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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憐折 敖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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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清笑

風琉璃掌中長劍如秋水,載著灼亮的日光,就這樣驚電般地一閃,刹那間擊入水中,劃裂千裡波濤,分水撥浪!

震得滾滾烈浪衝上雲端,掃開彤雲濃霧,而麵前出現一道水的裂穀!

驚天一劍,滔天浪卷!

浴火掌宮的全力!

常人在水下發力,那水直直便將力卸去幾成。風琉璃也已然料到,便先在岸上破開水去,留出一條道來。

自空中擊水,易於自水中發力。

“什麼……”

巨震之中,敖鬱猛然立起。

“怎麼……?”

他大步穿過水晶長廊,經過鑲著的一排夜明珠。那些珠子前一秒還在落淚似的大顆大顆往下掉,如今一部分滾落在地,一部分貼著牆要掉不掉。

究竟是怎麼回事?

剔透的大門前掠過一道極其耀眼的光,是敖鬱在水中化出巨大的龍軀。

那樣巨大的身軀,浮出水麵的姿態卻是輕盈的。他無聲地從空中遊過,目光先是落到那被破開的水的裂縫,而後又落到岸邊一青一黑的兩個人影。

“你們是誰?”

巨大的龍首移到二人身前。

“緣何動我渤海之水?”

風琉璃淡聲道:

“你這水下,藏了些不乾淨的東西。”

龍麵看不出情緒,那聲音倒是極冷的:“何意?”

“我且問……你有沒有在那下麵,”

風琉璃一點水中裂穀。

“感受到生人的氣息?”

敖鬱冷冷看了風琉璃一眼,引了真力去探。

不光有生人氣息,還有法陣氣息。

那些法陣層疊地包裹著,最中心的那一層竟是個禁術。

“共影同血陣?”敖鬱的聲音又冷下去幾分。

他又看了一眼風琉璃,道:“想來你是知道幾分內情的,說罷。”

龍宮都受波及,水下的洞xue自然也震上幾震,而沙石簌簌地往下落。獨孤憫抹掉血跡,一揮手,便將落下的沙石儘數擋開。

隻是在這般強烈的撞擊下,那些裹著洞xue的法陣竟完好無損。

獨孤憫攥緊掌中的同血,平了氣息,開口道:“以鏡換影。”

他一字一字地念出這句咒,咬字清晰。

一道血絲從他心口拉出,周阡箬心口亦拉出一道。它們是極細的,又是連綿不絕的,二者相纏、交融。

獨孤憫望著那血絲,心下焦急如焚。

快些,再快些!

待得陣成,待得陣成……

洞xue又受到一次猛烈的撞擊,瞬間碎石如雨。這次比先前不同,更加氣勢洶洶。是敖鬱長尾挾磅礴真力揮出,帶著翻天覆地之勢。那些法陣自外向內崩潰、碎裂,到後來儘數毀去。

法陣受重創,獨孤憫猛地嘔出一口血來。

他將唇上血抹儘,掙紮似地開口:

“雙子同——”

他的語速極快,奈何風琉璃的劍更快。

驟然揮出的長劍劃出一個亮白半圓,像是一輪升起的日光,力道極大地將血絲斬斷。獨孤憫猛然遭反噬,渾身經脈受創,再也凝不起真力,便被劍氣猛地震開。

這陣便算是半破了,隻是腳底仍有殘陣。

獨孤憫掙紮著試圖起身,眼裡的不甘灼烈得像是九天之上未被雲霧遮蓋的日光,飛卷的熱意幾乎要將人燙傷。

四散的塵煙裡,獨孤憐走來,腳步很輕,眼眸深沉如四海八荒縱橫翻滾、激流揚波的江洋。

二人對視的瞬間,那日光照上江洋,將翻湧的浪潮一激,人間瞬間滔天浪卷,傾覆山河又將天地重塑。

隻是一眼相見。

“你——”

獨孤憫一個字纔出口,便開始咳,咳出沒完沒了的血。

心口不痛了,獨孤憐目光掃過洞xue,最終落在周阡箬身上。

“他怎麼在這裡?”

風琉璃踱到周阡箬跟前,擡手將致幻瞳解了。

風琉璃道:“這是他為自己找的替身。”

一地瘡痍裡,獨孤憫緩緩支起頭。

他終於不咳了,麵上掛著一抹慘笑。

“我生來就是影子啊,生來就該為一個人擋下所有的禍,有人問過我的意見麼?有人麼?有麼?”

他的聲音裡帶了幾點滄桑、幾點疏狂。

“我不想當這影子了,我不想為另一個人活了,我有錯麼?有錯麼?有麼?”

他一聲聲地質問。

“在共影同血陣裡,影子與本體總是相對。與極陰天魔血相對的,隻能是極陽天魔血。但我隻不過是一個影子罷了,我的血管裡流著的不過是常人之血。這就形成了一個缺口,導致我這影子不足以擔下所有的禍。”

他豎起一根食指。

“於是我這影子早早便有了自我意識。”

他咧開嘴,唇齒森森。

“要改共影同血陣,一則毀去同血,那樣本體與影子都會命喪;二則殺死影子,福禍都會回到本體身上;三則尋一個合適的人來代替影子,影子便能解脫。隻是這所謂“合適的人”,條件過於苛刻,尋遍天下也找不到一個。”

他顫抖的手指向獨孤憐。

“我為你擋著禍,找了九百餘年。”

他一卸力,伸出的手便砸落在碎石中,也不覺疼。

若有似無的風從洞外遊來,卷過睫尖發梢,將眼角的弧度輕輕托起。

獨孤憐一怔。

“周阡箬是——”

極陽天魔體?

那是一個夏日,正逢大暑,二十二歲的風琉璃靠著樹剝著糖紙,嘀嘀咕咕:

“真沒見過女孩子身上陽氣這麼重的……以後把你當男孩子看也不是不行……”

這本是一句玩笑。

但有時候誓言未必成真,玩笑卻有可能在命運的安排中走向真實。

……

那是一個雨天,二十九歲的單清璧倚著門,冷眼看著人形的小龍一身泥一身血一身雨水。

“是,我確實說了我會喜歡人,可天底下那樣多的人,我有明確說是你麼?”

猛地將門砸上之前,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更何況,你是女子。”

……

那是一個清晨,敖鬱撚了根香,立在河神廟內。他四處找著,卻沒找到龍像。

人人都在拜的神像卻是個人像,看著是名女子。

神像下方小字注了河神名諱:

敖清笑。

……

不久前。

“那山上的龍威隻能是四海龍王纔有的。你母親麼,我倒也見過。她不可能會有如此強大的龍威,妄提你還有一半的人類血脈。”

“許是殿下與旁的特殊血脈混淆了,”周阡箬道,“阡箬其實是極陽天魔體。”

“你?極陽天魔體?”敖鬱挑眉,“你身上的陽氣與正常男子無二。”

周阡箬動了動唇,換了個嗓音,清脆明亮:

“可我是女子啊!”

……

周阡箬,本名敖清笑,身生為女子。

她喜歡一個人,那人喚作單清璧。

她自剖龍骨、女作男裝,試圖跨越種族和性彆的天塹去獲得一個人的喜歡。

可悲又可憐。

隻是世人都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單清璧將她養了十餘年,她卻強行囚禁了單清璧,自兩年前一直到現在。

她本是以龍化人,為自己修了張清秀的臉,透著稚嫩的英氣,可男可女。

這人間的情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也是最害人的東西,她為情所困,亦為情所傷。後來她滿口情話,對所有邂逅的女子暗許終生,引得對方為自己神魂顛倒、魂牽夢繞,似是欲報複,似是欲尋排解,似是欲為自己的男性身份增添證據。

然而她所最喜歡的,卻是永遠也得不到的那個。

某日。

“單清璧……”

周阡箬啞著嗓子喚了一聲,手腳並用地爬行,與被褥的摩擦聲在一片寂靜裡格外清晰。

單清璧彆過臉,怒斥:“滾!”

“單清璧……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周阡箬語氣裡竟透著幾分哀怨,“你眼裡、你眼裡什麼時候纔能有我……”

單清璧生而無淚,眼裡終日蒙了一層霧似的不清楚。

她望著單青璧那雙似乎永遠籠著霧的眸子……那裡頭何時才能裝下一個她?

她滿眼皆是她。

可她眼裡從未有過她。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畫得了臉,卻畫不了眼;她得到了她的人,卻得不到她的心……

她伸手……

她想……她好想……她好想伸手去觸控她,她想拉起她的手,她想知道與喜歡的人十指相扣該是怎樣的感覺……可她眼前又是單青璧充斥著厭惡的眸子……單青璧的眼裡從未流露過哪怕一絲多餘的情緒,唯有那多到眼裡都裝不下的厭惡……將她縫補好的心又一次打得粉碎。

她伸出的手又極其緩慢地放下了。單青璧斜著瞥了她一眼,並未再作言語,眼裡依舊朦朦朧朧,連個物體的輪廓也沒映出來。

“也罷……”周阡箬低了頭,幽幽地道,“你眼裡沒我,也不可能再有任何人……”

隻是……她想做那個例外……她想那人的眼裡再沒他人,隻有自己便好。她晝夜幻想著,做著不著邊際的夢,卻在真正見到那雙眼睛時被眼裡透出的冷漠狠狠刺傷。

單青璧卻冷冷問了一句:“你確定麼?”

周阡箬愣了愣。

——你確定麼?

你確定麼、你確定麼、你確定麼?

單蔓痕的眼裡有過誰?那雙映不出景物的眼中真的映出過他人麼?那顆冷冰冰的心上真的會裝上他人麼?

這一刻彷彿列缺霹靂、丘巒崩摧,她的世界裡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四個字如雷乍起,撕裂了她所有的不著邊際的幻想。她被迫睜眼,卻隻能看見無情的塵世!

“什麼?”周阡箬猛地仰頭,眼神定定地盯著單青璧,盯得單青璧竟有幾分懼意,“你是說……你是說……誰?誰?誰?!誰啊??!!誰?!!!!!”最後一個字被她近乎嘶吼著喊出來,眼前的景物驟然模糊了,化作了交疊融散的光影,是淚水不知不覺地模糊了雙眼……

單蔓痕有喜歡的人了麼?什麼時候的事?她卻一直不知道……一直天真地以為隻要再努力就可以得到她的心……她變著法兒想讓她喜歡上自己,殊不知心上人的心上早裝了其他的人。

“你……你有喜歡的人了?”她顫抖著問出這句話,“為何……為何我不知啊……為何……”

心揪得痛。

還有那熟悉的一陣陣痠痛,竟是久違的妒意。

近乎得了這天下的她本以為自己早就與嫉妒無緣了,此刻她卻因單青璧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嫉妒到近乎發狂。

單清璧冷冷道:

“那人喚作關清頌,是我的同門師兄,也是莫清拂的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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