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南明:雄關漫道真如鐵 第15章 水困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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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撕破雨幕,照亮了淮安城西一片狼藉的修羅場。
焦黑的糧垛仍在冒煙,扭曲的炮管散落一地,泥濘中混雜著暗紅的血汙、破碎的兵器和燒焦的殘肢。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硝煙、屍臭和潮濕的焦糊味,令人作嘔。
劉澤清是在距離大營十裡外的一處荒村裡被找到的。
他衣衫不整,頭盔早已跑丟,髮髻散亂,臉上沾滿泥點,昔日不可一世的驕狂被一夜驚魂洗刷得乾乾淨淨,隻剩下驚弓之鳥般的倉皇和羞憤到極點的猙獰。
“假的?!全是假的?!”他聽著潰兵帶回的訊息,聲音尖利得變了調,一把揪住那報信小校的衣領,目眥欲裂,“冇有朝廷大軍?隻有千把人的夜襲?!胡猛…胡猛就死在這千把人手裡?!啊?!”
他猛地推開小校,踉蹌幾步,拔出腰刀瘋狂劈砍著身旁的土牆,碎石飛濺:“朱聿鍵!路振飛!我日你祖宗!安敢如此戲耍於我!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
暴怒之後是冰涼的恐懼。
糧草大半被焚,火炮儘毀,士卒傷亡雖不致命,但軍心已散,昨夜那“奉旨剿賊”的呐喊如同魔咒,仍在許多潰兵眼中殘留著驚懼。若此事傳開,他劉澤清不僅威名掃地,更可能真的引來朝廷的猜忌和討伐!
不行!絕不行!
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最酷烈的手段,將淮安碾為齏粉!用滿城的血和火,來洗刷這恥辱,重新穩固他的權威!
“收攏潰兵!立刻!”劉澤清喘著粗氣,眼中是孤注一擲的瘋狂,“傳令揚州!讓留守的副將徐大鵬,把他手底下所有能喘氣的兵,一個不留,全都給老子調過來!圍死淮安!一隻蒼蠅也不準飛出去!”
接下來的兩日,淮安城外如同彙聚瘟神的法壇。越來越多的潰兵被收攏,揚州方向的援軍更是絡繹不絕開至——那是劉澤清本部留守的最後力量,如今被抽剝一空。
旌旗招展,號角連營,將淮安四麵圍得鐵桶一般,水泄不通。
新到的生力軍帶來了更多的攻城器械,新的營寨連綿起伏,一眼望不到邊。壓抑的戰鼓聲日夜不息,如同敲在淮安軍民心頭的喪鐘。
更大的攻勢開始了。劉軍如同潮水,一波接一波撲向城牆。箭矢遮天蔽日,雲梯一次次搭上城頭,撞車轟鳴著衝擊城門。
然而,這一次,淮安的抵抗卻呈現出一種迥異於前的、令人心悸的堅韌和…精巧。
城牆之外,不知何時,多出了數道曲折蜿蜒、深闊過人頭的壕溝!
這些壕溝並非簡單挖掘,而是巧妙利用了地形,彼此聯通,內側插滿削尖的竹簽、鐵蒺藜,溝底淤泥陷足。壕溝之後,又樹起了更為堅固、帶有射擊孔的木柵。
劉軍衝鋒的士卒往往未至城下,便先跌入這壕溝陷阱,被竹簽鐵蒺藜刺穿,或被守軍從柵後射出的箭矢、投出的梭鏢收割。即便少數悍勇之輩越過壕溝,迎接他們的是從城牆根突然探出的長矛——那是守軍利用牆根暗孔進行的刺殺!
這套防禦體係,並非路振飛或城中老卒所為,其核心構想,竟出自唐王朱聿鍵。他逆向借鑒了當年曾國荃圍攻太平軍時所掘長壕,變圍城之壕為護城之塹!
戰鬥最激烈處,在西城。
劉軍集中了優勢兵力,悍不畏死地填平了一段壕溝,突破了木柵,直撲城牆根,架起雲梯亡命攀爬!
城頭守軍壓力陡增!滾木礌石熱油金汁如雨點般落下,但劉軍如同瘋魔,踩著同伴的屍體向上猛衝!
“守住!給老子守住!”一個粗豪的嗓音在城垛邊怒吼,正是此前負責運糧的小頭目趙鐵柱!
他如今已是義武營一名哨官,盔甲破損,滿臉血汙,卻兀自死戰不退。一刀劈翻一個剛剛冒頭的敵兵,反手又用盾牌撞開另一架雲梯。
他身邊的弟兄不斷有人中箭倒下,慘叫跌落。一個新兵蛋子看著下方如同蟻附的敵軍,麵色慘白,手抖得幾乎握不住刀。
“怕個球!”趙鐵柱一把將他拽到身後,用自己寬闊的後背替他擋開一支流矢,箭頭刮過鐵甲,發出刺耳的聲響,“想想你爹孃婆姨還在城裡頭!想想這些雜碎破了城會乾啥?!給老子頂住!王爺和路大人不會拋下咱們!援兵遲早會到!”
那新兵看著趙鐵柱血流如注的胳膊,看著周圍同樣傷痕累累卻死戰不退的同袍,眼中恐懼漸漸被一股狠厲取代。
他嘶吼一聲,重新舉起刀,朝著城下猛砍!這不是為了每月那幾錢餉銀,不是為了哪個將軍的功勳,甚至不全是出於對劉澤清的仇恨。這是一種更為樸素的、卻也更強大的力量——守護。守護身後的家園,守護血脈相連的親人,守護這淮安城裡的萬家燈火!
義武營連日來的信念教誨,在此刻血與火的淬鍊中,真正融入了他們的骨血!
團隊協作達到了極致。有人專司投石,有人負責近戰格殺,有人救護傷員,百姓們則冒著箭矢源源不斷地將守城物資運上城頭。
冇有人退縮,冇有人抱怨,隻有沉默的堅持和偶爾爆發出的、用以壯膽和威懾的怒吼!
劉澤清在高台上望見己方攻勢再次受挫,士卒如割草般倒在那些該死的壕溝和木柵前,城頭那麵殘破的“義武營”大旗依舊傲然飄揚,他氣得幾乎吐血。
“廢物!都是廢物!”他咆哮著,一腳踹翻身旁的親兵。
“大帥息怒!”一名白髮老幕僚顫巍巍上前,“賊人憑堅城深溝死守,我軍強攻傷亡太大,不如長期圍困,待其糧儘…”
“圍困?老子等不了!”劉澤清雙眼赤紅,佈滿瘋狂的血絲,“老子要他們現在就去死!立刻!馬上!”
他猛地扭頭,望向遠處在陽光下粼粼閃動的運河水光,一個極其惡毒、喪心病狂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入他的腦海。
他臉上露出一絲扭曲詭異的笑容,聲音嘶啞而興奮:“對啊…水…還有水…”
老幕僚一愣,隨即駭然失色:“大帥!不可啊!水淹淮安,城中數十萬軍民…”
“那又怎樣?!”劉澤清猛地打斷他,眼中閃爍著野獸般的凶光,“他們敢反抗我,就該死!全都該死!傳令!立刻去上遊!給老子掘開運河堤壩!再征調所有船隻,堵截泗水、淮水!老子要水淹淮安!把這破城連同裡麵那些刁民、叛賊,統統喂王八!”
“大帥!此計有傷天和!必遭天譴!且水勢一發不可收拾,我軍營寨亦恐受波及…”另一員將領也急忙勸阻。
“滾開!”劉澤清刷地拔出刀,指著眾人,“誰敢再勸,立斬無赦!老子就是要水淹淮安!天譴?老子就是天!快去!”
令箭擲地。帳內諸將幕僚麵無人色,看著狀若瘋魔的主帥,無人再敢發聲。那白髮老幕僚踉蹌退後,仰天長歎,淚流滿麵:“造孽…造孽啊…”
命令被強行執行了下去。無數劉軍士卒被驅趕著,如同螻蟻般撲向運河大堤,鋤頭鐵鍬瘋狂挖掘!同時,大量船隻被強行征調,拖拽至泗水、淮水河道,準備沉船堵水,抬高水位,助長水勢!
淮安城頭,朱聿鍵和路振飛幾乎同時發現了遠處運河大堤上那不尋常的動靜,以及下遊水位的異常波動。
“他…他難道要…”路振飛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手指顫抖地指向遠方。
朱聿鍵的心也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他望著遠處那些螞蟻般挖掘堤壩的士兵,望著劉澤清大營方向,彷彿能看到那張因瘋狂而扭曲的臉。
“劉澤清…瘋了。”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訊息如同瘟疫般迅速在城頭蔓延。
“劉賊要掘堤放水!”
“天殺的!他要水淹淮安!”
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每一個人。火攻可防,刀兵可擋,但這滔天大水,如何抵禦?
城頭一片死寂,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哭泣聲。趙鐵柱拄著捲刃的刀,望著城外更低窪處的自家方向,雙目儘赤,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朱聿鍵猛地閉上眼睛,複又睜開,眼中已是一片決死的凜然。他踏上最高處,聲音穿透恐慌,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
“淮安父老!將士們!劉賊倒行逆施,人神共憤!然天無絕人之路!吾等身後是家國,腳下是鄉土,退無可退!本王與路大人早已遣死士突圍,飛章入南京告急!朝廷大軍不日即至!吾等隻需堅守待援,內外夾擊,必可儘殲此獠!縱使洪水滔天,亦要先淹死那國賊叛軍!相信本王,相信路大人,相信朝廷!守住城池,天時在我!”
他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那“朝廷大軍不日即至”的訊息更是帶來了一線熾熱的希望,暫時壓下了滔天的恐慌。
路振飛立刻嘶啞著下令:“全城動員!堵死所有下水道口!加固城門!征集所有舟筏!快!”
淮安城,這座剛剛經曆血戰的城市,再次以驚人的速度動員起來,準備迎接一場更為殘酷的、與天災**的決戰。
而城外,運河大堤在一鍬一鋤下,泥土簌簌落下,那道致命的缺口,正在不斷擴大。渾濁的河水,已經開始滲出,如同惡魔貪婪的唾液。
烏雲,再次緩緩彙聚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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