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情不再 041
小夏依偎在她身側，仰起臉輕聲問：“公主是想家了嗎？”
長魚淳將手中的竹簡緩緩捲起，目光投向窗外，那裡有雀鳥啁啾，夏花繁盛。
她窗下種的一排梔子花，早發的已綻出潔白芬芳，更早些的，花瓣邊緣已染上憔悴的焦黃，悄然凋落。
“是有些……”她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不過，也隻是些遙不可及的念想罷了。”
小夏將腦袋靠在她肩上，看著自己方纔寫的字，又側耳聽著長魚淳均勻的呼吸，鼻尖縈繞著她身上清雅的馨香。
小夏知道自己改變不了大局，她所能做的，不過是竭儘所能，讓公主在這深宮之中，過得稍微舒心些，能多展露一絲真心的笑顏。
兩人就這樣靜靜依偎了片刻，直到小夏有事需去處理，長魚淳才讓她離去。
自己則重新拿起書卷，隨意翻閱。
當指尖劃過《楚辭》的篇章時，長魚淳不禁想起了趙妬，不知她回到楚國後，又是何等光景？
日子倏忽而過，帶著一絲百無聊賴的期盼，離前往舊都離宮隻剩四日，長魚淳幾乎盼著時光能走得更快些。
此刻正是盛夏，聽趙妴說，舊都雖不及王城繁華，卻也是雍國第二大的城市，彆有一番趣味，且因遠離宮廷，規矩束縛也少許多。
長魚淳幾乎能想象出趙夫人帶著她們徜徉於渭水之畔的情景——春日賞花臨水，夏日納涼清歌，秋日采摘累累碩果，冬日或許便圍爐而坐，於離宮暖閣中賞雪烤肉。
她以昔日在莒國王宮的無憂歲月為藍本，勾勒著對未來閒適生活的憧憬。
正神遊間，一名小宮女悄步進來，斂衽稟報：“公主，庸女公子來了。”
長魚淳回神：“快請。”
她起身移步至更適宜待客的外間，小夏適時遞上濕潤的棉巾讓她淨手，很快，便見庸姝翩然而入。
她今日穿著一襲水紅色長裙，外罩一件青翠色薄衫，行步間裙裾微漾，宛如一支初綻的清荷，鮮妍靈動。
她微微福身：“公主。”
隨即抬起臉，露出明媚笑容，自然地坐到長魚淳身旁，她手中提著一隻精緻的漆盒，一如往常，裡麵想必又是她親手為長魚淳製作的糕點。
長魚淳含笑望著她：“每次入宮都勞你帶點心給我，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庸姝笑吟吟道：“我就是喜好琢磨這些。何況我們是知交好友，何必計較這些？”
她邊說邊開啟漆盒，取出一碟潔白如玉的糕點，“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嘗試複刻庸國故地的風味，特彆是上庸一帶的點心。離鄉日久，忽然很是想念，奈何府中廚子不會做，我便寫信給母親，求來了食譜。”
她指著那白玉般的糕點：“這是用上庸特產的一種豆子製成的，我試做了幾次，口感細軟綿柔，清甜不膩。想著你素不嗜甜，這個應該合你的口味。”
在庸姝亮晶晶的、充滿期待的目光注視下，長魚淳伸出素手，拈起一塊糕點，輕輕咬下一口，細細品味。
糕點果然如庸姝所言，質地細膩柔軟，甜度恰到好處，是她喜愛的清淡口味，回味中縈繞著淡淡的豆香。
庸姝察言觀色，見她眉眼舒展，便知她喜歡，笑容愈發燦爛：“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
然而說完這句，她明媚的神色稍稍黯淡，籠上一層輕愁，長魚淳抿了一口清茶，問道：“怎麼了？”
庸姝看了看她，輕歎一聲：“我已聽說你要去舊都的事了。隻是想著，此後一彆年餘，待你歸來時，我或許已嫁與公子汲，隨後便要遠赴蜀地了。”
她又歎了一聲，“屆時山高水長，再想見麵，怕是難了。”
長魚淳莞爾，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細膩的臉頰：“你大婚之時，我們必定是要回來觀禮的。雖不能時常相見，但至少在你啟程前往蜀地之前，我們還能再聚。”
忽然，庸姝眼睛一亮，道：“或許……我也可以去舊都啊！”
“啊？”長魚淳微微一怔。
庸姝解釋道：“我們庸家產業頗廣，在舊都亦有分支。再者，我一位堂叔一家也在舊都居住。”
她越說越覺得可行，興致勃勃，“等我回去便央求兄長給堂叔修書一封。若得堂叔應允，我也去舊都小住，雖不能日日去離宮叨擾，但聽說趙夫人常帶你們去渭水畔遊玩，那樣我便能時常見到你了！”
長魚淳望著她，心中震動，庸姝為了能與自己多見幾麵，竟願離開她自幼生長、並努力經營關係的王都？
她不禁問道：“你……當真願意離開王都？”
她深知庸姝為了融入王都的貴女圈子曾付出多少努力，甚至做過些不得已之事。
如今竟願為她暫時拋開這一切？她自問，自己何德何能，值得庸姝如此？
庸姝卻渾不在意地擺擺手：“我本就不能完全融入那些人，何況，日後去了蜀地，總要同當地官員的女眷打交道。王都這邊的關係，將來也難維係。所以，又何必太過在意她們。”
聽著庸姝這般通透又略帶灑脫的話語，長魚淳垂下眼眸，心中說不感動是假的，可她仍覺得，自己似乎不值得對方如此奔赴。
手背上忽然傳來溫暖的觸感，長魚淳抬眸，是庸姝握住了她的手，她的笑容依舊燦爛如盛夏陽光，真摯動人。
“你曾告訴我，情意是相互的。我想，這番道理放在友情上，亦是相通的。”庸姝的手溫暖而乾燥，帶著淡淡的丁香氣息，堅定地包裹著她的手，“所以，請你相信你自己。你就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值得我信任，也值得我奔赴相見。”
良久，長魚淳才反手輕輕回握住她，點了點頭，眼底漾開真切的笑意，輕聲道：“謝謝你，阿姝……”
庭院裡的清風徐徐捲入廳堂，將花香與爐中清香揉合在一處，氤氳出一種獨特而令人心安的氣息。
長魚淳想，或許多年後的某個午後，當她再次嗅到類似的氣息時，腦海中浮現的，定然會是今日庸姝對她說的這番話，和這份沉甸甸的情誼。
庸姝在披香殿陪了她許久，直至宮門即將下鑰，才依依不捨地告辭。
這一次，長魚淳親自相送，一路快行至宮門附近，目送著庸姝的身影消失在朱紅宮牆的拐角，方纔與小夏沿著原路返回。
暮色漸合，宮燈初上。
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悄然出現在前方路徑上，長魚淳停下腳步，認出那是王後身邊的女官瀲華。
瀲華姑姑從容上前，斂衽一禮，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淳公主，王後請您往椒房殿一敘。”
長魚淳的心輕輕一顫，她已經很久未曾踏足過椒房殿了。
她迅速穩了穩心神，麵上不露絲毫異樣，微微頷首：“有勞瀲華姑姑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