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我為自己而活 001
??
重生後我為自己而活
作者:xx
簡介:
1
1
在丈夫的要求下,我把代課教師轉正名額讓給了綠茶,後來我被辭退,失去了收入,而丈夫每個月隻給我十幾塊錢養家。
我精打細算苦熬日子,直到熬出了乳腺癌。
死後不到一個月,丈夫就和綠茶舉辦了盛大的婚禮,說他們真心相愛,卻被我橫在其中耽誤了半生。
女兒更是當場下跪,含淚替我道歉,感謝綠茶對父親的陪伴。
重生回到了轉正名額被讓出的這一天,我決定,名額我不要了,男人我也不要了,廣袤的邊疆大地在等著我。
這一次,我要去邊疆,為教育事業添磚加瓦。
-------
敲開校長辦公室的門,我將一張申請表遞給了校長。
“李校長,我申請參加支邊。”
接過申請表看了一遍,李校長驚訝地抬起了眼。
“蘇老師,你想好了嗎?”
我鄭重點頭,“是的,這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
“蘇老師,坐。”等我坐下,李校長倒了一缸子茶給我。
她坐在我的對麵,語重心長地說:“支邊雖然光榮,但是實話實話,很辛苦,而且歸期未定。你剛結婚還不到兩年,這麼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回來,張昭同誌能同意嗎?”
張昭,我的丈夫,在造紙廠保衛科擔任科長。
我垂下眼,看著茶缸中嫋嫋升起的熱氣,眼眶微微有點發酸。
我輕聲說:“您放心,他會同意的。”
李校長歎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聲音放柔和了。
“蘇老師,我知道這次轉正的事對你很不公平。但你教學成績好,家長學生都認可。下一次轉正,未必沒有機會。就這麼離開,實在有些可惜。”
沒有機會了。
我心裡泛起苦澀。
我是一名代課教師,以考覈第一名的成績拿到了轉正資格。
就在我歡欣鼓舞的時候,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了腳。
我的丈夫張昭,瞞著我將我的名額送給了學校裡另一名代課老師劉新雨。
沒過多久,我就懷孕,生下了女兒。
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女兒,後來又要伺候癱瘓的公公和多病的婆婆。
代課教師轉正的考覈,我再也沒有參加過。
再到後來,隨著一批又一批師範生畢業,充實到教育一線,學校裡徹底了沒了我的崗位。
不出意外,我被辭退了,從此後成了一名家庭主婦。
原本我以為,丈夫事業有成,公婆安度了晚年,女兒也被我培養成了大學生,我這輩子雖然平淡卻也算完滿,現實卻給了我重重一擊。
我查出了乳腺癌,晚期,沒多久就撒手人寰。
我的意識沒有消散,眼睜睜地看著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張昭就和劉新雨領了結婚證,並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婚禮現場,張昭深情地訴說著他對劉新雨多年的愛意,女兒更是眼含熱淚走上台,跪在劉新雨身前感謝她的培養和教育。
劉新雨淚灑當場,三人緊緊相擁,絲毫沒有被賓客們的指指點點影響。
哪怕隻剩了些許意識,我還是被氣得不行。
再回過神來,我重生到了轉正名額被讓出的這一天。
這一次,我不奉陪了。
我誠懇地看著李校長,認真地說:“李校長,我也實話實說。決定去支邊,確實和這次轉正有關。但不是因為學校的決定,而是因為張昭和劉新雨。”
“我為了準備考覈苦熬一年,張昭不是沒有看到。但他絲毫不考慮我的心情,就自作主張將我的轉正名額讓給劉新雨,我很傷心。自從劉新雨來到咱們學校,他就處處關照,時時刻刻把她擺在我之前。某種角度上來講,他更像是劉新雨的丈夫。既然這樣,那我離開。”
就算要走,我也不能灰溜溜蔫巴巴地走。
那兩個惡心玩意兒,我總得給他們揚揚名。
李校長也不再勸我,起身朝我伸出手,“你去支邊也好,根據政策,回來後會自從轉為正式教師。”
她看了看手錶,“你的申請我會替你交上去,支邊隊伍一週後出發。”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後,我直接騎車回了造紙廠家屬院。
結婚後,我和張昭就住在這裡。
宿舍門上,還貼著我和張昭結婚時候的紅喜字。
我順手就撕了下來。
“咦,小蘇?”隔壁王嬸推開門,探出頭驚訝,“你怎麼回來了?”
“今天是禮拜六,下午放假。我回來收拾收拾。”
說著,我走進宿舍。
這間宿舍分了裡外間,裡麵是我和張昭的臥室,外麵不大,擺了張飯桌。
一週的準備時間不算充裕,我打算先把這幾年隨手記錄的教學劄記整理一下。
王嬸跟了進來,見我正站在書桌前整理本子,頓時就恨鐵不成鋼了。
“你怎麼還有心思弄這些啊?”
她朝著前排宿舍指了指,“那個姓劉的小妖精說是轉正了,要請客。咱們這院裡沒上班的都過去吃飯了。”
“說是她請客,前前後後張羅的可都是你們家張科長!”
“你說說你,瞧著挺聰明的,就一門心思撲在教書上。再這麼下去,張科長都被那個小妖精搶走了!”
我的手頓住了。
“王嬸你說,他們都在前院吃飯?”
“可不!擺了兩桌呢!”
我心裡有了個想法。
從抽屜裡找出一摞信紙,我挑眉,“這麼熱鬨,我也去瞧瞧。”
造紙廠家屬院裡共有兩排房,前頭住著單身的,後排都是結了婚的。
劉新雨的丈夫原來也是造紙廠員工,後來因公去世了。
本來劉新雨不應該繼續住在家屬院,但張昭為她爭取到了一間單人宿舍。
我來到了前排,這裡還挺熱鬨。
一看到我,吃吃喝喝的人都愣住了。
劉新雨正在給張昭敬酒。
她舉著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有些尷尬。
“雪梅姐也回來了?”
劉新雨反應挺快,立刻換上了笑臉,熱絡地把我拉到飯桌前,給我倒了一杯酒。
“雪梅姐,這次我能轉正,多虧了你和張大哥。這杯酒,是我謝你們的!”
她仰頭一飲而儘,酒桌上有幾個年輕人立刻起鬨叫好。
劉新雨被嗆到了,連連咳嗽。
“你慢點喝!”張昭埋怨,“快吃兩口菜。”
說著夾了一筷子菜送到了劉新雨的嘴邊。
動作熟絡得一看就知道是做慣了的。
“嫂子你彆誤會哈,張科長平時也這麼照顧我們兄弟。”
席上一個年輕工人連忙跟我解釋。
我笑了笑,“怎麼會呢?我也得敬劉老師一杯,恭喜你能轉正。”
這話一出口,席間熱鬨的氣氛又消失了。
劉新雨的轉正名額從哪裡拿到的,不管是造紙廠還是學校,人人都心知肚明。
我把杯中酒也乾了,朝著劉新雨亮了亮杯底。
“借著這個機會,我也有件事要宣佈。”
張昭皺眉,“雪梅,有什麼事,咱們回去再說。”
“不用了,趁著大家都在,我就直說了。”放下酒杯,我大聲道,“今天,我的支邊申請也被批準了,下禮拜就走。不過,我家底兒薄,就不請大家了。今天,借著劉老師的光,跟大家提前告個彆。”
酒桌上眾人麵麵相覷,然後,又都偷偷去看張昭和劉新雨。
張昭顯然沒想到我會去支邊,更沒想到我會在這個時間,當著這麼多人宣佈出來。
他眉頭緊緊皺起,逼視著我,“雪梅,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啊。我響應國家號召,要去西北支援邊疆的教育事業。我感到非常光榮!作為我的愛人,你不為我驕傲嗎?”
“我驕傲個屁!”張昭顯然是氣壞了,“蘇雪梅你什麼意思?偏偏要這個時候去支邊,你他媽的在給誰難堪呢?”
劉新雨漂亮的臉蛋上已經掛了淚水。
“雪梅姐,我知道張大哥讓你把轉正名額讓給我,你心裡不高興了。可是,你也沒有必要因為這個,就放棄大好前程啊。”
“我……這個轉正名額我不要了,我還給你。你不要去支邊了好不好?”
她的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飯桌上幾個年輕的小夥子頓時都開始打抱不平了。
“蘇老師這就是你不對了啊。都住在一個家屬院裡,大家夥兒都是互幫互助的。新雨愛人去世早,張科長多照顧照顧她,也是情有可原嘛。”
“就是呀。新雨前腳轉正,你後腳就去支邊,這不是擺明瞭告訴彆人,是她把你擠走的嗎?你讓她往後怎麼在學校裡工作啊?”
我抓起了酒瓶。
還要說話的人頓時閉了嘴。
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乾了,我對劉新雨說道:“你很清楚,上級已經批準了你的轉正,不可能再改變。所以這種把名額還給我的話,你還是彆說了。假惺惺的,怪膈應人的。”
“蘇雪梅,你閉嘴!”張昭立刻嗬斥。
沒想到我這樣直白,劉新雨晃了晃身體,死死咬住嘴唇,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怨氣。
她還委屈上了?
我不管她,繼續說:“我知道,我阻止不了張昭繼續照顧你。既然這樣,我遠遠離開,他願意怎麼照顧你,就怎麼照顧你。不過……”
我的視線掃過飯桌上每一個人,笑容涼薄。
“我一個代課老師,收入微薄。去西北支邊,很多東西需要準備。我需要錢。”
劉新雨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頓時就白了。
她求助地看著張昭。
我沒給張昭說話的機會,從兜裡掏出那疊信紙。
“和張昭結婚快兩年了,他一分錢工資沒有交給過我。據他說,你寡婦失業的日子過得艱難,他就把工資都借給了你。”
“這是你給他打的借條。劉老師,我現在以張昭愛人的身份要求你,把這些錢還給我。”
“我問過了,咱們廠效益不錯,普通工人每個月四十塊錢工資,還有十幾塊的獎金。張昭是中層領導,月工資有七十塊。獎金我就不算了,兩年下來,他一共借給你一千六百八塊。你算算借條上的錢,是不是這個數兒。”
我把那摞借條放在了飯桌上。
轟的一聲,酒桌上的人都炸開了鍋。
感謝劉新雨為了在張昭麵前展示自己真的隻是在“借錢”寫下的借條。
一千六百多塊,這可是一筆钜款了。
張昭居然都給了劉新雨。
酒桌上眾人開始竊竊私語猜測起來。
劉新雨長得好,會來事兒,一副弱不經風的模樣。
她遠嫁過來,愛人又工傷去世了,大家夥兒都挺可憐她的。
平時關照一下倒也沒什麼。
可是誰也不會把所有的收入,都拿出來幫助她啊!
自己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這兩個人,不會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吧?
一時間大家看我的眼神,都開始充滿了同情——這是名副其實的冤大頭啊。
“蘇雪梅,你是不是瘋了!”片刻的安靜後,張昭徹底爆發。
張昭舉著缽大的拳頭就要朝我衝過來。
“哎哎,張科長有話好好說!”
兩個年輕人一左一右地攔住了張昭,好說歹說地勸著。
張昭怒吼,“好說什麼!蘇雪梅她就是故意來鬨事的!”
“蘇雪梅,我再說一遍,把你的轉正名額讓出去,都是我的主意,新雨根本不知情!你有什麼氣衝著我來,為難她有意思嗎?”
“張昭。”我平靜地說,“我不明白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我和你纔是夫妻,是扯了結婚證的夫妻。”
“結婚兩年,你沒有交過一分家用。家裡的柴米油鹽,人情走動,都是靠我的工資維持。”
我嘲諷地看了一眼酒桌上的飯菜。
八個菜,有肉有魚,還有一道丸子湯。
“我隻是個代課老師,工資還比不上你們廠裡的臨時工。這兩年,除了過年我能吃到一口肉外,平時哪頓飯不是清湯寡水?”
“現在我就要走了,我為祖國教育事業去添磚加瓦。作為我的丈夫,你不該也出一份力嗎?”
張昭心口劇烈起伏,顯然是氣得不輕。
至於劉新雨,這會兒已經站不住,扶著桌子坐下了。
她的手,慢慢地伸向了那摞借條。
我搶先一步把借條拿了起來,對著劉新雨抖了抖。
“劉老師,星期一之前,我要看到你還錢。”
劉新雨眼裡淚光盈盈,“雪梅姐,你這不是在逼我嗎?”
“偉民死了,家裡沒了撐門戶的。但凡我有法子,也不至於去借錢過日子。”
“雪梅姐,你放心,這些錢我一定會還給你們。但是,你能不能寬限我一段時間?畢竟,我也是剛剛轉正,之前和你一樣做代課老師,一個月就那二十來塊的工資呀!”
劉新雨捂住了臉,哭得哽咽難言。
她身邊坐著的小夥子看不下去了,站起來勸我,“嫂子,劉老師說的也是實情。你瞧瞧咱們造紙廠,有誰家能一下子就拿出一千多塊來啊?她都說了,會還,你就容她幾天嘛。”
我看了看這個小夥子,去年才分配到造紙廠的技術員。年輕,單純。
也愚蠢。
2
“小李是吧?你到造紙廠的時間不長,可能還不知道。劉老師的愛人因公去世的,廠裡除了發放了喪葬費用外,還一次性給了劉老師一筆死亡撫卹金。”
“這兩筆錢,喪葬費按照劉老師愛人生前四個月的工資數額給付。死亡撫卹金,按照十五個月工資給付。小李,你可以算一算,這一筆淺到底有多少。”
在場的人先是怔愣,隨後就亂哄哄的了。
劉新雨愛人是在路過製漿機的時候,褲腿捲了進去,繼而整條腿都被碾碎了失血而死的。
廠裡人都知道有一筆撫卹金給到了他家人,但不知道有這麼多。
劉新雨瞠目結舌,眼淚掛在了臉上。她張著嘴,臉色蒼白,慌亂地替自己解釋。
“可是,可是這筆錢,我都給了偉民的父母呀。他們老了……”
“劉老師,要不要找到你愛人的父母問一問?”
我冷笑地看著劉新雨。
“這筆錢,他們拿了一分錢沒有。”
上輩子我是無意中得知的,劉新雨愛人的那筆喪葬費和撫卹金,一分錢都沒有落到他父母手裡。
“你,你彆胡說……”
劉新雨抖著嘴角,聲音無力。
怕我把這層窗戶紙徹底捅破,她不敢再反駁。
飯桌上眾人的臉色十分精彩。
“好家夥,偉民是技術骨乾,死前工資可不低。”
“可不是嘛。這筆錢至少有一千多塊錢了吧?”
“這要都是在她自己手裡,她還心安理得拿著人家張科長的工資……這什麼人呐。”
……
張昭突然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我麵前,從我手裡搶過了借條,三兩下就撕了個粉碎。
“空口無憑的,誰說我把錢都借給新雨了?蘇雪梅,我那時怕你敗家,騙你的!”
這一變故,令眾人都目瞪口呆了。
唯有劉新雨感激地看著張昭,抖著嘴唇叫了一聲張大哥。
再瞥向我的時候,那雙水意朦朧的眼裡充滿了挑釁。
看著地麵上的碎紙片,我搖頭。
沒有再跟這兩個賤人多費口舌,我轉身就朝著廠長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裡,σσψ不但廠長在,就連書記也在。
這下更好。
“蘇老師?”吳廠長見到我,顯然很意外,他站起身來,“有事?”
我點點頭,“蘇廠長,趙書記,我有事想要請你們幫我做主。”
說著,我的眼圈就紅了。
不得不說,適當的示弱,也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蘇老師你坐下,喝點水慢慢說!”
趙書記給我倒了一杯紅糖水,我感激地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然後就哭了起來。
哭著哭著,我的聲音就大了起來。
想起上輩子來,我真心覺得,自己真心錯付。明明,有這麼多人可以幫助我的!
“蘇老師,你彆傷心!是不是和張科長吵架了?”趙書記還兼著工會主席,安慰人有一套,笑嗬嗬地勸我,“你有什麼委屈儘管告訴我們,我們來批評張科長!”
我抽噎兩聲,用手帕子擦了擦眼睛。把自己要去支邊,眼下正要用錢的事情說了。
接下來,又說了這兩年張昭把工資都借給了劉新雨,現下又撕了借條要賴賬的無賴行為。
吳廠長一拍桌子怒道:“竟然有這樣的事?蘇老師,你彆急,也彆哭!”
“你自願申請去艱苦的地方支援教育事業,他作為你的愛人,怎麼能拖你的後腿呢?”
“這樣,回頭我就找張昭去說。劉新雨欠你的錢,我會讓他一分不少地還給你。不然,我就把劉新雨趕出家屬院!”
我十分感激地看著吳廠長,“多謝廠長!我就說,這天底下還是明事理的人多哪。”
從廠長辦公裡出來,我不但得到了廠長書記的保證,說是那筆借款會一分不少還給我。
為了表示造紙廠對我支邊行動的支援,每個月廠裡還會把張昭工資的一半,彙款給我。
畢竟,支邊光榮。
要光榮,大家一起光榮嘛!作為造紙廠員工的家屬,我主動去支邊,造紙廠也是與有榮焉的!
得到了吳廠長和趙書記的保證,我心情很好地回了宿舍,繼續整理我要帶走的東西。
不整理的時候沒什麼感覺,這一整理,才發現我的東西少得可憐。
從大立櫃上把我那隻紅色人造革的皮箱拖下來——這還是我結婚的時候,狠心花了一個月工資置辦的,算是我最值錢的一件嫁妝了。
我的衣服並不多,最好的一身兒同樣是結婚時候買的,紅色格子的確良翻領襯衫,黑色滌綸褲子。
其他能穿的,大多已經洗得發白。
張昭時常嘲笑我的衣裳又土又舊。
剛結婚那會兒,可能是新鮮勁兒還沒過,張昭倒是送過我一身兒毛料的女式西裝。
樣式確實好看,料子也厚實。
我一直沒捨得穿,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櫃子裡,都有一股樟腦味兒了。
去支邊的地方條件更艱苦,這身兒衣裳更穿不上了。
我想了想,拿著衣裳出門,去了最西麵的一間宿舍敲了敲門。
“小蘇?”
門開了,車間主任劉洪的妻子陳紅開了門,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有事嗎?”
她在供銷社上班,平時廠子裡誰要買東西,時常會來找她幫忙。
“嫂子,我馬上要去支邊了。有一身衣裳也帶不走,還沒上過身呢。想找你幫忙,看能不能幫我勻出去。”
陳紅看看外頭,讓開了路,“進來說。”
她熱絡地給我倒了杯水,“你說你,好好地去支邊,這不是給人騰地方嗎?”
這時候的人,是非觀都挺純粹的。
張昭在劉新雨的事情上,平時又是出力,關鍵時候連自己老婆轉正名額都能讓給她,陳紅早就看不慣了。
“你什麼都好,就是窩囊了點兒。”陳紅感慨著,又問,“你要賣什麼衣裳?”
我把那身兒毛料西裝交給她。
陳紅展開看了看,嘖嘖兩聲,“這還是新的呢,真厚實,樣式也不像咱們這邊的。”
“這是從省城買的。嫂子你看,能有人要嗎?”
“那怎麼不能?”
陳紅裡外看了一遍,眼睛轉了轉,笑道:“小蘇,不瞞你說。我兒子下個月就要結婚了,我也正給兒媳婦置辦被褥衣裳呢。我看你和我兒媳婦身形相仿,乾脆,直接勻給我吧。”
不愧是在供銷社工作的,陳紅算賬很厲害。
“這樣厚實的毛料,現在怎麼也得三十多一米。一身西服做下來,起碼三米布。你買成衣時候花了多少錢我不管,我就按照布料價給你,湊個整數一百塊,你看成不?”
這衣裳放了一年多,一百塊已經比我預想中的要高了。
我想了想,“嫂子,這你就虧了。咱們就按布料價格來,你給我九十就行。大侄子結婚的時候我不在,那十塊錢算是我隨份子了。”
這年頭,同事家裡辦喜事,一般也就是送塊兒枕巾被罩之類的。要給份子錢,三頭五塊就頂天兒了。
十塊錢,是大手筆啦。
陳紅笑得見眼不見牙,拉著我的手,“那嫂子就不跟你客氣了。”
接過陳紅遞過來的幾張大團結,我心情很好地回了宿舍。
張昭居然回來了。
他沉著臉,“蘇雪梅,我們談談。”
“沒什麼可談的。”
我將已經整理好的基本教育類書籍和教學筆記都整齊地放在了箱子裡,足足占了一大半的地方。
“真想談,等我回來吧。”
張昭憤怒:“誰知道你要走多久?”
說完,他忍了忍氣,努力讓聲音溫和下來。
“雪梅,今天你有些過了。不願意讓出名額,你可以當時就拒絕我。現在讓出去了,新雨也轉正了,你又開始鬨。”
“新雨被你搞的沒臉,已經哭得快要暈過去了。家屬院裡,大家夥兒都在笑話她!雪梅,你一直很懂事,我希望你去和她道歉。”
將位數不多的幾件衣裳都塞進了皮箱,我才認真地打量起了張昭。
濃眉大眼,硬挺英朗。
怎麼看都應該是個正直的好人。
我忽然想到上輩子看過的小品中的台詞。
“沒想到你濃眉大眼的家夥,也叛變了。”
噗嗤一聲,我笑了出來。
張昭眉頭皺緊,“你笑什麼?”
“笑你真敢想。張昭,我勸你去安慰劉新雨吧。她就是哭死了,一千六百八十塊,也要一分不少地還給我。不然,我就去廠長那裡鬨,去校長那裡鬨。實在不行,就去教育局鬨。”
“蘇雪梅,你還要臉不要?這種丟人的事,你要鬨到多少人知道!”張昭低吼。
“隻要劉新雨按時還錢,就沒彆人知道啊。”我提起皮箱,“對了,這幾天我住到學校去。錢湊齊了,讓劉新雨送到我的辦公室。”
我環視了一下這間小小的宿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算了算手裡的錢。
劉新雨的錢還沒還,我以前的工資本來就不高,多數都用來做家庭開支了。
所以,現在我的手頭其實還蠻緊張的,除了省吃儉用存下來的三十來塊錢,也就是剛剛從陳紅那裡拿到的九十塊錢了。
我打算用這筆錢,購置一些書籍帶到支邊的地方去。
第二天,就直接殺到了新華書店。
這幾年放開了,書店裡各種書籍種類豐富了不少。
從小人書,到店裡能賣的中外名著,各類科普類書籍等我都選了一些。
結賬的時候,我還真有點兒心疼。
不過看看被打捆成兩大摞的新書,心裡還是挺有成就感的。
我是星期六上午去申請的支邊,到了星期一,這訊息就傳遍了學校。
老師和學生們難免又都八卦了一次我突然支邊的原因。
劉新雨因此,在學校裡又被指指點點了一回。
劉新雨來找我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精神兒還挺好。
打理精緻的卷發,一身兒綠底白色小碎花的布拉吉穿在身上,顯得年輕又漂亮。
麵對著我這個債主,她不但沒有絲毫的愧疚,反而趾高氣揚地看著我。
“蘇雪梅,你至於的嗎?為了那點錢,還跑去吳廠長那裡哭,害得張大哥被好一通教訓。”
“你不就是為了錢嗎?我還你。”
她把一摞大團結摔在了我身上。
“蘇雪梅,你我兩清了!還有,你既然要走,也彆耽誤張大哥!你和他離婚吧!”
“劉新雨,你要臉不要?”
辦公室裡還有好幾位老師在。
性格最潑辣的白老師幾步就上前來拉扯著劉新雨,“走,咱們去找校長評評理!你欠人家前,勾引人家愛人,還有臉來讓人家離婚!臭不要臉的,你配當老師嗎?”
其他同事紛紛唾棄劉新雨。
劉新雨架不住這麼多人的嘲諷怒罵,甩開了白老師,跺了跺腳恨恨道:“戀愛自由,婚姻自由!蘇雪梅你甭占著茅坑不拉屎!張大哥還年輕,還沒孩子,你要走就走,放他自由!”
她雖然生氣,但是眼角眉梢都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春意。
看來,這兩天張昭沒少安慰她。
說不定,都安慰到了床上去。
一想到從前我和張昭為數不多的幾次夫妻生活,我就膈應得想吐。
白老師氣得想去打她,被我攔住了。
“對不起,我是不會離婚的。自由,張昭就甭想了。你喜歡張昭我攔不住你,但你們倆但凡有點什麼不乾淨的事兒,我就讓你們在全縣出名!”
劉新雨的臉漲得紫紅,也不知道是不是氣的。
“你不要臉!不就是仗著要去支邊,大家都向著你嗎?現在是新時代了,愛情之中不被愛的人,就應該主動退出!拿著支邊來要挾,蘇雪梅你也太有心機了!”
“對,有本事你也去啊。”
我笑眯眯的,一點兒不生氣。
反正,這輩子我要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
至於張昭和劉新雨,既然愛得那麼深,就一起煎熬著,一起發爛發臭好了。
星期三,我回了一趟家。
我家在城關南邊的小建村。
說是家,其實是我大伯家。
我父母早亡,是大伯和大伯母把我養大的,也是他們咬牙供我唸完了高中。
得知我要去很遠的地方支邊,大伯母先抹了一通眼淚,大伯父也蹲在炕沿底下吧嗒吧嗒抽旱煙。
“你結婚時間還短,又沒孩子。就這麼走了,萬一姑爺變心……”
大伯母擔心。
我想了想,把張昭和劉新雨的事說了,也免得他們以後從彆人嘴裡知道更難受。
這下,大伯母不哭了,從炕上下來跳著腳罵張昭,又罵劉新雨。
大伯甚至就要套馬車去找那倆人算賬。
勸了兩位老人家很久纔算安撫住他們,我給他們留下了五百塊錢。
大伯母死活不肯要,一個勁兒往我的兜裡塞。
“咱家不差這個。窮家富路的,你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手裡沒錢怎麼行?”
“我還有呢。”
把錢硬扔在了炕上,我騎著車一溜煙兒就跑了。
很快就到了我們出發的日子。
我們縣裡參加支邊的一共有五個人,教師隻有我一個。
臨走前,縣裡還特意召開了表彰大會。
我身前佩戴了一朵鮮豔的大紅花,站在台上有點尷尬,又有點感動。
上輩子這個時候,我還沉浸在沒能轉正的痛苦中。
也還在傻傻地相信張昭說的,以後還有機會的謊話。
然後,那一輩子就搭了進去。
現在的我,有機會站在縣禮堂的台上,接受熱烈的掌聲。
我相信,上輩子窩窩囊囊死去的命運,已經改變了。
我支邊的地方,叫做小沙鄉。
顧名思義,這裡一年四季風沙不斷。
乾旱,少水,是這裡的特點。
有趣的是,小沙鄉裡,還有個大沙村。
學校就建在大沙村裡。
我到的時候,也是個星期天,學生都放假了。
學校的王校長親自接待了我,把我直接帶到了學校東北角。
學校東北角兩間小屋,一間是辦公室兼廚房兼食堂,另外一間,是特意為我收拾出來當宿舍的。
當我拖著行李進了宿舍後,整個人都驚呆了。
雖然我也是農村出身,但這裡比我的老家更加艱苦簡陋。
一鋪小火炕,窗戶邊擺著一張勉強能看的桌子,門口是個臉盆架。
不過,讓我欣慰和感動的是,火炕的草蓆上,整整齊齊疊著一套被褥。
這大概是整間宿舍裡最乾淨最嶄新的東西了。
“蘇老師,我們這兒條件不好。委屈您了。”
中學校長姓王,是個四十多歲的粗糙漢子,一點兒看不出是學校老師。
他操著帶了濃重口音的方言,怕我聽不懂,語速很慢。
我趕忙說:“這已經很好了!”
王校長憨憨地笑了。
“那你收拾收拾,洗洗臉。我家那口子已經做好了飯,回頭咱們一起吃!”
王校長的熱情,衝淡了我初來乍到的陌生感。
吃過了一頓白麵條,我跟著王校長一起參觀了一下學校。
兩排老土房,教室裡的桌椅破舊,有的桌子甚至缺了腿,在下麵用幾塊兒土坯墊著保持平衡。
王校長感慨地說:“咱們這兒日子苦。每個村子之間距離遠,好些孩子每天都是起五經爬半夜地上學。學校小,學生少,老師也不多。蘇老師你來了,再加上我,一共四個。”
一共才四個老師?
我驚訝了。
這可是初中。整個學校,四個老師。
“就這四個老師裡,蘇老師你的學曆,是最高的。”
我沉默了。
我是高中畢業,因為成績不錯,雖然沒考上大學,但被村子裡推薦到了學校代課。
沒想到,到了這裡,還成了學曆最高的。
王校長說,以前不是沒有來過支邊的老師。
但是,因為條件的艱苦,來了之後叫苦連天的有,默默算著日子,等支邊時間一到立刻跑了的也有。
這樣的條件,這樣的求學環境。
很多孩子能讀到小學畢業就不錯了,就算勉強上了初中,多數也是混個畢業證就算完事兒。
個彆想好好學的,條件有限,也難以靠著學習走出這裡。
我更沉默了,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位才四十出頭,頭發就已經花白了的校長。
“王校長,您放心,我一定會儘全力教學。”
一陣熱風吹過,學校裡唯一的一棵樹被吹得沙沙作響。夾雜著沙粒的風打在臉上,生疼。
不知怎麼的,我心裡就湧起一股熱血。
我蘇雪梅一定會在這裡做出一番事業來的。
我的支邊服務時間是三年。
三年裡,我在大沙村中學,教所有年級的語文。
累,身體很累。
但心裡是輕快的。
我的課一如既往地令學生喜歡,我帶來的一箱子書籍,更是讓這裡可愛的孩子們如獲至寶。
每次看到他們如饑似渴地閱讀著各類書籍,甚至請求我能夠允許他們假期中將書帶回去看,我都感到由衷欣慰。
這世界上或許有很多的不公平,但知識是公平的。
隻要你有一顆學習的心,有向上的誌向,最終總會有所收獲。
我在這裡,和王校長他們一起,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嗬護著孩子們的成長。
當我的一個學生作文發表在報紙上的時候,我和學生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當我們這個最邊遠的學校中,有兩個學生考進全縣前十名的時候,王校長甚至蹲在辦公室門口嚎啕大哭了起σσψ來。
我在這裡,耕耘著希望,也收獲著自己的快樂和來自這個荒涼地方來自孩子家長同事的尊重與喜愛。
我本來不想離婚,但是來到這裡後,站在蒼涼的大地上,我忽然意識到,活了兩輩子,我似乎一直在被張昭劉新雨左右著情緒。
我有著大好的時光一展心中抱負。
為了兩個人渣來內耗,實在是沒有必要。
在來到大沙村中學的第二年,我想通了,和張昭辦理了異地離婚。
服務期滿的時候,我打了報告,申請繼續留在大沙村中學任教。
時間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它總會在不知不覺間就流逝得無影無蹤。
這些年,隨著國家的大力發展,小沙鄉這邊早已經沒有了黃沙漫天,荒涼貧瘠的模樣。
取而代之的,是滿目清翠,朝氣蓬勃。
我也到了退休的年紀。
但我離不開付出了大半生心血的學校,又繼續被返聘了五年。
六十歲的生日那天,我踏上了落葉歸根的路。
老家的縣城變化也同樣是翻天覆地的。
原先的造紙廠早已經不見了,建成了一座氣派的商業大廈。
而我曾經住過兩年的家屬院,早已經改成了電影院。
白老師為我接風。
六十幾歲的小老太太了,她還是那麼爽利潑辣。
席間,她拍著我的肩膀哈哈大笑,“當年你走了,我還為你感到憋屈。結果沒幾天,造紙廠丟了東西,吳廠長趁機把張昭那狗東西的保衛科長給擼了。”
“劉新雨多市儈啊,不甘心跟個普通工人好。這邊勾著張昭,那邊又勾搭上了咱們學校的教導主任,倆人偷偷摸摸好了一年多。張昭知道了,趁著學生放假,學校裡人少,偷偷溜進來,把劉新雨和教導主任都給捅了。”
“教導主任沒死,劉新雨傷勢挺重,沒救過來。張昭被抓後,判了個死緩。我聽說要是表現好,他是有機會減刑改為無期的。但他死性不改,在監獄裡和人打架,被打成了重傷。醒了以後,就瘋了。成天說什麼不應該是這樣之類的話。後來,就沒了訊息。”
我轉動著手裡的酒杯,笑了笑。
你看,這世事就是這麼無常。
重活這一次,我走上了另一條道路,撫平了上輩子一生的遺憾。
而辜負過真心的人,豈止是吞了一萬根鋼針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