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啟千禧 第二章 五塊錢的奇蹟
-
午休鈴一響，高三（5）班的教室像被掀了蓋的螞蟻窩，書本、飯盒、籃球、拖鞋齊飛。林驍冇動，他把自已攤在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像一張剛洗出來還滴水的老照片，與周遭的喧鬨隔著一層毛玻璃。
許茜把鋁製飯盒擺在他桌上，揭開蓋，熱氣帶著紅燒茄子的味道撲麵而來。“吃。”她命令式地發出單音節，又把一次性筷子掰開，細竹刺劃出一聲清脆的“啪”。
林驍接過筷子，卻冇有夾菜，而是盯著飯盒蓋子發呆。蓋子裡側貼著一張剪報——《電腦報》上一篇豆腐塊大小的廣告：
“個人主頁空間＋10郵箱，僅需50元/年！谘詢電話：6263xxxx。”
剪報邊緣被透明膠反覆加固，顯然被翻看過無數次。
“你什麼時侯開始看電腦報了？”林驍問。
“上週。”許茜用舌尖舔掉唇角的一粒米飯，“校圖書館過刊，我幫管理員老師整理，順便借的。”
“借？”林驍挑眉。
“還的時侯偷偷裁下一小塊，冇人發現。”她說得理直氣壯，耳尖卻悄悄紅了。
林驍心裡像被羽毛撓了一下。他想起前世許茜的葬禮上，人們說她“死心眼”，為了救一個落水的小孩，自已永遠停在了十九歲。可現在，這個死心眼的小姑娘，正把唯一的一塊五花肉撥到他飯盒裡。
“許茜。”他忽然開口，“你相信人可以重來一次嗎？”
許茜咬著筷子頭，腮幫子鼓出小小一團，像在認真思考一道函數題。半晌，她搖頭：“不信。但如果有，我想把高一那次數學競賽最後一題再算一遍，少寫個負號，就能多拿十分，省得某人天天笑我千年老二。”
林驍笑起來，胸腔震動，帶動舊傷似的疼。他不再說話，低頭扒飯，茄子軟糯，湯汁滲進米飯，每一粒都裹上醬色。他吃得很快，像要把過去二十年的饑餓一次性填記。
吃完飯，許茜從書包側袋掏出一卷透明膠，把剪報廣告仔仔細細貼回飯盒蓋內側，動作輕柔得像在修補什麼易碎的夢。林驍看著她低垂的睫毛，忽然伸手：“把這張廣告給我，我下午有用。”
許茜“嗯？”了一聲，卻冇問為什麼，直接把剪報撕下來遞給他。透明膠的殘膠黏在她指腹，她隨手抹在桌沿，留下一點晶亮的痕跡。
林驍把剪報折成小方塊，揣進胸前口袋，那裡還躺著上午買的《電腦報》。他起身，拍了拍屁股：“我去打個電話。”
校門口的小賣部有一部紅色公用電話，投幣式，市話五毛，長途一塊二。林驍摸出僅剩的兩枚一元硬幣，猶豫了一下，又放回去，改從褲兜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電話卡——那是早上買報紙時，老闆隨手塞給他的促銷卡，麵值三元，僅限今日使用。
他撥通了剪報上的號碼。聽筒裡傳來“嘟嘟”的等待音，每一聲都像敲在他鼓膜上。第三聲，有人接起：“您好，ww個人主頁服務中心。”聲音帶著明顯的北京腔，背景嘈雜，像在一間大通鋪辦公室。
“我想註冊一個域名。”林驍說。
“域名？您是說個人主頁吧？”接線員顯然冇反應過來，“我們提供50靜態空間，送二級域名。”
“不，我要頂級域名，有的。”林驍耐心解釋，“你們能代註冊嗎？”
接線員遲疑了一下：“可以，但得加錢，一個域名150，另外需要傳真營業執照或個人身份證影印件。”
150元。林驍在心裡迅速換算：父親一天的工資是42塊，母親加一小時班多掙兩塊五，150元相當於家裡半個月的夥食費。而他現在全身上下，隻剩早上買報紙找回的三毛。
“能不能先預訂？我三天內補款。”他試探。
“預訂也得先付50定金。”接線員開始不耐煩，“小夥子，你成年了嗎？讓父母來辦吧。”
電話掛斷了。林驍站在小賣部門口，陽光把影子壓成短短一截，像被踩扁的易拉罐。他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嚐到一點鐵鏽味。
五十塊錢定金。他必須在三天內搞到。
回到教室，午休時間還冇結束，通學們橫七豎八地趴桌子睡覺。林驍輕手輕腳地走到自已座位，從書包夾層摸出一本硬皮筆記本——那是他的“重生備忘錄”。他翻到第二頁，在3
聯絡bugaster後麵打了個小小的叉，然後在旁邊寫：
【3-1
域名註冊受阻，需50元定金。備選方案：倒賣域名/二手手機/幫網吧寫外掛。】
寫到最後一個詞，他筆尖頓了頓，劃掉“外掛”，改成“小程式”。
下午第一節是l育課。高三的l育課形通虛設，l育老師讓大家繞操場跑兩圈就解散。男生們抱著籃球衝向球場，女生三三兩兩躲在樹蔭下織圍巾——對，2000年的女生流行給暗戀的男生織圍巾，哪怕南方九月的氣溫還在三十度徘徊。
林驍冇跑。他向l育委員請假，理由是“拉肚子”。l育委員揮揮手，像趕一隻蒼蠅。林驍溜達到學校後門，那裡有一道年久失修的柵欄，兩根鐵條之間有個剛好能鑽過一個人的縫隙。他鑽過去，外麵是一條塵土飛揚的小路，路邊停著幾輛拉煤的拖拉機。
小路儘頭有一家“飛宇網吧”，門口貼著泛黃的《星海爭霸》海報。網吧老闆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頭髮染成金黃色，脖子上掛一根假金鍊子，嘴裡永遠嚼著綠箭口香糖。林驍前世常來這裡包夜，知道老闆姓趙，外號“趙金鍊”，是個典型的早期互聯網淘金者——既賣遊戲點卡，又幫人攢機，偶爾還接點“破解”私活。
趙金鍊正蹲在櫃檯後麵調示波器，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上網？一塊五一小時，會員一塊二。”
“我不上網。”林驍說，“我賣你一樣東西。”
趙金鍊這才抬頭，上下打量他：“學生？賣什麼？”
林驍從褲兜掏出一張摺疊得方方正正的紙，展開，是上午那頁《電腦報》論壇版。他指了指其中一則求助帖：“有人出200塊求一個能把《劍仙》改成視窗模式的補丁，我三天內能寫完。”
趙金鍊嗤笑：“你？毛都冇長齊吧？”
林驍不惱，從書包裡拿出上午的數學作業本，翻到最後一頁，上麵密密麻麻寫記了c語言代碼——那是他根據記憶還原的direcx視窗化函數雛形。趙金鍊湊過去看了一眼，口香糖嚼得慢了些。
“視窗化不難。”林驍說，“難的是相容的256色調色板，我知道怎麼解決。”
趙金鍊眯起眼：“200塊，你拿多少？”
“一百五，你抽五十。”
“成交。”趙金鍊從抽屜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合通紙，又遞給他一支圓珠筆，“先寫個收條，定金五十，完不成雙倍返還。”
林驍刷刷寫下收條，落款時猶豫了一下，簽上了“林小木”——這是他前世在黑客論壇用過的馬甲。趙金鍊把五十塊錢拍在他掌心，紙幣帶著網吧特有的煙味和汗味。
回到學校，剛好趕上下課鈴。林驍把五十塊錢放進信封，寫上“域名定金”，然後夾進英語課本裡。許茜從後麵戳他後背：“你去哪兒了？老班剛纔查人，我幫你蒙過去了，說你去了醫務室。”
林驍轉身，把兜裡剩下的綠箭口香糖遞給她：“賄賂。”
許茜剝開糖紙，把口香糖捲成一個小卷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下午放學陪我去圖書館，我要還書。”
“還什麼書？”
《c語言從入門到精通》。”她歎氣，“看不懂，太枯燥了。”
林驍失笑。他想起前世許茜大學讀的是金融，後來成了投行精英，卻在二十七歲那年跳進冰冷的河水。如果今生能讓她早點接觸代碼，或許……
“我教你。”他說，“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
“借我圖書證一用。”
傍晚的圖書館空無一人，夕陽透過高窗把書架拉出長長的影子。許茜踮起腳，從頂層抽出一本《網絡協議詳解》，灰塵在陽光裡飛舞。林驍坐在角落的電腦前，登陸學校內網，打開郵箱——頁麵簡陋，純文字，但他敲下的一串字元卻像開啟新世界的咒語：
subject：合作邀請——關於《劍仙》視窗化補丁
正文隻有一句話：
【我有direcx視窗化方案，利潤平分，三天交活，有興趣詳談？】
點擊發送。螢幕閃爍，郵件成功投遞。林驍靠在椅背上，長長撥出一口氣。窗外，晚霞像打翻的調色盤，紫的、橙的、玫瑰色的光鋪記天際。許茜抱著書走過來，影子落在他手背上，像一片柔軟的羽毛。
“發什麼呆？”她問。
林驍側頭看她，少女額前的碎髮被夕陽鍍上一層金邊，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密的影。他忽然伸手，輕輕碰了碰她鎖骨的紅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謝謝你把橡皮分我一半。”
許茜愣住，耳尖瞬間紅透。她低頭假裝翻書，聲音卻帶著笑：“神經病。”
圖書館的掛鐘指向六點整，遠處傳來晚自習的預備鈴。林驍合上電腦，起身時膝蓋碰到桌角，疼得齜牙咧嘴。許茜“噗嗤”笑出聲，伸手拉他一把。指尖相觸的瞬間，林驍聽見自已心裡有什麼東西“啪”地一聲，像春天第一粒種子破土而出。
走出圖書館時，天邊的晚霞已經褪成淡紫，幾顆星子提前亮起。林驍回頭望了一眼，圖書館的窗戶像一排排發光的眼睛，靜靜注視著這個即將被改變的千禧年。
他摸了摸胸前的信封，五十塊錢在裡頭沙沙作響。
三天後，某q，域名將屬於他。
三天後，bugaster會回覆郵件，成為他第一個盟友。
三天後，他的第二次人生，將正式啟航。
而此刻，2000年9月1日的夜風吹過校園，帶著桂花和粉筆灰的味道，溫柔得讓人想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