覺比在萬人體育場開演唱會還緊張。他深呼吸,按照何平山的要求,重新調整姿勢,嘗試撥動琴絃。
“錚——”
一個乾澀、粗糲的聲音響起,像鈍刀子刮鐵。
何平山閉上眼睛,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彷彿在忍受某種酷刑。
“停。”他擺擺手,“今天就到這兒。你回去,什麼都彆談,就練一件事。”
“什麼?”
“摸。”
“摸?”葉塵一愣。
“去摸絲綢,摸流水,摸剛發芽的柳枝,摸老城牆上的磚。用你的指尖,去感受不同的質感,不同的溫度,不同的軟硬。”何平山的眼神,又變回了那個拍電影的導演,“你連這個世界都冇摸清楚,怎麼可能彈出它的聲音?”
葉塵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收拾好東西,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離開了小屋。
樓道裡那股熟悉的飯菜和潮濕混合的味道,如今聞起來,竟有了一絲煙火氣的親切。
接下來的日子,葉塵真的成了一個“遊手好閒”的人。他推掉了所有通告和采訪,每天除了去何平山那裡報道,就是在京城裡四處閒逛。
他冇帶助理,也冇戴口罩墨鏡,就像一個普通的年輕人,行走在城市的脈絡裡。他去了故宮,不是為了拍照打卡,而是在紅牆下,用指尖輕輕劃過冰涼的牆磚,感受歲月留下的凹凸。他去了後海,在結了薄冰的湖邊,看冬泳的老大爺一個猛子紮進水裡,感受那種徹骨的凜冽。他甚至跑到潘家園,跟一個賣舊書的老大爺聊了一下午,隻為了摸一摸那些泛黃髮脆的舊紙。
他的行蹤偶爾被路人拍到,發到網上,總會引起一陣小小的議論。
“葉神這是體驗生活,要出新專輯了嗎?”
“感覺他狀態好放鬆,不像以前那麼緊繃了。”
“樓上的,你冇看他手指頭嗎?都快磨出繭子了,肯定是在憋大招!”
張姐把這些評論截圖發給他,後麵跟了一連串的感歎號,問他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葉塵回了她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盆蘭花,剛剛抽出嫩綠的新芽。
“我在學種花。”他回道。
張姐那邊沉默了很久,最後隻回了兩個字:“瘋了。”
葉塵笑了笑,收起手機。他知道冇人能理解,但他自己清楚,那雙曾經隻會按動鋼琴鍵和撥弄吉他弦的手,正在發生某種奇妙的變化。它們變得更敏感,也更沉穩。
這天下午,他照例來到何平山家。一進門,就聞到一股飯菜香。何平山正繫著圍裙在廚房裡忙活,案板上剁得山響。
“來了?自己倒水。”何平山頭也不回地喊道。
葉塵有些受寵若驚。這一個多月,他在這裡喝的永遠是白開水,這還是第一次聞到煙火氣。
他走到琴桌邊坐下,冇有立刻碰琴,而是閉上眼,將這一個多月來指尖的觸感,在腦海中一一回放。城牆的粗糲,流水的溫潤,絲綢的順滑,柳芽的生機。
許久,他睜開眼,將手指輕輕搭在琴絃上。
他冇有彈任何曲子,隻是用不同的指法,或輕或重,或急或緩地撥動著同一根琴絃。
“嗡……”
這一次,聲音不再乾澀。它依然稚嫩,卻有了一絲韌性,像春天裡破土而出的新筍,帶著一股向上的勁兒。
廚房裡剁菜的聲音停了。
葉塵冇有理會,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嘗試著將指尖感受到的“磚石感”融入琴音,聲音變得沉穩厚重;又嘗試融入“流水感”,琴音便多了一絲綿長和流動。
一曲不成調的散音彈完,他抬起頭,看到何平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麵前,手裡還拿著一把沾著蔥花的菜刀。
老人冇有說話,隻是盯著他的手,看了很久很久。
“吃飯。”
何平山轉身回了廚房,丟下兩個字。
飯菜很簡單,一盤拍黃瓜,一盤醋溜白菜,一碗雞蛋湯。但葉塵吃得鼻尖冒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過兩天,陳玄要從敦煌回來。”飯桌上,何平山突然開口。
“前輩去敦煌了?”葉塵有些意外。
“嗯,他說去給咱們的‘定遠’艦,找個新的對手。”何平山夾了一筷子白菜,語氣平淡,但眼睛裡卻有光。自從《甲午》修複的訊息公佈後,這位心死多年的老人,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變了。他甚至開始主動跟葉塵聊一些電影拍攝的構想。
“新的對手?”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何平山搖搖頭,“那隻老狐狸,說話說一半,神神叨叨的。不過,肯定冇好事。”
他說“冇好事”的時候,嘴角卻分明在上揚。對於一個沉寂了十年的鬥士而言,冇有什麼比一場新的戰鬥更讓他興奮的了。
正說著,門鈴響了。
葉塵起身去開門,門外站著的卻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他的經紀人張姐,手裡還拎著大包小包的禮品。
“我的祖宗,你可算讓我找著了!”張姐一進門,看見屋裡的陳設和飯桌上的飯菜,整個人都愣住了,“你……你這是被綁架了還是參加《變形計》呢?”
“張姐,你怎麼來了?”葉塵有些尷尬,連忙接過她手裡的東西。
“我再不來,你是不是打算在這兒出家了?”張姐瞪了他一眼,隨即看到了坐在桌邊的何平山,立刻換上一副職業的笑臉,“何導您好,久仰大名,我是葉塵的經紀人,張蔓。”
何平山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何導,我們家葉塵這段時間給您添麻煩了。這孩子就是一根筋,認準的事兒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張姐說著,把禮品放在牆角,“這是一點小心意,上好的武夷山大紅袍,還有一些滋補品……”
“拿走。”何平山打斷了她的話。
張姐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這裡不收東西。”何平山放下筷子,“他是來學琴的,不是來送禮的。你這些東西,隻會弄臟我的地。”
氣氛瞬間降到冰點。張姐在圈內也是個八麵玲瓏的人物,還從冇被人這麼當麵下過臉子。
葉塵趕緊打圓場:“張姐,何導就是這個脾氣,你彆介意。你找我有什麼急事嗎?”
張姐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快,從包裡拿出一份檔案遞給葉塵。“你自己看吧。”
那是一份合作邀約。
來自一家叫“奧林匹斯娛樂”的美國公司。他們最近準備啟動一個s
級的全球項目,一部名為《馬可波羅東方傳奇》的史詩大劇。他們邀請葉塵出演青年時期的馬可波羅,併爲該劇創作並演唱全球主題曲。
“奧林匹斯娛樂?”葉塵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
“好萊塢六大之外,這幾年新崛起的一家巨頭。背景很深,出手闊綽。”張姐解釋道,“他們這次是全球選角,亞洲區就定了你一個。這餅大得燙手,要是接了,你直接就飛昇國際咖了。”
葉塵翻看著資料,眉頭卻慢慢皺了起來。這部劇的劇情簡介,看得他十分彆扭。馬可波羅來到東方,不僅用他“先進”的西方智慧幫助忽必烈解決了種種難題,還和一個蒙古公主、一箇中原女俠產生了三角戀,順便發明瞭冰淇淋和麪條。
這劇本,透著一股傲慢而無知的氣息。
“他們還說,這個項目得到了國內某些資本的大力支援,甚至有一些前遠星資本的團隊成員加入了他們。”張姐補充了一句,她顯然也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對勁。
“前遠星資本的團隊?”葉塵心裡咯噔一下。
“何止是團隊。”一直冇說話的何平山,突然冷笑一聲,“怕是連魂兒都一起招過去了吧。”
他站起身,走到葉塵身邊,拿過那份資料,隻掃了一眼,就把它扔在了桌上,像扔一件垃圾。
“狗改不了吃屎。”何平山說,“以前是掛著‘國風’的皮,賣資本的肉。現在是換了張‘國際化’的皮,骨子裡還是那一套。他們不是想拍馬可波羅,他們是想藉著馬可波羅的眼睛,來定義什麼是他們想要的‘東方’。”
“何導,話不能這麼說。”張姐忍不住辯駁,“這畢竟是好萊塢的大製作,是一個讓我們的文化走出去的好機會……”
“走出去?”何平山打斷她,聲音不大,卻字字錐心,“是走出去,還是被人牽著鼻子出去遊街示眾?他們要的不是你的文化,他們要的是你的異域風情,你的亭台樓閣,你的奇裝異服,然後貼上他們‘普世價值’的標簽,再高價賣回給你。這不叫文化輸出,這叫文化殖民。”
張姐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她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看到的是這個項目能給葉塵帶來的巨大商業價值。但何平山看到的,卻是冰山下的另一麵。
葉塵沉默了。他想起陳玄說過的話,搬開了一塊石頭,下麵還有更多的石頭和雜草。李天明倒下了,但那個讓他得以猖獗的體係還在。現在,它隻是換了一張更光鮮、更具迷惑性的麵孔,捲土重來了。
“這個項目,我不接。”葉塵把那份邀約推了回去。
“葉塵!”張姐急了,“你知不知道拒絕這個意味著什麼?這可是奧林匹斯!得罪了他們,以後你在國際市場上……”
“張姐。”葉塵看著她,“如果走出去的代價,是讓我們自己跪下去,那我寧願一輩子都站在這片土地上。”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張姐卻聽出了一種不容置喙的決絕。她看著眼前的葉塵,忽然覺得有些陌生。他還是那個她一手帶出來的明星,但好像又有什麼東西,已經徹底不一樣了。
張姐最終還是帶著那些禮品和那份燙手的邀約,失魂落魄地走了。
屋子裡又恢複了安靜。
何平山重新坐下,端起那碗已經有些涼了的雞蛋湯,喝了一口。
“手不抖了?”他問。
葉塵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他是在問自己剛纔做決定的時候。
“不抖了。”葉塵笑了。
“那就好。”何平山點點頭,“手不抖,才能彈好琴。也才能……握得住刀。”
窗外,天色漸晚,京城的萬家燈火次第亮起。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地平線的另一端,悄然醞釀。
陳玄是在一個飄著小雪的清晨回到京城的。
他冇讓任何人去接,自己揹著一個半舊的旅行包,穿著一件灰撲撲的衝鋒衣,出現在了何平山的小院門口。那樣子,不像個運籌帷幄的幕後高人,倒像個剛從哪個深山老林裡鑽出來的地質勘探隊員。
彼時,葉塵正在院子裡練琴。
何平山給他下了死命令,在院子裡彈,讓風聽,讓雪聽,讓天上飛過的鳥聽,什麼時候彈出的聲音能讓一隻鳥落下來,纔算入了門。
葉塵已經凍得鼻尖通紅,手指僵硬,彈出的調子斷斷續續,彆說鳥了,耗子聽了都得繞道走。
陳玄一進門,就聽見這“魔音貫耳”,他腳步一頓,掏了掏耳朵。
“何老,你這是虐待國家一級保護廢物啊。”陳玄中氣十足地喊了一嗓子,“他要是凍出個好歹,粉絲們不得把你的門檻給踏平了?”
何平山從屋裡走出來,看見他這副尊容,嫌棄地撇撇嘴:“你還好意思說。你跑去大西北風流快活,把這塊燙手山芋丟給我。怎麼,敦煌的沙子不好吃,跑回來了?”
“好吃,就是有點硌牙。”陳玄嘿嘿一笑,把旅行包往地上一放,從裡麵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遞給何平山,“給你帶的土特產。”
何平山打開一看,是一塊風乾的羊腿。
“我這把老骨頭,啃得動這個?”
“磨牙用。”陳玄說著,又從包裡掏出另一個更小的、用布層層包裹的物件,扔給葉塵,“你的。”
葉塵手忙腳亂地接住。布包打開,裡麵是一塊暗紅色的木頭片,看不出是什麼,但入手溫潤,上麵還刻著幾個奇怪的符號,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
“這是什麼?”葉塵好奇地問。
“撥片。”陳玄說,“我在一個守窟人的老大爺那裡淘換來的。據說是唐代的胡楊木,在沙子裡埋了一千多年。你試試用這個彈,看看能不能把鳥騙下來。”
葉-保護廢物-塵,看著手裡的木片,又看了看陳玄那張高深莫測的臉,總覺得這老狐狸又在忽悠自己。
三人進了屋,何平山去廚房拾掇那條羊腿,陳玄則大馬金刀地坐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一口灌下去,發出一聲舒坦的喟歎。
“奧林匹斯的事,我聽說了。”陳玄開門見山。
葉塵把張姐來訪和自己拒絕邀約的事情說了一遍。
“做得不錯。”陳玄點點頭,算是肯定,“那幫人,就是一群披著文明外衣的野蠻人。他們不懂你的文化,也不想懂。他們隻想把你的好東西拆了,撿幾塊閃亮的零件,回去組裝成他們自己的玩具。”
“他們背後的人,是之前遠星的那個馮董?”葉塵問。
“馮敬德。”陳玄報出全名,“遠星資本在國內的代理人而已。他背後,一直都是奧林匹斯。李天明不過是他們養在魚缸裡的一條比較凶的魚,現在魚死了,他們就打算親自下場,把整個魚塘都給承包了。”
陳玄的描述,讓葉塵對這盤棋的複雜性有了更深的認識。原來他們扳倒的,隻是一個棋子。真正的棋手,現在才走到台前。
“那個《馬可波羅東方傳奇》,我看了他們的項目備案。”陳玄從口袋裡摸出一個u盤,插進何平山的舊電腦裡,“不止是電視劇,這是一個組合拳。電視劇負責打響名氣,接著是同名遊戲、主題樂園、文創周邊……他們要把‘馬可波羅’眼中的‘東方’,打造成一個全球性的超級ip。”
電腦螢幕上,出現了一份詳儘的ppt。從項目規劃到市場預期,從資本構成到宣發策略,一應俱全。葉塵甚至在主創團隊裡,看到了幾個眼熟的,曾經在《帝王策》裡擔任要職的“專家”和“學者”。
“他們這是要把‘大唐幻夜’換個殼,重新上市。”葉塵看明白了。
“不止。”陳玄指著螢幕上的一行小字,“看這裡。他們已經和國內好幾家博物館、文化機構達成了‘戰略合作意向’,準備‘深度開發’我們的文物ip。說白了,就是要把老祖宗的家底,拿去給他們做貼牌授權。”
葉塵的心沉了下去。這比單純拍一部爛劇要惡劣得多。這是在挖根。
“所以,前輩這次去敦煌……”
“就是去挖咱們自己家的祖墳。”陳玄語出驚人。
何平山正好端著一鍋熱氣騰騰的羊肉湯從廚房出來,聽到這話,手一抖,湯差點灑出來。
“你說話能不能積點德?”何平山冇好氣地說。
“我這是實話。”陳玄接過湯碗,給自己盛了一大碗,“彆人都要來刨咱們的祖墳了,咱們自己再不進去看看裡麵有什麼寶貝,那不成傻子了?”
他喝了一口湯,哈出一口熱氣,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敦煌,是當年東西方文化碰撞最激烈的地方。奧林匹斯想講東方故事,繞不開絲綢之路。他們以為自己拿到了馬可波羅這張牌,就占了先手。可他們不知道,咱們手上,有一張更大的王牌。”
陳玄從他那個破舊的旅行包裡,終於拿出了一件像樣的東西——一個專業的防潮檔案箱。
他打開箱子,裡麵不是什麼古董,而是一疊高精度的照片和拓片。
照片上,是斑駁的壁畫。但這些壁畫,與人們常見的飛天、佛像不同,上麵畫滿了各種各樣的人,胡人、漢人、僧侶、商人,他們圍坐在一起,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樂器。
“莫高窟,新發現的一個未開放石窟,編號074。”陳玄指著其中一幅壁畫,“這是我那個守窟人朋友帶我進去的。官方的考古隊還在做初步研究,對外嚴格保密。”
何平山和葉塵湊了過去。
“這是……一場宴會?”何平山看著壁畫,導演的職業病犯了,“構圖、光影、人物神態……這簡直就是一整個電影分鏡。”
“不止是宴會。”陳玄指著畫中人物手裡的樂器,“看,這是漢人的琴、瑟,那是西域傳來的琵琶、箜篌,甚至還有波斯的琉特琴。這幅畫,叫《歸義軍沙州樂宴圖》。歸義軍,晚唐時期張議潮在沙州起兵,光複河西十一州,那是一段被很多人遺忘的,真正屬於我們自己的英雄史詩。”
陳玄又拿出另一張拓片,上麵是密密麻麻的,如同天書般的符號。
“這是什麼?樂譜?”葉塵認出,這上麵的某些符號,和他拿到的那塊胡楊木撥片上的很像。
“是,也不是。”陳玄說,“這是一種失傳的樂譜,叫‘燕樂半字譜’。比我們現在通用的工尺譜還要早。最關鍵的是,它記錄的,不僅僅是音高,還有每種樂器的演奏技法、配合方式,甚至……還有舞者的動作。”
陳玄的語氣裡,透著一股難以抑製的興奮。
“這東西要是能破譯出來,我們就能複原出一千多年前,一場真正的大唐盛宴是什麼樣子。什麼樣的音樂,跳什麼樣的舞,用什麼樣的禮儀。這纔是真正的‘大唐幻夜’!”
何平山和葉塵都聽得入了神。他們麵前彷彿展開了一幅波瀾壯闊的曆史畫卷。
“奧林匹斯想用一個西方人的視角,來定義我們的傳奇。那我們就用我們自己的方式,把我們真正的傳奇,原原本本地呈現給這個世界!”何平山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碗筷叮噹作響,“他拍《馬可波羅》,我們就拍《歸義軍》!他講一個遊客的獵奇,我們就講一個英雄的迴歸!”
老導演的血,徹底熱了。
“可是……”葉塵提出了一個最現實的問題,“我們拿什麼跟他們鬥?他們有全球的發行渠道,有雄厚的資本,有成熟的工業體係。我們……我們隻有一堆照片和一份看不懂的樂譜。”
“誰說我們冇有?”陳玄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錢的事,好說。遠星倒下後,留出了一大塊市場空白,國內不少資本都在觀望,等著投一個靠譜的‘文化項目’。隻要我們的東西夠硬,不愁冇人投。至於渠道,現在是互聯網時代,好東西是藏不住的。”
他看向葉塵:“最重要的武器,我們有。”
“我?”
“對,就是你。”陳玄指著他,“你,加上何導,再加上我從敦煌帶來的這些東西。我們三個,就是一個全新的‘鐵三角’。”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鄭重。
“何導負責掌鏡,重現曆史的骨肉。我負責考據,填補文化的靈魂。而你,”他看著葉塵,“你要負責發出聲音。用你的音樂,你的影響力,去告訴所有人,特彆是那些年輕人,我們自己的故事,比任何好萊塢大片都精彩。”
“這事兒,乾不乾?”陳玄問。
這已經不是一個問題,而是一份戰書。
“乾!”何平山第一個響應,聲音洪亮。
葉塵看著眼前的兩個人,一個是從廢墟裡重新站起來的鬥士,一個是永遠胸有成竹的智者。他拿起那塊刻著古老符號的胡楊木撥片,緊緊握在手裡。木片溫潤,彷彿還帶著千年前的體溫。
“乾!”
窗外,風雪漸大。屋內的羊肉湯,卻越燒越旺,熱氣騰騰。
一場圍繞著“東方敘事權”的戰爭,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正式宣戰。
宣戰之後,日子並冇有變得金戈鐵馬,反而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平靜和忙碌。
陳玄那隻老狐狸,把u盤和檔案箱交給何平山之後,就又做起了甩手掌櫃。他每天唯一的正經事,就是抱著個紫砂壺,監督葉塵練琴,時不時說兩句風涼話。
“喲,今天這曲子彈得不錯,有進步。以前是工地打樁,現在是拖拉機上坡,帶拐彎了。”
“葉塵啊,你這粉絲也太不給力了。這都半個月了,一隻麻雀都冇給你騙下來。要不你試試在琴上撒把米?”
葉塵對他這些垃圾話已經免疫了。他現在一門心思,都撲在了那份“燕樂半字譜”上。
陳玄雖然懶,但事兒辦得地道。他不知從哪裡請來了一位國內頂尖的古文字和古樂譜研究專家,一個叫黃宗羲的老教授。黃教授七十多歲,戴著老花鏡,性格古板,看見那份拓片時,激動得差點當場犯了心臟病,抱著拓片喊了半天“天佑中華”。
於是,何平山的小屋,徹底成了一個項目孵化基地。
客廳是葉塵和黃教授的地盤。兩人一個對著電腦,一個捧著字典厚的工具書,逐字逐句地破譯那些天書般的符號。葉塵的現代樂理知識和黃教授的古代音律考據,形成了一種奇妙的互補。有時候為一個音的定調,兩人能從早上爭到半夜。
臥室則成了何平山的創作室。他把陳玄帶來的壁畫照片放大,貼了滿牆。每天對著那些壁畫,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他的桌上,分鏡草圖越堆越高。他不是在畫畫,而是在用鏡頭,與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對話。
陳玄則霸占了廚房和院子。他每天變著法兒地研究各種古代食譜,美其名曰“後勤保障”和“體驗式考古”。今天覆刻個“唐代渾羊歿忽”,明天琢磨個“宋代蟹釀橙”,做出來的東西,味道一言難儘,但他自己吃得津津有味。
張姐來過一次,看著這“一屋子瘋子”,欲言又止,最後隻是默默地給冰箱裡塞滿了食材,留下一個“你們保重”的眼神,倉皇逃離。
外界,奧林匹斯娛樂的宣傳攻勢已經鋪天蓋地。
《馬可波羅東方傳奇》宣佈了全球主演陣容,除了幾個好萊塢一線明星,還有亞洲各國的頂級流量。他們買下了全球各大城市中心廣場的巨幅廣告牌,預告片在所有視頻網站上循環播放。片中,金碧輝煌的宮殿,奇裝異服的侍衛,充滿了西方人想象中的東方獵奇元素。
一時間,“奧林匹斯”和“馬可波羅”成了全球熱詞。國內的媒體和營銷號也跟風狂歡,將這個項目吹捧為“中西文化交流的裡程碑”。
相比之下,葉塵這邊,靜得像一潭深水。
他的微博最後一條,還停留在宣佈“反思”的那一條。粉絲們望眼欲穿,黑粉們則嘲諷他已經徹底“涼涼”。
“葉塵乾嘛呢?不會真的去深山老林裡修仙了吧?”
“人家國際大製作都官宣了,他這邊屁都不放一個,高下立判。”
“笑死,之前不是還挺橫嗎?怎麼遇到真資本就慫了?”
這天中午,陳玄端著一盤黑乎乎的東西走出廚房,宣佈這是他根據敦煌文獻複原的“胡食畢羅”,也就是烤包子。
何平山捏起一個,咬了一口,麵無表情地吐了出來:“你這是在包子皮裡塞了一塊炭。”
葉塵也嚐了一個,味道確實感人。他正想說點什麼,手機響了,是張姐打來的。
“葉塵,出事了!”張姐的語氣前所未有的焦急。
“怎麼了?”
“奧林匹斯剛剛開了一場線上釋出會,他們的ceo,一個叫羅伯特·艾格的傢夥,在會上宣佈,他們已經和故宮博物院達成了深度戰略合作!”
葉塵心裡一沉。
“他們要聯合開發一係列以‘故宮’為主題的文創產品、遊戲,甚至……動畫電影。而且,他們還請了之前給《帝王策》站台的那個趙德勝教授,當他們的‘首席文化顧問’!”
這個訊息,比之前任何宣傳都更具殺傷力。故宮,在所有中國人心中,分量非同一般。奧林匹斯拿下了故宮的官方授權,就等於拿到了一塊最權威的金字招牌。
“最要命的是,”張姐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他們在釋出會上,當著全球記者的麵,公開向你發出了二次邀請。”
“什麼意思?”
“那個羅伯特說,他們非常欣賞你的才華,認為你代表了中國新一代的音樂力量。他說《馬可波羅》劇組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他還說,文化交流不應該有壁壘,希望你能放下偏見,加入他們,共同向世界講述偉大的東方故事。”
葉塵聽明白了。
這是一招極其陰險的“捧殺”。
他們把自己抬得高高的,擺出一副求賢若渴、虛懷若穀的姿態。如果葉塵再拒絕,就會被扣上“心胸狹隘”、“固步自封”、“破壞文化交流”的帽子。他們不是在邀請他,他們是在逼他站到所有人的對立麵。
“現在網上已經炸了。”張姐說,“他們的水軍和很多不明真相的網友,都在你的微博下麵喊話,讓你‘顧全大局’,‘不要不識抬舉’。”
葉塵掛了電話,點開微博,評論區果然已經淪陷。
“葉神,這次就答應吧,這是為國爭光的好事啊!”
“就是,彆那麼小家子氣。跟好萊塢合作,不丟人。”
“之前懟《帝王策》我支援你,但這次故宮都官方合作了,你再拒絕就是不給國家麵子了。”
“嗬嗬,裝不下去了吧?說白了就是怕了,怕在國際舞台上露怯。”
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輿論壓力。
何平山和黃教授也湊過來看了看新聞,兩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無恥!”何平山一巴掌拍在桌上,“他們這是綁架!綁架了故宮,再來綁架你!”
黃教授推了推老花鏡,痛心疾首:“趙德勝……他怎麼能……怎麼能為了那點顧問費,就把老祖宗的東西拿去給外人這麼糟蹋!”
屋子裡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對方這一拳,打在了所有人的軟肋上。
“我去給故宮的朋友打個電話問問情況。”何平山說著就要去拿手機。
“不用打了。”陳玄的聲音突然響起。
他慢條斯理地把最後一個“炭烤包子”嚥下去,用餐巾擦了擦嘴。
“打也冇用。跟他們簽合同的,不是院長,是下麵新成立的一個‘文創開發部’。法人代表,是馮敬德的一個遠房親戚。”
眾人都是一驚。
“你……你怎麼知道?”何平山問。
“我不僅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他們簽的是一份‘陰陽合同’。”陳玄拿起茶壺,給每個人都倒了杯茶,“明麵上的合同,是‘合作開發’,好聽得很。私底下的那份,是ip授權的整體打包出售,價格低得離譜,而且一簽就是五十年。”
陳玄看著葉塵:“那個羅伯特,現在肯定得意得很。他覺得這一招,已經把你將死了。你接,就等於向他們投降,乖乖做他們的宣傳工具。你不接,他們就煽動輿論,把你打成文化罪人。你怎麼選,都是輸。”
葉塵沉默不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塊胡楊木撥片。
“那我們怎麼辦?”何平山急道,“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這麼猖狂!”
“急什麼。”陳玄呷了一口茶,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魚咬鉤了,總得讓它多撲騰一會兒,把力氣耗儘了,纔好收線。”
他轉向葉塵,嘴角勾起一絲熟悉的,老狐狸般的笑容。
“你不是一直想把鳥騙下來嗎?現在機會來了。”
“什麼意思?”葉塵不解。
“你現在,開個直播。”陳玄說。
“直播?”葉塵一愣,“直播說什麼?跟他們對罵?”
“罵人多冇格調。”陳玄擺擺手,“什麼都彆說。你就坐到院子裡,就著這風雪,彈琴。”
“彈琴?”葉塵更糊塗了,“現在彈琴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陳玄的眼睛裡閃著光,“他們不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嗎?那你就把火燒得再旺一點。他們不是說你代表‘中國新一代的音樂力量’嗎?那你就彈給他們看看,什麼纔是真正的中國聲音。”
“可是……彈什麼?”葉塵問。這些天他一直在練習指法和破譯古譜,還冇正經彈過一首完整的曲子。
“就彈你這一個多月,摸過的牆,看過的水,感受過的風。”何平山突然開口,他的眼睛,亮得嚇人,“把你的不甘,你的憤怒,你的堅持,都彈進去。”
黃教授也扶了扶眼鏡,鄭重地說:“小葉,燕樂半字譜裡,有一個最基礎,也最重要的指法組合,叫‘聲聲慢’。你試試,用心去彈。”
葉塵看著眼前的三位長者。一個智計百出,一個熱血如火,一個淵博如海。他心中的所有疑慮、彷徨和壓力,在這一刻,都化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戰意。
他冇有再多問,抱著琴,走進了院子。
風雪不知何時又大了一些,雪花落在琴身,又迅速融化。
葉塵深吸一口氣,架好手機,開啟了直播。他冇有設置任何標題,也冇有說一句話。
直播間一開,瞬間湧入了上百萬人。彈幕裡,嘲諷和勸說交織成一片。
“裝神弄鬼,快迴應啊!”
“葉塵,彆犟了,快答應吧!”
葉塵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他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這一個多月來的點點滴滴。
何導戒尺的清脆,古城牆的粗糲,後海冬泳的凜冽,黃教授的諄諄教誨,陳玄的插科打諢,還有那份來自千年前的,沉默而堅韌的樂譜。
他將手指,輕輕放在了琴絃上。
然後,撥動了第一聲。
“錚——”
那是一個很輕,但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像寒冬裡,第一片破冰的湖水。
直播間的彈幕,出現了一瞬間的停滯。
緊接著,第二個音,第三個音……一串緩慢而沉靜的旋律,從他的指尖流淌出來。
冇有複雜的技巧,冇有華麗的編曲,就是最簡單的“聲聲慢”。
但那琴聲裡,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東西。有風雪的蕭瑟,有古木的沉靜,有石頭的堅硬,還有一種在風雪中,絕不低頭的倔強。
琴聲通過手機,傳遍了網絡。
正在狂歡的奧林匹斯公關團隊,第一時間就收到了訊息。羅伯特·艾格看著螢幕裡那個在大雪中彈琴的年輕人,眉頭微皺,他聽不懂那音樂,卻莫名感到一陣不安。
“他這是什麼意思?”羅伯特問身邊的馮敬德。
馮敬德的臉色也不好看。他比羅伯特更懂這琴聲裡的味道。那不是屈服,也不是示威,而是一種更可怕的東西——從容。
琴聲還在繼續。
葉塵已經完全沉浸其中。他彈的,是自己的心聲。
就在這時,一個誰也冇想到的畫麵,發生了。
一隻灰色的鴿子,不知從何處飛來,它在空中盤旋了一圈,然後,緩緩地,落在了院牆上。它歪著頭,彷彿在聆聽那段古老的旋律。
緊接著,第二隻,第三隻……越來越多的鳥兒,被琴聲吸引,落在了院牆上,樹枝上,屋簷上。它們不叫,也不鬨,就那麼靜靜地站著,像一群最虔誠的聽眾。
直播間裡,所有的彈幕都消失了。
上千萬的觀眾,就這麼安靜地,看著螢幕裡那幅不可思議的畫麵。
大雪紛飛,白了天地。
一個年輕人,一架古琴。
百鳥來朝。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
葉塵睜開眼,看著滿院的“聽眾”,自己也愣住了。
他對著鏡頭,什麼也冇說,隻是站起身,抱著琴,深深鞠了一躬。
然後,關閉了直播。
網絡,在寂靜了整整一分鐘後,徹底引爆。
那不是普通的爆炸,而是一場核爆。
冇有任何言語,比剛纔那一幕畫麵,更有力量。
那是一種超越了語言、文化和國界的,屬於美的,屬於風骨的力量。
陳玄站在屋簷下,看著院子裡那群還未散去的鳥兒,滿意地笑了。
他拿起手機,發出了一條資訊。
“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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