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把失明前未婚夫買回家 涼夜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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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夜暖
蘇觀卿倒是不以為意,他將剝好皮的山藥遞給薑曈,聲音依舊溫柔:“你這些日子白天胼手胝足,晚上熬更廢寢,這彌日累夜的,身體可如何受得了?伯父伯母日日見了也心疼,伯母都跟我絮叨過好幾次了……”
他的聲音就像春日潺潺的溪水,流過她的心尖,在她的心頭捲起小小的,不絕的漣漪。
“……況且你現在正當好時節,正是享受韶華的年紀,把光陰都耗在一間鬥室當中,豈不可惜?莫要像我,辜負了春光,而今想看都看不到了。”
聽著他聲音柔柔,語氣娓娓,薑曈的眼眶有些灼熱。
她想說,她不要緊的,她最大的願望已經得償,什麼春光韶華,都不重要了。
父母、親人還有友人都在她身邊,她不孤獨了。
她日日都能看到他們,這對她來講,就是最好的春光。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離開這一場美夢,走之前,她隻想給他們打點好以後的生活,哪怕用她的健康來換,她也在所不惜。
但是這些話她冇辦法說出來,隻好把山藥塞了滿嘴。
剝了皮的山藥口感果然更佳,薑曈嚼吧嚼吧,視野就變得模糊起來,跟前的蘇觀卿也變得朦朦。
她不出聲,蘇觀卿隻道她不高興了,心一慌,手一抖,剝了一半皮的芋頭就落在了粗布上,滑溜溜地滾走了。
蘇觀卿一麵慌手慌腳地伸手去探,一麵想要找補一二:“曈曈,我就是隨便一說,你若是不想聽,我就不說了。”
薑曈深呼吸了一口氣,把那塊芋頭撿起來,塞回到蘇觀卿手上:“冇事,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又不是正統帝,還搞因言獲罪那一套。”
“……那,你肯聽勸嗎?”他捏著那隻芋頭,認真又小心翼翼地側著頭,等待她的回答。
“不聽,”薑曈又從他手裡把芋頭挖出來,三下五除二把皮扒了,塞到他嘴裡,“我不快點賺錢,全家繼續忍饑捱餓嗎?”
蘇觀卿被塞了一嘴,小媳婦兒似的噤了聲,當真冇敢再勸。
那之後,薑曈依舊故我,白日裡一刻不停地修畫,順便帶帶小雀生,晚上繼續點燈熬油地做事。
她冇太關注蘇觀卿,最多留意一下對方是不是又被自己關在了書房外,不過蘇觀卿倒是冇讓她再操心,晚上收拾完灶房就會自己進書房,安安靜靜地在床邊坐著。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是在深夜,不由做母親的不擔心。
鐘婉詞在門外徘徊了幾次,還扒在門縫裡聽了一會兒,不過什麼聲音都冇聽到。
她忐忑了半天,到底冇敢敲門,跑回去找薑懷山想辦法。
薑懷山顯然無法體會她的擔憂,自顧自靠在床頭看一本兵書。
他這些日子,身子骨也日漸好了,不用人扶著也能在院子裡溜達了。
聞言,他輕斥道:“你整天瞎想些什麼?觀卿那孩子是咱們看著長大的,他的為人你不知道?能有什麼不放心的?”
鐘婉詞在屋裡轉圈圈:“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真有個什麼,曈曈以後可怎麼嫁人?”
“曈曈這孩子不是吃虧的性格,有事兒她不會叫人嗎?”薑懷山捏了捏眉心,“你彆轉了,轉得我頭暈。”
“就怕曈曈自己願意!”
“怎麼可能?曈曈一直就不喜歡觀卿的。”薑懷山說著,又低頭看他的書。
“那是以前,最近你冇發現曈曈對觀卿的態度已經不一樣了嗎?從贖觀卿回來開始,她走哪兒都把觀卿帶著!”鐘婉詞見丈夫還在看書,乾脆衝到了床邊,一把將那本兵書壓了下去。
薑懷山也不惱,反而嗤笑了一聲,伸手掐了把妻子的臉頰:“你呀!平時什麼事都糊裡糊塗的,一牽涉到曈曈,忽然就變聰明瞭。”
鐘婉詞不防他動手動腳,臉一紅,那張芙蓉麵上更添芙蓉色,她扒拉開薑懷山的手,嗔道:“我與你說正經的!你眼下不做官了,我也不圖將來曈曈嫁個官家公子,可也不能嫁個賤籍呀!就不說良賤不能通婚,官府那邊也過不去,這觀卿眼睛還看不見,曈曈跟他不得受苦嗎!”
薑懷山歎了口氣:“你擔心也無用,你女兒眼下主意大了,你我怕都做不了她的主了。”
“那可怎麼辦!”鐘婉詞真急了。
“八字還冇一撇呢,你急什麼?”薑懷山眼瞅著妻子眼眶又要紅,忙拍拍妻子的背,安撫道,“要真有那一天,我就是拚著一條老命不要了,也不能讓任何人毀掉曈曈一生的幸福。”
……
相較於爹媽屋裡的嘀嘀咕咕,書房裡就特彆安靜。
是以當門扉“哢噠”一響,便顯得特彆引人注意。
薑曈知道是蘇觀卿出去了又進來,也冇擡頭,隻是繼續用手指頭搓著被泡軟的命紙。
這個步驟要求手法必須極輕,在帶走命紙的同時,不能傷到下麵的畫心。但是一直這麼搓著,幾天下來也有個成千上萬次了,手指頭根本受不了。
前一世薑曈就這麼搓了一輩子,搓得指紋都冇有了,她習慣了,倒也不覺得疼。
眼下指尖還冇磨出繭子,一下一下,疼得鑽心。
她就著昏黃的油燈,麵不改色地看了眼發紅的手指,正要繼續搓,鼻尖忽然聞到了一股甜香味。
薑曈擡頭,就見蘇觀卿將一個什麼東西放在了旁邊那個,被她空置的書桌上。
——她修畫的紅案上,是絕不允許彆人放東西上來的。
雖然蘇觀卿的動作很輕,在這個寂靜的夜裡,還是發出了“咚”的一聲響。
他驚了一下,豎著耳朵聽薑曈的反應,冇聽到什麼動靜才鬆了一口氣,剛要繼續動作,耳邊就聽到椅子挪動的聲音。
他知道是薑曈站起來了,忙道:“抱歉,我打擾到你了嗎?”
“冇有,我歇一會兒再做事。你拿了什麼進來?”
蘇觀卿挪開一個身位,露出書案上的一隻小鍋子:“我煲了一點糖水,你要不要喝一點?”
“什麼糖水?”薑曈說著走了過去。
“番薯糖水,”蘇觀卿揭開蓋子給薑曈看,“喝一點吧,暖暖身子。”
“好。”薑曈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番薯。
還是熟悉的味道。
這糖水是嶺南的特色。蘇觀卿的奶孃就是嶺南人,時不時會在小廚房煮糖水給蘇觀卿喝。
薑曈小時候肯去蘇府,基本上都是衝著這碗糖水去的。
可惜蘇府出事後,她便再也冇有吃到過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了煮糖水?”
“就剛剛,想著試一試能不能煮出來,”蘇觀卿含笑問道,“甜嗎?”
“甜。”薑曈含糊應了一聲,又夾了塊番薯放進嘴裡,一咬下去,忽然臉色一變,忙不疊地吐了出來。
蘇觀卿聽見聲音不對,忙問道:“怎麼了?”
“薑!!”晚上光線差,她也冇看清,竟把一大塊薑當番薯嚼了,眼下辣得眼淚直冒。
蘇觀卿錯愕了一下,忙端起鍋子:“快喝口糖水壓一壓。”
薑曈就著他的手,扶著小鍋子就開始狂灌糖水。
蘇觀卿仔細聽著她咕嘟咕嘟的喝水聲,等到薑曈緩和下來,他放下鍋子,又遞上一塊方巾:“擦擦吧。”
薑曈接過來擦擦嘴,又擦擦被辣出來的眼淚。
嘴裡的甜味漸漸壓過了辣味,熟悉的味道刺激著她的味蕾。
薑曈兩手撐在書桌上,就著昏暗的燭光,注視著鍋裡搖曳的琥珀色。
她曾無數次夢到這一碗糖水,可惜夢中總是懵懂,根本嘗不出滋味。
這還是第一次,她真實地嚐到了記憶中的味道。
一顆晶瑩的東西“啪嗒”一聲落入了糖水中,像是在無波的心湖投入一塊大石,登時激起千層浪。
電光石火間,薑曈猛地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既然她的夢中從無味覺,那今日又怎麼會有如此真實的感受?
除非——
除非她根本就不是做夢!
那種甜,那種辣,還在她的舌尖跳躍,跳到她的一顆心也跟著顫動起來,她抖著聲音問蘇觀卿:“觀卿,我……你……你說,我們其實會不會是在一場夢裡?”
蘇觀卿微訝,聲音含笑:“莊生曉夢迷蝴蝶嗎?”
“誰跟你論典!我說真的!我是在夢裡嗎?”薑曈急了,一把揪住蘇觀卿的袖子。
明知道此事問蘇觀卿是無用的,她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手。
畢竟這是她縹緲無著的“夢中”,唯一能抓住的支點。
聽出薑曈的聲音中帶著一點哭腔,蘇觀卿也慌了,他忙道:“你當然不是在做夢。”
“真的嗎?真的不是南柯一夢嗎?”
“不是,”蘇觀卿的語氣斬釘截鐵,“這就是真的世界。你是真的,你的所見,所感,你身邊的一切也都是真的。”
薑糖水在她的體內起了作用,一股暖意從肚子裡升騰起來,奔著她的五臟六腑而去。
在這個乍暖還寒的春夜,薑曈徹底溫暖了起來。
她擡頭看向跟前的蘇觀卿,昏黃的油燈在他的身後,給他渡上了一圈金色的光芒,她忽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破損的指尖有些發疼,可她分明感受到了一點溫熱,竟有些捨不得挪開。
“你也是真的。”她喃喃自語道。
蘇觀卿點點頭:“我也是真的。”
薑曈彷彿一個孤獨的遊魂,漂泊在生與死的邊界,尋不到屬於自己的時空,但是此刻,她望進蘇觀卿的眼裡,在蘇觀卿漆黑的瞳孔裡,她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是十六歲時的她,也是九十三歲的她。
她找到了自己。
“我不是在做夢。”她的手還按在他的胸膛上,訥訥道。
“你不是在做夢。”蘇觀卿喉結微動,心底裡冇來由地升起一個衝動,他想要把胸膛上的那隻手按進去,按到自己的胸腔裡,再不許她抽離,卻生生忍住了。
“可我怎麼知道,你不是我夢裡的人呢?我也可能夢到你跟我說這些。”薑曈擡頭望著他。
蘇觀卿思索了一下,道:“咱們做夢的時候,腦筋是不是會變得糊裡糊塗?你想想看,你有變得糊裡糊塗嗎?或者人夢中冇有痛感,你可以掐一掐我,看我痛不痛。”
他的聲音溫柔得好像春水一般,聽在薑曈的耳中,卻好像驚蟄時喚醒萬物的雷聲一般,震得她渾身一驚。
所以這不是她死前虛無縹緲的夢境,她真的死而複生,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
觀卿還活著,所有人都還活著。
薑曈目光下移,後知後覺地看到自己的手還按在人家的胸口上,那不是夢中的觀卿,是活著的觀卿,她渾身一震,猛地抽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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