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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情不再 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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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選定了青玉色的裙裳,長魚淳引著趙妴步入內室。

清雅的香湯注入玉杯,氤氳的熱氣帶著安撫人心的暖意。

趙妴淺啜一口,讚道:“湯清味雅,甚好。”

她放下杯盞,眸光流轉,帶著一絲不諳世事的純真,四下打量,最終落回長魚淳身上,問道:“你何時用膳?”

“啊?”長魚淳微怔,隨即莞爾,“公主若是腹饑,隻怕還需稍待半個時辰。”

窗外的日頭還斜斜掛著,映得階前的青苔都泛著暖綠,眼下是酉時四刻,離掌燈還有一陣子。

趙妴抿了抿唇,帶著探究:“你們莒國,晚飯都這般早麼?”

長魚淳思索片刻,輕聲道:“許是莒國地處東方,日出早,日落亦早。刻在骨子裡的鄉愁作祟,到了雍國,也難改這日落而息的舊習。”

這解釋,帶著幾分對故土的追憶,倒也合情。

趙妴頷首,順從地在蒲墊上坐下,雙手托腮,支著下巴望她,眼裡的好奇像浸了水的棉花,軟軟地鼓著:“王兄說送了個莒國廚子來,我還沒嘗過你們那兒的菜呢。”

她忽然蹙眉,帶著一絲難得的遲疑,“我這般前來……是否過於唐突?”

長魚淳唇邊笑意溫軟,趙妴的行事,向來如雲卷雲舒,隨心而至,何曾在意過唐突二字?

她倒覺得趙妴每次來都像陣沒預兆的風,偏又坦蕩得可愛。

“不打緊,”她起身往門邊去,“廚房該在備菜了,多添一人的分量,呂華手快得很。”

前院的慈姑剛澆過水,葉片上的水珠被風一吹,簌簌落進青石板縫裡。

小夏正蹲在盆邊,指尖輕輕撥弄著新抽的嫩莖,聽見聲音便慌忙起身,鬢角的碎發都汗濕了。

“公主。”她跑過來時,裙角還沾著點泥星子。

長魚淳抬手替她拭去額間薄汗,指尖觸到微涼的汗意:“妴公主留在這兒用晚膳,你去跟呂華說,添副碗筷。”

小夏雖眼裡閃過一絲詫異,還是乖乖應了聲,轉身往小廚房去了。

風穿廊而過,吹得慈姑的葉片沙沙響,倒像是誰在低聲應和。

長魚淳回到原位,趙妴依舊保持著那捧頰凝望的姿態,如同靜默的山石。

“你這裡真好。”趙妴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歆羨。

“公主是覺此處清幽?”長魚淳問道。

“嗯。”趙妴點頭,目光掠過庭院,“鏡華台伺候的人雖少,可那些眼睛無時無刻不在。我知道,是奉了母後的旨意,護我周全,亦是職責所在,故從不曾怪責。”

能在如此“周全”的守護下屢次悄然脫身,趙妴的本事,確實令人側目。

她的視線又投向庭院深處:“這方寸天地,也頗有意趣。”

“不過是囿人依著山水規矩造的。”長魚淳望著廊下的竹叢,風過處,竹影在牆上搖搖晃晃,“披香殿與鏡華台格局不同,造景自然兩樣。所謂有趣,大約是因少見而覺新鮮。”

“那也是意趣。”趙妴執著道,彷彿在抓住某種飄渺的感覺。她望著庭中漸濃的暮色,神色淡遠,話鋒忽而一轉,引入玄思:“你說莒國處東,雍國居西。《山海經》載,蓬萊仙島,浮於東海之淵。然此東,是莒國之東,雍國之東,抑或此方天地之外,尚有我們所不知的國度,或許蓬萊在更遠的東方?”
她的思緒,已飄向了浩渺的宇宙洪荒。

長魚淳望著她眼底的迷茫,那迷茫裡沒有求長生的貪婪,倒像在找個安放心事的角落。

“公主為何執著於蓬萊?”

趙妴默然片刻,回眸望向長魚淳,那雙琉璃般的眼眸深處,罕見地泛起一絲迷茫的漣漪:“或許隻為求一個無憂之境。”

她起身,行至門邊。

恰有晚風徐來,捲起她雪色的裙袂,衣袂飄飄,恍若即將乘風歸去的仙子。

“《山海經·中山經》有記,”她的聲音空靈,“東方有山,名曰少室。其上生木,其名曰帝休。葉如楊,枝五衢,黃華黑實。食之可使人不怒,忘憂解愁。”
她道出這則關於帝休神樹的記載。

長魚淳自然知曉,此乃上古仙木,縹緲難尋。

“既有帝休果,為何還要尋蓬萊?”長魚淳追問,“若隻求消憂,得一枚果實便夠了,何必再往東去?”

她不解,若僅求無憂,得一果足矣,何必再涉那虛無縹緲的仙島?

風忽然緊了些,吹得窗欞輕響。

趙妴緩緩轉身,精緻的容顏籠上一層淡淡的哀傷,如同月華蒙上輕紗:“我不忍見世間悲苦。縱使得一枚帝休果,食之,或可消弭前塵舊憂,可明日的憂,明年的愁,往後悠悠歲月,新的哀愁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一果之力,如何能儘?難道要年年尋帝休樹?”

她聲音輕得像歎息,“我見不得世間苦。母國與夫國的嫌隙,弱國被吞時良人的眼淚,連宮牆裡的花,都要為了爭寵早早謝去……”

“所以……”長魚淳亦起身,聲音裡帶上了一絲穿透幻夢的清冷,“你想的是心無掛礙,永絕憂擾,遁入那蓬萊仙島,做那眼不見為淨的逍遙客?可公主,你不見悲苦,悲苦便不存在了嗎?”

她的話語,如同冰棱,刺破了趙妴構建的桃源幻境。

“你心中始終牽絆著雍國,此念難斷。我早已說過,心有所係,身如負石,如何能輕身登臨那逍遙之境?”
長魚淳的目光銳利,直指核心。

趙妴身形微晃,眼中水光瀲灩,她沉默著,那沉默裡既有對過往的回溯,亦有對長魚淳話語的咀嚼。

她的眼淚終究沒掉下來,隻是靜靜地坐著,任由風將淚光吹成一片朦朧。

良久,她才緩緩坐直身子,眼底的迷茫淡了些,隻剩沉沉的悵然:“你說得是。”

她承認,聲音平靜無波,“此心終究未能割捨。”

看著趙妴這副模樣,長魚淳忽然想起,自她入雍宮,便聞趙妴一心向道。老雍王癡迷長生,廣納方士煉丹,趙妴是因此耳濡目染,還是彆有隱衷?

“你在想我為何執迷於此?”趙妴洞悉了她的心思,坦然頷首。她無需遮掩。

“幼時,”趙妴的聲音帶著涼意,“曾目睹父王與母後爭執,為兩國嫌隙。父王說,母後既為雍國王後,便該以雍國為先;母後則認為,她可兼為魏國公主與雍國王後,寄望雍國能寬待魏國,亦不願魏國與雍結仇。想讓兩國相安,可國與國的嫌隙,哪是一句話能解的?”
她飲儘杯中殘存的香湯,那微溫的液體,似乎也無法暖入肺腑。

神色愈發哀婉,過往的陰翳彷彿重新籠罩。

“這宮苑之中,嬪妃如雲,來自諸國,帶著各國的口音,有的繡著故國的花,有的藏著母國的玉,可等到母國沒了,那些花和玉就成了紮心的。在她們之中,有幸者如我母後,母國尚存,且為強邦;亦有如息良人者,母國勢微,終被鯨吞……世間邦國林立,言語不通,文字各異,度量不一。人心有度,能容者幾何?我心尤小,能容者更寡。”

她望向長魚淳,眼中是深切的悲憫,如同看著鏡中的另一個自己,“與其隨著年歲漸長,心被這紛雜的憂苦填滿,不堪重負,不如早早尋得一方無憂淨土,避世而居,求得心齋坐忘。”

她頓了頓,目光在長魚淳臉上流連,帶著一絲宿命般的瞭然:“你與我識得的一人,極像。”

“誰?”長魚淳追問。

趙妴眸光倏然幽深,如古井微瀾,她微微偏過頭,聲音輕若歎息:“息國太子離。”

息國太子離曾在雍國為質,息國為楚國所滅,那位太子,自息國破後,便再無音訊了,便如朝露般消散於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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