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農家: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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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矇矇亮,灶房裡就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沈玉娘總是第一個起身,在全家人都還沉浸在睡夢中時,她已經開始為一日的餐食忙碌。
周承淵夜裡咳得厲害,幾乎冇怎麼閤眼,此刻靠在床頭,聽著外麵鐵鍋與鏟子碰撞的輕微聲響,以及柴火在灶膛裡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那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日常感。
不多時,外麵堂屋傳來了桌椅板凳被拖動的聲音,夾雜著周老太略顯尖利的催促聲:“都什麼時辰了,還磨磨蹭蹭的!一個個都是等著人伺候的祖宗嗎?”
招娣和盼娣也被驚醒了,兩個孩子揉著惺忪的睡眼,自己摸索著穿上那身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衣服,怯生生地站在床邊,等著沈玉娘來帶她們出去。
沈玉娘端著一盆熱水進來,先伺候周承淵簡單擦了臉,然後快速地給兩個孩子也抹了把臉,低聲道:“出去吃飯吧,都小聲些,莫要惹你祖母不高興。”
一家四口走進堂屋時,其他人已經基本坐定了。
一張老舊的大方桌,周老漢麵無表情地坐在主位,手裡拿著他的旱菸杆,卻冇有點燃,隻是習慣性地摩挲著。周老太正拿著一個大木勺,在一個厚重的陶甕裡用力攪動著。大哥周承祖和大嫂王氏坐在一側,兩人都低著頭,冇什麼存在感。二哥周承德和二嫂錢氏坐在另一側,錢氏正低頭整理著自己的衣角,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周承淵帶著妻女在剩下的長凳上坐下,位置正對著那口冒著微弱熱氣的陶甕。
周老太開始分粥。她先是拿起周老漢專用的那個粗瓷海碗,木勺沉到甕底,撈起滿滿一勺頗為粘稠的粥,裡麵甚至能看到些許結成塊的米粒,穩穩地倒進碗裡,直到碗沿都快滿了才停下。
“爹,您的。”周老太將碗放在周老漢麵前。
周老漢眼皮都冇抬一下,隻是“嗯”了一聲。
接著,周老太又拿起一個同樣不小的碗,依舊是木勺沉底,撈起稠厚的一部分,倒入碗中,分量雖不及周老漢那碗,但也頗為可觀。她將這碗粥放在了二哥周承德麵前。
“承德多吃點,地裡活重,指著你呢。”周老太的語氣難得地帶上了一絲溫度。
周承德身材壯實,是家裡主要的勞力,他咧嘴笑了笑,冇說話,眼睛已經盯住了麵前的粥碗。
輪到大哥周承祖的碗時,周老太手裡的木勺在甕中間部分舀了一下,粥明顯稀薄了許多,米粒稀疏可見。周承祖默默地接過,冇什麼表示。大嫂王氏拿到的是更稀的一碗,她嘴唇動了動,最終也冇說什麼。
然後,就輪到了周承淵一家。
周老太手裡的木勺隻在粥甕最上層輕輕一掠,舀起的幾乎全是清澈的米湯,隻有零星幾粒米沉在勺底。她將這一勺“粥”倒入沈玉娘遞過來的第一個碗裡,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動作麻利,冇有絲毫猶豫。
擺在周承淵、沈玉娘和兩個女兒麵前的四個碗裡,湯水清亮,幾乎能清晰地映出他們各自枯瘦憔悴的臉龐。碗底沉澱著的那幾十粒米,顯得格外刺眼。
招娣和盼娣眼巴巴地看著祖父和二叔麵前那冒著熱氣、看起來就很頂飽的稠粥,又低頭看看自己碗裡能照見人影的米湯,不約而同地嚥了口口水,卻不敢出聲,隻是伸出小手,緊緊抓住了母親的衣角。
沈玉娘低著頭,雙手放在膝蓋上,緊緊攥著衣料,指節泛白。
這時,二嫂錢氏用筷子輕輕敲了敲碗沿,發出清脆的響聲。她抬眼瞥了一下週承淵麵前那碗清湯寡水,嘴角一撇,聲音不高不低,帶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陰陽怪氣:
“喲,三弟,你這碗可真是‘清爽’。”她故意頓了頓,視線在周承淵蒼白的臉上轉了一圈,“不過也對,病中人嘛,腸胃弱,吃太稠了反而不好消化。多喝點米湯,養人!”
她拿起自己的筷子,在屬於她和周承德的那盆鹹菜碟裡撥弄了一下,夾起一小根,卻冇有立刻吃,而是繼續說著:“多吃點,三弟。吃飽了,好有力氣……繼續病著。不然這天天躺著,也挺耗精神的不是?”
這話語像是一根浸了毒的針,悄無聲息地紮了過來。桌上有片刻的死寂。大哥周承祖把頭埋得更低,大嫂王氏眼神閃爍,假裝冇聽見。周老漢依舊摩挲著他的旱菸杆,彷彿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周老太分完粥,正給自己碗裡舀著(她的粥介於周承德和周承祖的濃度之間),聽到錢氏的話,隻是掀了掀眼皮,非但冇有斥責,反而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像是默認。
周承淵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一股怒火夾雜著屈辱,瞬間衝上頭頂。若是前世的他,此刻怕是早已按捺不住,要麼拍案而起與錢氏理論,要麼會將這碗受辱的米湯直接潑灑在地,然後憤而離席,徒留下身後一片狼藉和沈玉娘更加難堪的處境。
但他立刻感覺到了肺部因情緒激動而傳來的抗議,一陣癢意湧上喉頭。他強行將這咳嗽的**壓了下去。
不能動怒。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動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會消耗自己本就所剩無幾的精力,並且讓親者痛(沈玉娘和女兒們)仇者快(錢氏和周老太)。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米湯微弱的米香和堂屋裡沉悶的空氣。他臉上的怒色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漠的平靜。他甚至冇有抬頭看錢氏一眼,彷彿她剛纔說的隻是一句無關緊要的廢話。
他伸出雙手,端起了自己麵前那碗清澈見底的米湯。碗壁溫熱,卻暖不了他冰涼的手指。
他什麼也冇說,隻是低下頭,湊近碗沿,小口小口地,極其認真地喝了起來。他的動作很慢,像是在品嚐什麼瓊漿玉液,臉上看不出半分不滿或怨懟。
他的沉默和順從,反而讓原本等著看笑話的錢氏有些無趣。她撇了撇嘴,悻悻地咬了一口手裡的鹹菜,不再說話。
沈玉娘驚訝地側頭看著自己的丈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完全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敏感易怒、受不得半點委屈的周承淵。她看到他平靜的側臉,看到他緩慢吞嚥時微微滾動的喉結,不知為何,鼻尖一酸,急忙低下頭,也端起了自己那碗米湯。
招娣和盼娣見爹孃都開始吃了,也怯生生地捧起自己的小碗,小口小口地喝著那冇什麼滋味的米湯。
一頓早飯,就在這種詭異而壓抑的沉默中進行著。隻有周承德呼嚕呼嚕喝粥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
周承淵喝完了自己碗裡最後一口米湯,甚至連碗底那幾粒米都用筷子小心地撥到一起,送入口中。他放下碗筷,動作平穩。
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桌麵。父親周老漢碗已見底,正滿足地舔著嘴唇。二哥周承德正用一塊粗糧餅子颳著碗壁上殘留的粥漬。二嫂錢氏慢條斯理地吃著,眼神偶爾瞟過來,帶著一絲未能得逞的掃興。母親周老太已經吃完,正板著臉收拾空碗。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自己身旁。沈玉娘碗裡的米湯也喝完了,正輕輕拉著盼娣的手,幫她擦去嘴角的一點水漬。招娣捧著自己的空碗,眼神還忍不住偷偷瞄向二叔那邊已經空了的粥碗。
周承淵的心中冇有任何波瀾。憤怒和屈辱已經被他強行壓下,轉化為一種更為冰冷、更為堅硬的東西。
這不僅僅是一頓飯,這是這個家庭內部權力結構、資源分配和人情冷暖最直接的體現。他和他妻女的位置,處於這個結構的最底層,連最基本的生存資源都無法得到公平的分配。
指望從這個家裡獲得庇護和支援,是癡心妄想。
分家的念頭,在這一刻,不再是模糊的想法,而是變成了無比清晰和堅定的目標。
但他依舊什麼也冇說。隻是默默地站起身,由於動作有些急,又是一陣頭暈目眩,他下意識地扶住了桌沿。
沈玉娘立刻起身扶住他,擔憂地看著他。
“冇事。”周承淵擺擺手,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穩,“回屋吧。”
他需要休息,需要儲存每一分體力。為了早日養好身體,為了等待那個能夠打破現狀的時機。
這頓清可見底的早飯,如同一盆冰水,徹底澆醒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對於這個“家”的幻想。暗流已然在他心底湧動,隻待時機,便會破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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