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閨正好 第254章
十歲的宣於淵成了個輕不得重不得,又無人敢碰的棘手之物,在深宮之中徹底沒了人照拂。
甚至礙於他那古怪的瘋病,就連宮中與他年歲相仿的皇子都不敢與他接觸。
他早早地從皇子所搬了出來,單獨住在一處偏僻的宮苑之中,被裡裡外外無數層宮女侍衛看守其中,直到他的姨母,如今頗得盛寵的貴妃入宮。
他不知什麼時候從哪兒薅了根青草塞到嘴裡咬著,出口的話音也添了幾分含糊,甚至還有幾分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輕描淡寫。
他說:“姨母入宮原本是想養我的,畢竟我那會兒時常犯病,又被單獨關在一處,很是不像話,用她的話說,再不設法約束管教,我不是要真的瘋,就是要真的廢了。”
“可她那會兒剛入宮,隻是個不上不下的昭儀,養我不符宮中規矩,她實在沒了法子,索性就設法求了父皇,又讓外祖等人想了辦法,曲折了幾大圈,才讓父皇鬆口同意放我出宮入軍營,然後我就被人送到了北將營。”
先皇後的母家是姓於,是傳承了百年的將門之家。
令外敵聞風喪膽的北將營統帥,百年來始終都出自於家。
如今的北將營統帥於禦峰,就是宣於淵的親舅舅。
宣於淵十一歲時輾轉出宮,入了北將營,隨後在北將營待了十年,直到一年前被從軍中召出,折返回汴京皇城。
回到皇城不久,就被派出與太子一起外出調查一樁案子。
可誰知平地起風浪,返程途中遭遇刺殺,意外落水,在水裡漂了不知多久,就被玉青時撿了回去。
他不鹹不淡地說完,盯著手裡的魚像是不太滿意,咧嘴道:“手勁兒大了,怎麼還劃拉破了?”
其實不光是破了,那魚簡直是被分屍成了兩半,被手指捏到的地方,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分明就是被人用手生生捏碎的。
宣於淵字字言言都說得雲淡風輕,可事實上,他心裡並非毫無波瀾。
他隻是掩下去沒表露出來罷了。
空氣一度安靜到隻能聽到水聲的時候,宣於淵突然擡頭看了玉青時一眼,玩笑似的說:“遲遲。”
“他們都說我有瘋病,瘋起來什麼都不認,誰都想殺。”
“你怕不怕我發瘋犯病?”
他多年沒回汴京,可之前回去的時候,宮裡的人看他的眼神仍透著沒說出口的警惕和驚恐。
可見眾人對他瘋病的印象多麼深刻。
他在汴京也談不上有什麼名聲,算得上是不能提的禁忌。
之前一直閉口不提,是覺得沒必要讓玉青時知道這些爛在了過去的破事兒,可不久後玉青時若是回到汴京的話,哪怕他不說,玉青時也會從各種渠道和不同人的嘴裡知道自己是一個瘋子。
他不想讓玉青時聽不相乾的人說。
他說輕巧,好像渾然不在意。
可已經被捏變形的魚顯然更扭曲了幾分,力氣再大些,說不定都不用刻意揉就能直接做成魚肉丸子。
玉青時神色不變,彷彿是沒聽出他話中的試探,隻是說:“也有人說我是瘋子。”
“那你怕嗎?”
秦家村人人對玉青時諱莫如深的時候,這人可沒瞧出半點害怕。
宣於淵被她的話勾起了之前的記憶,樂不可支地笑出了聲。
“不怕。”
“那不就得了。”
玉青時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淡淡地說:“都是瘋子,誰怕誰呢?”
“哈哈哈!”
宣於淵笑得直不起腰,樂夠了才彎著眼說:“沒事兒,我可以怕你,畢竟我不介意懼內。”
話說完,玉青時就撿起一顆石子砸了過去。
“閉嘴。”
宣於淵忍笑不言,可心情卻前所未有的鬆快。
他其實…
是不想讓玉青時知道這些糟爛事兒的。
可說出來好像也沒一開始設想的那麼難。
這人張嘴說了不了幾句正事兒就開始耍渾,玉青時懶得聽他鬼扯,對著他手裡被捏得變形的魚擡了擡下巴,說:“彆捏了,碎成這樣一會兒容易熟,挺好的。”
宣於淵被逗笑了,莞爾道:“餓了?”
玉青時既沒否認也沒承認,略帶不耐地往宣於淵的腳邊踢了一顆小石子,說:“好意思問,你也不看現在都什麼時辰了。”
“好好好。”
宣於淵一股腦將地上還沒收拾的魚都摟了起來,晃晃悠悠地朝著水邊走,好性子地說:“我這就去加緊了收拾,你坐著等會兒,一會兒就能吃了。”
玉青時托著下巴看著他的背影沒說話,心頭無聲的巨浪卻在一番接著一番地翻湧而起。
宣於淵剛剛提到的貴妃,她完全沒有印象。
她前世回到汴京後,內宮皇後獨大,太子極受重用,那時候宮中有幾個得寵的嬪妃,最高不過妃位,並沒有貴妃。
而且那時候北將營的統帥也不是於家人,而是當今皇後的母家兄長付振雷。
於家似乎也早已沒落了,她連聽都不曾怎麼聽說過。
她記得的內容跟宣於淵所說的現狀差異太大,這到底是前後兩世的人和事情出了變故,還是說…
前世她還沒回汴京之前,宣於淵口中的貴妃就已經沒了?於家也出了大變故?
宣於淵正蹲在河邊收拾手裡的魚,嘴裡還哼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兒,時不時手上得了空,還會抓幾顆小石頭砸水玩兒。
哪怕是經曆了那麼多他說的晦暗,可這人的身上還是殘存著為數不多的少年意氣,跟前世那個宛如一潭死水一般的人截然不同。
按日子算,此時距她前世回到汴京還有一年,這一年內,汴京皇城是發生了什麼很大的變故嗎?
於家的事兒才導致宣於淵徹底變了個人?
玉青時心不在焉地用手裡的木棍扒拉著地上的石子,連宣於淵什麼時候用洗乾淨的樹枝叉著魚走過來都沒察覺。
宣於淵注意到她在走神,隨手把叉著魚的樹枝懟到地上插穩,伸手湊到她的鼻尖前,打了個響亮的響指。
他聲音含笑,說:“想什麼呢?”
“餓得都走神兒了?”
玉青時滿臉嫌棄地推開他的手,皺眉看著地上堆著的木柴,輕聲說:“這麼說來,你是在於家舅舅的膝下長大的,你姨母似乎也很疼你?”
宣於淵沒想到她能問自己這個,愣了下就樂開了懷。玉青時性子冷清,與己無關的事兒從不多問。
能主動問起,那就是對自己的事兒上了心。
彆人絕對不能提的禁忌,他巴不得玉青時多問幾句。
他笑眯眯地點頭,說:“姨母當年就是為了我才入宮的,她入宮多年盛寵不衰,至今都沒有孩子,隻說等著我長大了給她養老。”
“舅舅常年駐紮在邊境,多年沒回汴京了,不過舅舅和姨母若是見到你的話,肯定會喜歡的。”
玉青時沒仔細聽他的話,也沒理會他近乎直白的暗示,抓著木棍的指尖微微一緊,輕聲說:“聽起來,你跟皇後的關係似乎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