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朝紀 第九十四章 賜宴
走時匆匆忙忙,歸時從從容容。進京的時候,熱鬨的上元節都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正月的京城,比平日裡還要熱鬨繁華。我們一行人風塵仆仆地從吳縣賑災歸來,還未及回府梳洗,便被一道聖諭直接召入宮中。
馬車駛過熟悉的長安大街,簾外飄來陣陣酒肉香氣,好久沒有吃火鍋了啊。
我的嘴角不爭氣的流下了眼淚。
宣德殿內,燈火通明,熏香嫋嫋。
我剛踏入殿門,文武百官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我身上。我目不斜視,行至禦前,依禮下拜:“叩見陛下。”
“平身。”陛下的聲音帶著一如既往的溫和,“到朕跟前來。”
我起身,向前數步,微微抬頭。離開三個多月,陛下的身子看起來大好了。
“吳縣之事,朕已悉知。”陛下聲音洪亮,回蕩在整個大殿,“你此行不僅安撫了數十萬災民,更控製住了時疫,讓地方安穩,不致生亂。更難得的是,你宵衣旰食,日夜奔走於災區。朕心甚慰。”
大殿內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
“為官者,當體恤民情,與民共甘苦。”陛下的目光掃過全場,語氣沉凝,“樂昌郡主以金枝玉葉之身,行此艱難之事,堪為表率!”
我再度下拜,聲音平靜卻清晰:“陛下謬讚,此乃臣之本分。吳縣百姓也同樣心懷朝廷,感念陛下恩德。”
這番話,我在回程的馬車上斟酌了無數次。既要彰顯功績,又不能居功自傲。
陛下果然龍顏大悅,朗聲笑道:“說得好!樂昌郡主晉封食邑六百戶,賜東海明珠三斛,蜀錦一百匹!”
“謝陛下隆恩。”我叩首謝恩,心中卻無太多波瀾。來的路上,張雲依特意囑咐過了,不管陛下說什麼,賞賜什麼,都大大方方的受著,陛下心中自有計較。
賜宴則設在麟德殿,席上絲竹悅耳,舞姿曼妙,珍饈美饌流水般呈上。
我坐在離禦座不遠的位置,旁邊就是荷華,她見到我纔是真心地為我高興。我衝她笑笑,打算一會偷溜出去和她說話。
推杯換盞間,戶部尚書杜大人居然過來了。他這樣一位掌管天下錢糧的實權人物,端著酒杯,笑容可掬:“郡主此行,真乃女中豪傑!不僅解決了災情,更是排程有方,為戶部節省了大筆開支。”
這話裡有話的,賑災賬目做的太清晰了,沒給你們貪汙的由頭不開心了?我謙遜道:“全賴陛下洪福,以及杜大人後方糧草支援及時,我不敢居功。”
勳貴集團的代表,魯國公府的郭篤行今日也在場。他與我年紀相仿,帶著幾分將門世家的豪爽:“樂昌郡主,聽說你親自入了疫區?這份膽識,我敬你一杯!”我含笑飲下,心說,在我那個時代,為國為民,逆向而行的巾幗英雄太多了。
每一杯酒,都不僅僅是酒。每一句讚譽,都不僅僅是讚譽。我小心應對著,保持著得體的微笑,言辭謹慎,既不過分謙卑顯得虛偽,也不張揚惹人忌憚。
宴會最終在賓主儘歡的氛圍中接近尾聲。陛下起駕回宮後,百官也陸續告退。
我走出麟德殿,夜晚的冷風撲麵而來,吹散了殿內沾染的濃鬱香氣和酒氣,讓人精神一振。抬頭望去,夜空如洗,星河璀璨。
秋蘭為我披上披風,輕聲問:“郡主,回漪蘭殿嗎?”
“嗯。”我點點頭,轉身去看荷華,荷華跟沈曜耳語了幾句,就向我走來。
夜色漸深,漪蘭殿的暖閣內卻依舊燈火通明,與外間的嚴寒隔絕開來。熏籠裡吐出縷縷沉靜的檀香,與從宮宴中帶回的淡淡酒氣混合在一起。我卸下了繁重的頭飾,隻著一件素軟的寢衣,坐在窗邊的榻上,望著窗外出神。
簾櫳輕響,荷華端著一盞溫熱的杏仁茶走了進來。她將茶盞輕輕放在我手邊的小幾上,自己在榻的另一側坐下,目光溫柔的看著我。
我回過神,端起茶盞,輕啜幾口解酒,才調皮的問道:“數月不見,阿姐想我沒有?”
暖閣內忽聽得燈花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荷華歎了口氣,才開口道:“清婉,今日的宮宴,陛下的嘉許,阿姐都為你高興。”
我抬眼看向荷華,知道這並非她深夜前來的全部目的。
果然,荷華話鋒微轉,語氣變得凝重:“但也正因如此,有些話,阿姐不得不提醒你。你如今的親事……不能再拖了。”
我的心微微一沉,低聲道:“阿姐,我知道。隻是……我喜歡的隻有張雲依。”
“喜歡?”荷華的語調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清婉,我們這樣的身份,婚姻大事,哪裡能僅僅憑‘喜歡’就能定奪?它關乎家族,關乎前程,更關乎你自身的安穩。”
她向前傾了傾身子,壓低了聲音,“你可知,如今北境不安,鐵勒諸部屢次犯邊,雖有英國公鎮守,但勝負難料。就在你回京的一個月前,回鶻特意派遣使者進京,不過幾日便到了,到時候為求邊境安寧,朝中若是有人提議和親可怎麼好?”
“和親?”我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愕。這個詞對我而言,曾經隻存在於史書和遙遠的故事裡。
“不錯。”荷華的神色嚴肅至極,“宗室之中,適齡未嫁的郡主、縣主,屈指可數。若……若邊境局勢持續惡化,你就是最合適的和親人選。”
荷華語帶憐惜,卻也無比現實:“我的傻妹妹,在江山社稷麵前,個人的意願輕如鴻毛。一旦需要,宗室女的責任,便是為此犧牲。蘭心姑姑當年難道就願意和親麼?還不是因為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提到蘭心公主,她一時激動,握住我微涼的手,語重心長:“所以你才更需早做打算。若能在使者進京之前,定下一門妥帖的婚事,最好是陛下也樂見其成的婚事,才能從根本上絕了這和親的可能。阿姐是怕……怕你一步遲,步步遲,到時悔之晚矣。”
我們的姑姑蘭心公主,和親之後不到兩年就香消玉殞,就連屍身至今也沒有歸來。
我怔怔地看著荷華,她眼中有深切的擔憂和不容置疑的嚴肅。
我不再說話,隻是緩緩抽回手,重新望向窗外。宮宴的華彩、陛下的讚譽、朝臣的恭維,在這一刻,都褪去了光鮮的外衣,露出了其下冰冷的政治底色。
“阿姐,我……明白了。”
景家
景封從軍營回來,看到兒子在家,旋即問道:“今日陛下特意為樂昌郡主設宴,你怎麼沒去?”
景明回道:“母親今日不舒服,我在家陪著她。”
景封恨鐵不成鋼:“她那裡有大夫有丫鬟,你在做什麼?還不如趕緊去郡主跟前亮亮相,你以為陛下非要辦這一場宴會乾什麼,就是為了抬高郡主身份,好給她擇婿的,你怎麼總是分不清輕重緩急?”
景明:“那我明日約她出來?”
景封氣道:“你個呆子你這麼上杆子是想弄得人儘皆知麼?”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那就算我今天去了宮宴,她也不一定能看上我。”
景封氣了個仰倒,他怎麼就生了這麼個不知情識趣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