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閨正好 第197章
一刻鐘後。
宣於淵脫了鞋光腳踩在泥地裡,手上動作快如閃電般地拽住秧苗的莖稈順勢往上一拔,帶起一連串的泥的同時從喉嚨裡擠出一聲極為不滿的聲音。
“遲遲!”
玉青時恍若不聞自顧自地低著頭乾自己的。
宣於淵意味不明地橫了她沉默的側臉一眼,吭哧吭哧地抓著手裡綴滿了泥的青翠秧苗跑到她的身邊,從牙縫中一字一頓地往外擠:“玉青時姑娘。”
“你為什麼不說話?”
玉青時動作微頓,落在眼前那張俊臉上的目光布滿了說不出的一言難儘。
她挑起一邊眉梢,頭疼道:“你想聽我說什麼?”
宣於淵磨著後槽牙低低冷笑。
“說說你跟薛強之間那些不為人知的事兒?”
“或者是…”
“或者是你再胡說一個字,我就把你的腦袋摁到地裡去。”
對上玉青時冷若冰霜的視線,剛剛還理直氣壯的宣於淵莫名就有點兒說不出的慫。
他下意識地吸了吸氣,有些氣急的橫著眉說:“你倆當真什麼也沒有?”
玉青時…
這事兒怎麼就過不去了呢?
她心情複雜地白了宣於淵一眼,沒好氣道:“我跟他能有什麼?”
“那你怎麼…”
“於淵。”
玉青時麵無表情地把手中拴成了一捆的秧苗扔到腳步,不引人注意的一聲悶響及時打斷了宣於淵的胡攪蠻纏。
耳邊終於是清淨了些,玉青時說不出什麼滋味地籲出一口氣,冷冷道:“就他現在那樣兒,遲早能把自己作死,費那個勁兒做什麼?”
“真當自己是殺豬的?”
“年關還沒到你就開始著急磨刀?”
薛強的所為的確讓玉青時很惱火,但是她並不想親手送薛強上路。
許是被宣於淵糾纏得煩了,她忍著不耐道:“我爹剛過世不久,我娘就被大伯一家逼著分家單過,那時候元寶還小,奶奶年紀大了,我娘經年累月地養著病,日子過得很艱難。”
這是玉青時第一次說起過往之事。
明明是格外艱苦的晦暗,她提起時的口吻卻平淡得彷彿是一縷不起眼的輕風,輕描淡寫間全是不可說的淡然。
宣於淵猛的一怔,萬般到了嘴邊的叨叨都被迫嚥了回去,默了半晌化作一聲輕輕的:“然後呢?”
“然後?”
玉青時勾唇斂去眼中微妙,彎腰繼續拔秧苗的同時淡聲說:“有一次我娘病得厲害,抓不起藥,家裡也沒了能吃的東西。”
“薛強自作主張從家裡偷了半袋子小米送到了我家,雖然沒隔著多久,我娘就想法子把他送來的東西儘數還了回去,可薛強為這事兒捱了好幾日的打。”
那幾年的日子實在是太難了。
難到玉青時這會兒凝神一想,眉眼間都在不經意間染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之色。
她狀似不覺宣於淵的眼神,意味不明地輕笑出聲,慢條斯理地說:“然後就都過去了。”
“薛強是該死,可我也沒興趣要他的命。”
至於他什麼時候會把自己作死,那就是薛強自己的事兒了。
過往的情分已經被諸多瑣事消磨殆儘,於她而言,薛強隻是個無關的路人罷了。
宣於淵悶著嗓子沒言聲,玉青時也不在意。
她順著地隴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聽到身後的人說:“遲遲,你之前吃了很多苦吧?”
玉青時聞言無聲微怔,轉而麵上浮現出的就是好笑。
“怎麼這麼說?”
“你…”
“沒什麼。”
宣於淵意識到這不是個最好的時機,擺了擺手自己斷了話頭,狀似好奇地對著她眨了眨眼,玩笑道:“你說,人為何生來就有九等不同?”
“要是生而為人,自己能選的話,大概所有人都會希望自己生來無憂,安然富貴吧?”
“是麼?”
玉青時不知想到什麼眼裡閃過一絲不易捕捉的微妙,戲謔道:“那可不一定。”
宣於淵不解挑眉:“嗯哼?”
玉青時笑道:“我覺得我現在就過得很不錯。”
她轉身低頭手上動作不停,笑得很是坦然,像是真的沒把宣於淵的話當回事兒。
宣於淵不知為何從這話中像是品出了一抹不為人知的深意,喉頭無聲微緊,下意識道:“那如果給你機會選,你還會覺得現在很不錯嗎?”
“為何不是?”
玉青時直起身子指了指自己腳下的黃泥,慢悠悠道:“腳下是泥背上是天,手裡攥著的是衣食生計,護著的是一家老小,這有什麼不好的?”
“什麼富貴安然?”
她的唇邊溢位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淡淡道:“不是我的,沒什麼可值得稀罕的。”
可那本來就是你該有的,隻是…
看著玉青時平靜的側臉,宣於淵無聲長吸一口氣把滾到了嘴邊的話強咽回去,生生被無端斷了的話哽得嗓子生疼。
他掩飾似的低頭蹲在地上把玉青時拔出來的秧苗用乾稻草拴好,悶悶道:“那薛強要是還來找你麻煩怎麼辦?”
“這次就這麼算了,那萬一那找死的玩意兒還有下次呢?”
“難不成下次也算了?”他的聲音不大,可字裡行間卻摻雜著無聲的暴戾,彷彿是一想到那場景就恨不得直接把薛強撕碎了磨牙。
玉青時聽了倒是不怎麼在意。
她漫不經心地說:“他不會再來找麻煩的。”
宣於淵豎著眉梢咬牙:“你怎麼知道?”
“萬一呢?萬一就是有那個萬一呢?”
“不會有萬一。”
玉青時甩手把手裡的秧苗扔到他的腳邊,輕飄飄地說:“再說就算是他不識趣再上門找麻煩,這不是還有你在呢嗎?”
這話一出口,宣於淵的表情立馬就變了。
剛剛還在炸毛的後背彷彿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從上往下擼了一遍,那種尖銳的鋒利和陰沉瞬間隨風而散,嘴角也在不受控製地開始上翹,要是背後長了尾巴的話,這會兒尾巴大概都甩出了風聲。
他自下而上挑起眼尾笑吟吟地望著玉青時,輕輕道:“想雇我當打手啊?”
“就算咱倆熟,雇我可也不便宜,你想好給什麼當報酬了麼?”
“醜話說在前頭,報酬不到位我可不乾。”
玉青時從齒縫間擠出一聲嗬,皮笑肉不笑地說:“給你晚飯加個雞蛋算不算?”
宣於淵吸著氣咬牙:“加一個雞蛋?你當我是元寶那糊塗小子好糊弄?”
他抗議完鄭重其事地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豎起一個手掌,認真道:“起碼五個,少了免談。”
玉青時見狀一臉牙疼的表情,敷衍地連連點頭。
“行行行,五個就五個。”
“成交。”
宣於淵目的達成,美滋滋地抱著地上的秧苗朝著地埂邊上走,瞧著心情像是很不錯,嘴裡還哼哼著不知是從哪兒學來的小調。
玉青時擡手把頭頂歪了的草帽扶正,注視著他慢慢走遠,眼底泛點旁人不知的淺笑。
想了那麼久,就值五個雞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