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黃金年代 第94章 看房奇遇
三月的風裹著料峭的涼意,卻吹不散衚衕裡飄來的油條香。沈建國的二八自行車碾過青石板路,車鈴
“叮鈴”
響了兩聲,前梁上的曉雅揪著車把上的紅綢帶,書包裡的劉德華鑰匙扣撞出細碎的響。後座的李秀蓮摟著丈夫的腰,手裡攥著個鼓囊囊的布包,指尖能摸到裡麵存摺硬邦邦的邊角。
沈浩和蘇晴跟在自行車旁,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捱得近。沈浩懷裡揣著本舊筆記本,扉頁上密密麻麻記著數字,最末一頁用紅筆圈著
“活期
12
萬、私房
5
萬,合計
17
萬”,下麵還畫了道橫線,寫著
“首付
4.4
萬,餘
12.6
萬”——
這是他熬了兩個晚上算出來的,連小賣部每月進
2
萬貨、夏天買冰櫃要
800
塊的賬都列得清清楚楚,就怕父親又皺著眉說
“活錢不夠”。
“快看,那就是園丁小區!”
曉雅突然指著前方,聲音脆得像剛剝殼的糖。
順著她的手勢望去,幾棟淺灰色的五層小樓立在縣一中北側,離沈家的小賣部不過兩站地。外牆剛刷完水泥,還留著工人手印似的淺痕,腳手架上掛著的安全網被風吹得
“嘩啦”
響。小區門口的木牌漆著紅底白字:“園丁小區
——
縣一中學區集資房”,牌下圍著三個提菜籃的婦人,正湊在一起小聲議論。
“普通小區才
650
塊一平,這兒沾著學區,900
塊也值了。”
穿藍布衫的婦人戳了戳同伴的胳膊,“我家小子明年上初中,住這兒不用摸黑騎車。”
“可不是嘛,聽說縣一中明年要擴招,到時候附近房子更俏。”
蘇晴聽見這話,悄悄碰了碰沈浩的胳膊,眼裡亮了亮。她書包裡裝著本泛黃的《縣城統計年鑒》,去年在圖書館抄資料時特意折了頁,上麵記著
1995
到
1997
年的房價
——
普通小區每年漲
8%,學區房能多漲
4
個點,跟婦人們說的正好對上。
曉雅早從自行車前梁跳了下來,拉著蘇晴往小區裡跑。空地上支著幾副生鏽的花架,泥土還是新翻的,她蹲在花架旁,手指在土裡畫了個圈:“晴姐,我要在陽台種向日葵,就種這麼大的,夏天開花能擋太陽!”
沈浩跟過來時,正看見她把書包裡的胡蘿卜種子掏出來,小心翼翼埋進土裡,趕緊把她拉起來:“彆瞎種,這是小區的地,等咱們買了房,在自家陽台種。”
公告欄上貼著張泛黃的藍曬圖,邊角被風卷得發脆。沈浩掏出筆,在筆記本空白頁飛快地抄
——1
單元
201
和
202,兩套相鄰的兩居室,每套
70
平,圖紙上用虛線標著
“主臥朝南帶陽台”“客廳進深
3.2
米”。他指尖在紙上劃著算,嘴裡念念有詞:“70
平乘
900,一套
6.3
萬,兩套
12.6
萬……”
算到首付時,他抬頭衝父母喊:“爸!媽!就這兩套!首付
4.4
萬,剩下的貸款,月供
500
塊,小賣部的盈利夠還!”
售樓處是小區最西頭的車庫改的,門口掛著塊木牌,寫著
“縣建築公司售樓點”,油漆掉得露出木紋。推門進去,一股水泥味混著茉莉花茶的香氣飄過來,牆上釘著張毛筆寫的價目表,“兩室一廳
900
元
\\/㎡(集資價)”
的字跡遒勁,旁邊貼著手寫的縣建委批文,紙角用圖釘按著,還沾著點水泥灰。
穿灰色工裝的男人正趴在桌上整理合同,鋼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抬頭掃了他們一眼。他袖口磨得發亮,手裡的搪瓷茶缸缺了個口,印著
“勞動光榮”
的字樣:“看房?先看戶型圖吧,這是縣一中周邊最後一批集資房,不議價,首付至少
30%。”
“70
平兩室一廳,兩套
12.6
萬,首付
35%
是
4.4
萬,對吧?”
沈建國接過戶型圖,指尖在
“70㎡”
的數字上蹭了蹭。他早在家裡跟李秀蓮核過三遍,連貸款
20
年、年利率
6%
的賬都算透了,根本不用對方多解釋。
男人愣了下,才摸出個舊計算器,按鍵
“劈裡啪啦”
響:“對,兩套
12.6
萬,首付
4.4
萬,剩下
8.2
萬辦貸款,月供差不多
500。”
他的目光掃過沈建國洗得發白的夾克,又落在湊到桌前的三個孩子身上,嘴角勾出點輕慢的弧度:“孩子才上初一吧?這麼早湊學區房的熱鬨?4.4
萬首付,普通人家得攢兩三年,彆是來打聽著玩的。”
曉雅沒聽出話裡的刺,踮著腳指著戶型圖上的陽台:“叔叔,這個陽台能放花架嗎?我想種向日葵,夏天開花特彆好看。”
“客廳夠不夠放書桌?”
沈浩趕緊補充,手按在筆記本上,“我們三個想一起寫作業,我算過,3.2
米的進深,放張
1.2
米的長桌正好。”
蘇晴則從書包裡掏出《縣城統計年鑒》,翻到折頁那頁,遞到男人麵前:“這本書裡記著,學區房每年漲
12%,現在
900
塊一平,明年就該
1000
了。而且朝南的房間冬天溫度高
3
度,適合老人住
——
這些我們都查過。”
男人
“嗤”
了一聲,把計算器往桌上一放,靠在椅背上。他的目光掠過年鑒上的表格,又落回蘇晴臉上,帶著點不屑:“你們三個小孩懂什麼?買房是大人的事,操心種向日葵、寫作業有啥用?這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過家家的地方。12.6
萬呢,4.4
萬首付說拿就拿?彆到時候交了定金又反悔。”
曉雅的臉瞬間紅了,攥著衣角往後縮了縮。沈浩抿著嘴,手裡的筆記本被捏得皺起來,卻不知道怎麼反駁。
“您這話不對。”
蘇晴往前站了半步,聲音不大,卻透著股堅定。她把年鑒攤在桌上,指尖劃過表格裡的數字:“1995
年學區房
800
塊,1996
年
848,1997
年
900,每年都漲
12%。明年再買,兩套就得多花
1.26
萬,這筆賬我們算過。”
她又翻開沈浩的筆記本,指著
“餘
12.6
萬”
那行字:“家裡能隨時用的錢有
17
萬,付完首付還剩
12.6
萬。小賣部每月進
2
萬貨,夠
6
個月周轉;夏天買冰櫃
800
塊,沈浩下半年學費
1000
塊,剩下的錢還能留著應急,一點不影響生計。”
她的目光掃過沈建國和李秀蓮,語氣軟了些,卻更實在:“我家現在租的房子,每年漲
50
塊房租;曉雅家離學校要騎
20
分鐘自行車,冬天凍得手都握不住車把;沈浩想跟我們一起考縣一中高中部
——
買這兩套相鄰的房子,不是一時衝動,是想以後能踏實過日子。”
男人愣住了,他拿起筆記本,指尖劃過那些歪歪扭扭卻工整的數字,又翻了翻年鑒上的官方印章。眼前的女孩不過十四歲,紮著馬尾辮,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飄起來,可說出的話條理分明,連
“進貨錢夠不夠”“應急錢剩多少”
都算得比大人還細。他賣了快一年集資房,還是頭回被小孩說得啞口無言。
沈建國拍了拍蘇晴的肩膀,指節輕輕碰了碰她的書包帶
——
那是去年冬天李秀蓮給她縫的,現在還沒磨破。他轉頭對男人說:“孩子說得沒錯,我們今天就是來定房的。首付
4.4
萬,剩下的
8.2
萬辦貸款,小賣部每月盈利
1500
多,覆蓋月供綽綽有餘。”
李秀蓮這時纔開啟布包,掏出兩本存摺。紅色封麵的是活期,封皮上印著的
“中國農業銀行”
字樣有點模糊;藍色封麵的是她攢的私房錢,裡麵夾著幾張毛票
——
都是賣糖果、鉛筆攢的零錢。她把存摺攤在桌上,指了指上麵的數字:“錢都在這兒,隨時能取,定金今天就能交。”
男人看著存摺上的數字,又看了看三個孩子亮閃閃的眼睛
——
曉雅正盯著戶型圖上的陽台,沈浩在筆記本上畫著向日葵,蘇晴則輕輕摸著合同的邊角。他終於收起了輕慢的態度,起身從抽屜裡翻出本牛皮紙封麵的合同,指尖在
“201”“202”
的房號上頓了頓:“你們運氣好,這兩套是最後相鄰的兩居室,昨天還有個中學老師來問,沒定下來。”
他一邊填資訊,一邊解釋流程:“今天交
2000
塊定金,下週帶身份證、戶口本過來交剩下的
4.2
萬首付,再去銀行簽貸款合同。月供從下個月開始還,集資房的產權,得等兩年後統一辦。”
沈浩湊在旁邊,看著男人在
“買方”
那一欄寫下
“沈建國”“林誌強”
的名字,心裡像揣了隻蹦跳的小兔子。他想起前兩晚在燈下算房價,蘇晴幫他查年鑒,曉雅在旁邊畫向日葵的樣子,那些畫麵現在都要變成真的了。
“晴姐,”
曉雅拉了拉蘇晴的手,小聲嘀咕,“以後我把向日葵種在陽台東側,夏天不會曬著你寫作業。”
蘇晴笑著點頭,指尖碰了碰合同上的
“201”:“我要在房間裡放個小書架,把咱們的物理錯題本和語文筆記都放進去,一起複習。”
簽合同的時候,沈建國突然把筆遞給三個孩子。鋼筆是他用了十年的英雄牌,筆尖有點鈍:“這房子是為你們買的,你們也得在副本上簽個名。”
他指了指筆記本上的數字:“記住算這些賬的辛苦,以後要一起努力,考上縣一中高中部。”
沈浩握著筆,手有點抖,“沈浩”
兩個字寫得比平時大了些;蘇晴的字跡清秀,落在
“201”
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向日葵;曉雅寫得慢,一筆一劃地描
“林曉雅”,寫完還抬頭問:“叔叔,我簽得好不好?”
走出售樓處時,夕陽已經斜斜地掛在西邊,把小區的水泥牆染成了暖橙色。曉雅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麵,嘴裡哼著《相約
98》,是除夕那天在沈家聽的歌;蘇晴和李秀蓮走在中間,聊著裝修的事
——“201
刷淺綠吧,顯亮”“202
刷淺粉,小雅肯定喜歡”;沈建國走在最後,手裡攥著合同,指尖能摸到紙頁的溫度,之前皺著的眉頭,現在徹底舒展開了。
路過縣一中門口時,正好趕上初中生放學。藍白校服的身影擠在門口,有人舉著大大泡泡糖,有人討論著數學作業,笑聲順著風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