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我當丞相的那幾年 小心眼的陸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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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客是京都頗負盛名的老字號酒樓,也是陸家祖傳的產業,一直秘密由陸家家主負責,現在在陸彧手上經營。
程懿和陸彧回府略略休息一番,心領神會地約在了八方客用晚飯。
雖是獨幢酒樓,占地麵積比不上那些三幢五幢的,但八方客勝在高聳入雲。
站在第五層,莫說俯望尋常繁華夜色,手摘星辰都不在話下。
坊間傳言就有一道人曾站在八方客頂層,積年累月地感悟日月精華,最後飛昇上界、得道成仙。
最為人津津樂道的還是八方客的酒饌,無論你是南來的,還是北往的,都能找到自己好的那一口。
愛吃清鮮味原的淮揚菜,可以選個雅座細細嚼用;想沾一口辛香麻辣的川菜,必不叫客人失望;若是想吃些口味奇特的,告訴後廚一聲也能做。
食單上就冇有不全的菜品,故而來的客人絡繹不絕。
八方客就連僧侶道人的荷包都不放過,隻因他們的廚子能將素味做出肉感,那些想要保持身材的客人更是受益不過。
隻見八方客門前掛了一麵青邊白旗,上寫了一個大大的“酒”字,飛簷翹腳之下高懸六頂貼金紅紗梔子燈,底部掛了一圈金黃色長條流蘇,用作照明美飾之用,更兼紅綠杈子等裝飾,一眼望去,隻覺眼花繚亂。
綵樓歡門前更有小廝為達官貴人牽馬引路,妍麗歌妓上身穿著紅綠等亮色直領對襟褙子,下套百褶裙,頭簪鮮花,嗓音嘹亮但不失柔美,用當下時興詞曲高聲唱和,招攬路過的客人,真真是烈火烹油般熱鬨氣氛。
不過既然是陸家苦心經營多年的,自然不隻是為了掙一個盆滿缽滿。
八方客暗裡乾的是收集情報的行當,稱作據點也不為過。
觥籌交錯間吐出的不止有真言,還有見不得人的秘密。
推杯換盞之間,也許危機四伏。
誰能保證赴的不是一場鴻門宴呢?世上可不是所有人都有高祖一般的氣運,樊噲這般忠義的友人。
“幾日不見,蕪琴娘子又變美了。
”程懿來得快些,縱步走過兩段樓梯,來到最中間那層,朝掌櫃蕪琴打趣。
蕪琴是八方客的二把手,陸彧平常公務繁忙,加上不好明麵出來,酒樓的事務都一應由蕪琴打理。
蕪琴正埋頭對賬,冷不丁被程懿嚇一跳,一見來人繼而展顏一笑,如春燦桃花。
不過做掌櫃的最不缺的就是一張好嘴,隻見蕪琴放下算盤,紅唇略張:“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後廚的李庖天天也念著你呢。
”“這是八方客,不是紅袖招。
”陸彧腳步聲輕,將開玩笑的程懿也嚇了一跳。
蕪琴瞧見程懿吃癟,嬌俏一笑,朝陸彧二人行萬福禮。
紅袖招是京都最具特色的青樓,據聞無論男客還是女客,都能尋到心尖上的佳人,把酒言歡,共赴情愛。
程懿風流名聲在外,更是被紅袖招的花魁一心癡癡愛慕著,放言這一生隻接待程懿一個客人。
被翻出舊年曆,程懿也不生氣,仍笑嘻嘻的,好脾氣慣了。
“天字一號房已經為二位大人預備下了。
”蕪琴可不敢和冷麪的陸彧玩笑,畢竟東家是天,自己隻是個乾活的。
程懿風風火火走到第五層拐角處,一把推開門,撥過珠簾,直奔一個方向而去,而後懶散地半倚在榻上,不講什麼君子端方儀態。
陸彧邁步一直是不緊不慢的,連步距都不怎麼變化,彷彿每走一步都要事先拿出魯班尺在地上丈量。
蕪琴不知道這天差地彆的兩個人,是如何湊在一處的。
一個是笑臉虎混世魔王,一個是冷心腸無情判官,如冰火兩重天般離奇。
珠簾仍在微微晃動,而程懿瀟灑閉目靠在軟榻上,陸彧對此情形已然見怪不怪。
程陸兩家是世交,二人還在孃胎中時,兩家便約定,若是一男一女便定下娃娃親。
可惜兩個生下來都是男孩,雖做不成兒女親家,但也成了親密無間的手足兄弟。
家中給二人取字時也很講究,陸彧字不困,程懿字不難,希望二人一生順遂平安。
不過生在這錦繡繁華堆中,在富貴窩裡打滾,就已經不必經曆常人所受疾苦了。
蕪琴提前接到了二人要來用晚飯的口信,加上陸彧養成了一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性子,她早早吩咐了夥計按照二人的喜好安排好了酒水果品。
至於管絃歌舞之娛雖也是八方客一絕,但照舊例免了,因為二人私下不喜歡被打擾。
兩雙銀箸配上銀碗碟盤,各色新鮮時令水果切塊剝皮,放上銀叉。
果脯蜜餞擺在圓盤裡,鹹的、甜的、酸的、軟的一應俱全,更兼一壺冷酒都先擺在八仙桌上。
程懿早早將一盤葡萄順走,一個接一個送進嘴裡,也不用什麼看起來文雅些的叉子,盤裡霎時空了一大半。
陸彧挑了一塊紅鹽荔枝乾,酸甜風味冇入喉中,總覺仍有些不滿意。
他更喜歡鮮吃時水潤些的口感,遂直接讓侍從撤了擺飯。
侍婢們魚貫而入,將十餘道菜有序地擺在八仙桌上,什麼菜配什麼碗,都仔細搭配過,尚未動筷,已讓人眼睛和鼻子先吃上了飯。
程懿仍半睡在軟榻上,他纔不去討嫌呢。
雖都用公筷,可陸彧卻是一個怪性子,旁人夾過的菜,他不會再嘗一口。
七歲的程懿彼時性子最惡劣,不弄得雞飛狗跳不消停,他可不貫陸彧這個怪毛病。
某次家宴上,程懿每道菜都搶先動一筷子,給自己造了一碗菜山,連向來雍容的永安長公主都不顧儀態,當場賞了兒子一個爆栗子吃。
席麵上其餘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得不明所以,以為程懿添了一個暴食的癖好。
而陸彧捧著一碗粳米硬坐了一個晚上,程懿總不好連彆人碗裡的飯都染指。
陸彧長大了也不曾改掉這癖好,反讓程懿都適應了,就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如今位高權重,遇上不稱心的,陸彧連同席的麵子都不給,隻喝兩口冷酒意思一下。
其實也冇有遇見過稱心的,程懿總結出來陸彧就是一個吃獨食的命,一對招子長在天上,與日月星辰齊肩。
“王崇明這老狐狸似留有後手,他倒是不急。
”程懿抱著葡萄,從瓷盤裡擱著的隨手拿出幾顆,翠色的圓潤葡萄入口流汁,隻覺得唇齒留香。
陸彧和程懿對王崇明貪墨銀兩一事私底下也有所耳聞。
但是礙於王崇明也冇什麼大動作和幾家累世的情麵,彼時也不好參上一本,做出頭鳥。
這五家都是簪纓世家,結為姻親更是常見之事,幾代下來,多多少少都沾親帶故的。
雖說近些年來聯姻之事少了,但往上多細數幾代,誰知道你身體裡到底流了幾家的血。
朝堂是一池任人趟的臟水,王崇明可以裝作一條人畜無害的魚,冇事吐個泡泡,這是無傷大雅的。
但誰都冇想到王崇明是一條吃不飽的金魚,敢貪墨大半銀兩,修一個豆腐河堤出來,真不知道他是預備被撐死還是毒死。
陸彧先嚐了金齏玉膾,白嫩的薄片透明可見,蘸上一小碟芥子汁,又動了一筷子後,不緊不慢地輕飄飄吐出一句話:“姑母適才傳來訊息,皇後有孕了。
”“這是出門看黃曆了還是撞了狗屎運?”程懿冷笑一聲,似不太滿意這個結果,將剩餘的果子直接扔回了瓷盤裡。
陸彧的姑母是徽帝的貴妃,而程懿的母親乃是徽帝一母同胞的親姐姐永安長公主。
長公主同程家在後宮內埋的線人和勢力也不容小覷,現下卻根本不知道這個訊息。
中宮有孕卻秘而不宣,若非陸彧告知,自己也要一直矇在鼓裏。
“趙錦平那副病歪歪的樣子,舅舅不還是小心提防著。
”程懿嗤笑一聲,一想到那個氣弱的表兄弟,語氣中滿是不屑。
徽帝忌諱世家,後宮裡世家女不少。
但由世家女生下,長大成人的皇子僅僅錢氏一家的二皇子。
“誰知道能否安然等到生產那一日呢”陸彧筷箸間不留情,又夾了魚膾,言語間也不留麵,一語中的。
程懿自是無言點頭。
陸彧掃了一眼各式方盤圓碟裡的各式菜色,略過羊羹,最後嚐了一口鮮甜爽脆的油燜筍,便放下筷子。
此時蕪琴輕輕敲門,端著一碗窩了三個荷包蛋的銀絲麵進來,還配上了時令的爽口醬菜。
程懿不像陸彧一般,對吃食如此講究,隻點名要吃碗麪。
程懿到陸彧身邊的位置就近坐下,掃了托盤裡的幾小碟,似不大滿意,挑眉問:“可有桂花蜜藕?”蕪琴納罕,程懿可從未點過這道菜,“不巧了,今日備下的都售出去了。
”“明日給您留一份?先上一份藕鮓,調成酸甜口的,也開胃得很呢?”蕪琴當即又給了程懿第二個選擇。
程懿無所謂地搖搖頭:“不必麻煩了。
”,他不過一時興起。
蕪琴又掃了一眼桌上的菜,陸彧今日吃得也不算多。
水晶膾一口未動,佛跳牆送出來是什麼樣子,現在還是什麼樣子,隻有三四道菜像被人動過的模樣。
陸彧可是頂挑剔的食客,平日裡他不品嚐點頭,蕪琴都不同意在食單上添一道新菜。
蕪琴想:難道這新聘的廚子是個名不副實的繡花枕頭?不成,這可是她開了大價錢從外頭挖來的。
“可是今日後廚的火候不足”蕪琴往後撤兩步,隔著八仙桌一點距離,用手帕虛掩在紅唇前,試探性地問一兩句。
陸彧反問:“可有炸白荷?”蕪琴濃長的眉毛微蹙,不知麵前二人打什麼啞謎呢,也不知道這荷花怎麼惹了這兩位,連母帶子都一併要吃拆入腹。
“如今是是桂花娘娘主事的季節,這香遠益清的主子我可請不動。
來年入夏,我必早早喊人承上一池方塘,莫說炸白荷,就是炒荷葉杆都成。
”雖冇吃到想點的那道菜,但蕪琴不愧是掌櫃的,三言兩句間就能將客人哄得服服帖帖的。
見陸彧神色冷厲,卻不再迴應,隻獨自斟了一杯冷酒喝,蕪琴心下也鬆了一口氣。
程懿慢條斯理地咬下一口金燦燦的荷包蛋,打趣蕪琴:“蕪掌櫃還不躲下去,他吃不成炸白荷,等會將你下油鍋炸成酥香金黃模樣,饞昏底下的散客。
”蕪琴巴不得能走了,如躲瘟神般連忙行個萬福禮退下。
“她怎麼那麼怕你?你剋扣人家月俸祿了?”程懿見蕪琴迅速的動作失笑。
陸彧冇理程懿,朝走得不遠的蕪琴吩咐:“再給他添一個荷包蛋。
”這便是要堵住他的嘴了,程懿挑眉,可偏生愛和陸彧這樣的冷麪人玩笑:“怎麼突然想吃炸白荷了?”陸彧罕見地冇做一個鋸了嘴的葫蘆,修長玉指把玩著酒盞,如賞名器文物,劍眉星目間暗含諷意:“你見過秋日裡的荷花嗎?”程懿自是聽懂了,放下銀箸,湊近調笑:“你竟瞧見了這般細微的變化?我當你一概看不見這些呢?”“怎就如此說人家呢?你罕見如此關心一位娘子,莫不是芳心暗許了?”陸彧不曾將眼神分給程懿,將手中的酒盞擲出去,程懿笑嘻嘻地接住了,而後如耍寶般又在手裡玩了一圈酒盞。
陸彧也懶得解釋,世人都說莊清蘩是個仁心仁愛的丞相,可他不信。
都是在朝為官的,誰不是一顆黑心藏在官袍下麵?左右不過莊清蘩更會裝一些,更偽善一些,他倒要看看她能裝到什麼時候,總有敞開黑心、露出獠牙咬人的那一刻。
他期待麵具之下的她麵目全非。
蕪琴這邊知道陸彧在戲言,也冇吩咐廚房真的再煎一個荷包蛋。
用完飯後,二人自是打道回府。
程懿甫一回到公主府,小廝就喜氣洋洋地提著個食盒過來。
程懿冇打開,就有種被算計了的感覺,他隱約猜到盒子裡是什麼。
果不其然,這食盒裡就一道菜,一個煎得兩麵金黃的荷包蛋。
程懿索性連表情都懶得控製了,不嗆回來,陸彧今晚是難以入眠嗎?偏小廝還一個勁地獻殷勤:“陸大人還專門吩咐淋了一圈香油呢。
”程懿雙目朝天花看,翻了一個白眼,嘴上不言語,心裡百轉千回罵了句:陸彧的心眼,連芝麻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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