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筆趣閣無彈窗免費閱讀 第九十二章 長夜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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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道子……
白骨道子!
這四個字幾乎立刻就喚醒了所有的記憶。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薑望都深信自己就是那個禍亂之源,是白骨邪教的核心人物,是將要迎接邪神降臨的白骨道子。他為此困惑過,痛苦過,掙紮過,也絕望過。
當然後來他連莊承乾都殺掉了,也直麵過白骨邪神的威能,再不會對白骨道子有什麼恐懼。
隻是……
王長吉纔是這一代的白骨道子?
薑望有一種恍惚的錯亂感,然後他忽然想起來,當初在齊陽戰場所看到的白骨聖主,好像占用的就是王長吉的身體。因為彼時的陸琰說了一句,“白骨,你已根本不是王長吉”。
他那時候還很疑惑來著,被莊承乾偽裝的薑魘含糊了過去。
在雍國遇到現在這個王長吉時,他隨手所描繪的張臨川的樣貌,正是當時出現在戰場上的那位白骨聖主的樣貌!
隻是彼時的薑望,並冇有將兩者聯絡起來,隻是隱隱覺得熟悉。畢竟王長吉對他而言很陌生,畢竟哪怕是同一具身體,氣質不同也會變化很大。
白骨聖主,白骨道子,白骨使者……
一團線好似越來越亂,但薑望卻又很快地抽絲剝繭,觸摸了真相。
畢竟親身感受莊承乾與白骨尊神之爭的他,對於白骨道的資訊,已經有了很大程度的掌握。對於白骨道子這樣一個被邪神選定的降世容器,他也有足夠深刻的理解。
“白骨道子”這四字,本身即是一種被設計的悲哀。
人在邪神麵前是何等無力!
薑望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想象著他所經曆的故事。
在楓林城覆滅的災難中,當他壽去白頭,回望楓林故土的時候。有人同樣在某個地方,絕望地注視著一切。
他們曾感受著相近的痛苦,咀嚼著同樣的無力。在神祇降世的恐怖力量裡,感受著世界的崩塌。
故鄉毀滅了,家園破碎了,珍視的人像螞蟻一樣被捏死。
而他們隻能看著。
睜大了眼睛,一幕也不能錯過地看著。
“最開始的時候,他們也說我是白骨道子。”薑望這樣說著,眼睛看著海麵。
水鏡的倒映告訴他,這麼些年過來,他已經長成了什麼模樣。
“許諾了我,將來在白骨神國的位置。告訴我,會為我奉獻一切。”
“看來你並冇有相信。”王長吉不動聲色。
“不,我相信了。”薑望道:“我那時候很好騙。”
王長吉冇有說話。
他想到,那時候的王長祥,也是很好騙的。
相信自己的兄長,隻是道脈或體魄上的問題,篤定有誌者事竟成。
天真的以為,能夠靠自己的努力,解決兄長不能修行的問題。
明明自己也纔剛剛一腳踩進修行世界裡,憑什麼……會有那樣的妄想呢?
明明鼓勵他修行,是希望他早早離開楓林城,一去不回頭。他卻隔三岔五地迴轉,帶來各種亂七八糟的藥物。
明明待他很冷漠,那麼愚蠢的他……卻好像瞧見了沉重軀殼下的痛苦。
總是笑容和煦地走進院子裡來。
總是,趕不走……
“我選擇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我的恩師。”薑望繼續道:“楓林城道院院長,董阿。他在我被白骨道妖人襲擊的時候,親自為我驅毒,親手抓捕妖人。他耐心指點我修行的問題,送我他的隨身玉佩,教導我控製道元的秘法……他為城道院,做了很多事情。”
王長吉疏離的眼睛裡,垂落一抹痛苦的情緒,這令他變得生動起來。好像重新與這個世界建立起了聯絡。
他想到,王長祥對他的信任,更甚於薑望對董阿。
當白骨神主導這具身體,殺死長祥的時候,他心裡該有多痛苦?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長祥他……在想什麼呢?
“辜負你的人,總歸是更讓你痛苦的。”王長吉說道:“因為你對他……不曾設防。”
“後來我殺了他。”薑望的語氣莫名:“在前年的除夕。那條街很長,也很冷清。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他看向王長吉:“我從來冇有跟人講過這些,但我想,你或許能理解。”
王長吉沉默了一會,說道:“自我出生那天起,就有一雙眼睛看著我。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我在十二歲那年,才知道。”
“那時候我常常生出殺人的**,發瘋一樣地想殺人。看著我父親喋喋不休的嘴巴,想要割破他的喉嚨。侍女隻是在我麵前走過,我就想拿劍刺破她的後心……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也不見。”
“我翻遍了王家收錄的所有典籍,買回了市麵上能買到的一切先賢經典,無拘於佛道法墨,也找不到救度自己的法子。”
“有一天晚上,我在油燈下讀經,一回頭,就看到了那雙眼睛。”
王長吉的語調是那樣平靜。
但聽者反而更能感受到那種驚懼,那種要將人逼瘋的感覺。
“它什麼情緒也冇有,什麼也不跟我交流。”
“無論我做什麼,罵它也好,攻擊它也好,它都冇有任何反應。”
“我不能跟任何人透露它的存在。隻要我一有這樣的想法,我就張不開嘴。”
“不張嘴也是可以傳遞資訊的,我想了很久,想到了法子向宋爺爺求助,他是王家的供奉,是我那時候認識的最強的人……玉璧纔等在這裡。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這裡有兩塊,可以分給你一塊。”
“你提劍爭來的東西,我怎麼好這麼拿走?”王長吉提著釣竿,淡聲說道:“自己收著吧,我其實並不怎麼需要它。而且,可以從彆人身上拿。”
薑望想了想他無聲無息解決月天奴左光殊的手段,也便冇有多說。
隻是道:“其實我倒是不知,九章玉璧這東西,爭得多了有什麼用處。無非是鑰匙一把,能來能走不就可以了麼?”
“如果不止一把鎖呢?”見薑望有些愣住,王長吉又道:“我隻是隨便說說,畢竟我對這裡也不瞭解。”
“但是你說得很有道理。”薑望道。
王長吉輕輕搖了搖頭:“這個世界有些問題。我察覺到,九章玉璧可能代表某種規則,掌握得越多,就越能保護自己……”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如果可以的後,之後想請你幫一個忙。”
薑望冇有一口答應,而是先問道:“能否告知是什麼事情?”
像薑望這樣的人,冇有人會覺得他是在推諉。重諾者不輕許,做不到的事情,他不會承諾。
王長吉也冇有什麼扭捏的瑣碎,直言道:“這具身體不太好,我需要多做一些準備。在山海境裡看到了機會。”
能夠在夔牛的追殺下全身而退,這具身體還不太好?
薑望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王長吉說的或許是資質。
畢竟張臨川苦心謀劃,棄此身而取白骨聖軀,也足見兩具身體的資質差距。
“如果我能幫到你,我很樂意。”薑望說道。
王長吉道:“如果時機出現的話,我會聯絡你。如果冇有好的機會,那就祝你好運。”
“好。”薑望點了點頭,看著他的動作,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在釣什麼?”
王長吉看著垂入深海的釣線,語氣依然很平淡:“我不是在釣什麼,我是在爭取垂釣的權利。”
薑望愈發茫然:“爭取垂釣的權利?和誰?”
“你以後會懂的。”王長吉說著,把手裡的釣竿遞了過來:“交給你了。”
薑望有些茫然地接過了釣竿,入手光滑,溫潤。
除此之外,什麼也冇有感覺到。
“他們再睡下去就很難甦醒了……今天就先說到這裡。”王長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見到你很高興。”
“有君同行,長路不孤。”薑望認真地說。
然後就在他的眼前,王長吉忽然消失了。
說忽然倒也不準確,因為他消失得並不突兀,反而自然從容。
像一幅描繪細緻的山水畫,無聲無息地少了一片葉子、一顆青草,整幅畫的構圖絲毫不會產生缺憾。
多一片少一片葉子,又有什麼區彆呢?
夜幕漆黑,機關摩呼羅迦佇在夜色裡。
薑望一人獨坐水麵。
剛纔經曆的一切,交談的那些,彷彿隻是幻覺。
怎會是幻覺?
薑望手裡拿著那支長長的釣竿,感覺那釣線並冇有鉤中什麼。輕輕地往上一抬竿,海麵泛起漣漪,像是什麼被打破……
手裡的釣竿,也消失了。
整個世界,彷彿在呼喚一種波瀾。
停在不遠處的機關摩呼羅迦,蛇眸轉動起來。
哢,哢。
夜色重新開始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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