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清河記 第68章 蛤蟆寨夜雨飛弩影 青囊手回春砒霜劫
詩曰:
浪湧荒灘黿鼉隱,針飛絕地生死分。
一丸砒霜劫裡渡,方知俠骨勝王孫。
上回書說到蛤蟆寨三字入耳,關鵬舉鐵漢泣血;甲字號訊室之內,西門慶毒侵肺腑,命懸一線!柳疙瘩銀針翻飛如啄木鳥喙,針針皆刺要穴,那十指指尖滲出的血珠初為紫黑,漸漸竟轉赤紅!老藥工汗流如漿,脊梁上的破棉襖早被冷汗浸透,貼在背上涼颼颼的,口中卻不停嘶喊:“催!催吐藥!快灌!他喉關緊鎖,是那‘牽機引’的毒勁在作祟,得撬開!”
獄吏們慌得手忙腳亂,兩個壯實獄卒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捏開西門慶緊咬的牙關——那牙咬得死緊,竟在獄卒手腕上留下幾道深紫牙印!耿堅急捧那碗腥臭烏黑的湯藥,碗沿磕著西門慶下頜,直灌下去!藥汁半嗆半入,濺得耿堅手背上都是,一股子土腥混著苦膽味直衝鼻子。不過片刻,“哇——”一聲震天動地的嘔吐!西門慶身軀猛然弓起,活像條離水的鯉魚,墨綠色的膽汁混雜著腥苦的草渣汙物噴了滿榻!穢氣燻人,連見慣了刑獄汙穢的老獄卒都忍不住彆過臉去。
嘔吐過後,西門慶麵上那層瘮人的黑紫竟褪去七八,唯餘死灰般的慘白,呼吸卻陡然粗重起來,像破風箱似的“呼哧”作響,眼皮翕動,似有還無。柳疙瘩一抹額頭汗,那汗珠子砸在地上“啪嗒”響,他一屁股癱坐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後腰上的舊傷被剛才的急勁扯得生疼:“好…好險!這‘牽機引’是蔡府秘製的毒,入喉鎖心脈,過腸爛五臟,閻王老子桌前的生死簿,叫老漢硬扯下大半張!可這毒根刮腸洗胃,傷了他的本元,三日內離不得參湯吊命!離不得!半片參葉子也短不得!”
李之應眼見西門慶胸口起伏,懸在半空的心稍稍落地,他袍角剛才被嘔吐物濺了些,卻渾不在意,急呼:“開封府庫參不拘年份粗細,隻管去取!每日煎高麗老參濃湯兩副!萬不能惜費!”
一旁府丞領命,靴子底在青磚地上磨出“沙沙”響,飛奔而去。李之應蹲下身,看柳疙瘩手背上被銀針紮出的細密血點——老藥工為了逼毒,竟以自身精血催動銀針,這份赤膽,讓他心頭一熱,低聲道:“柳老,辛苦了。”柳疙瘩擺擺手,咳了兩聲:“府尊客氣…這小子命硬,可還得熬…”
且說這廂生死拔河,城南五十裡外那片煙波浩渺的蘆葦蕩卻已是血雨腥風!濁浪拍打荒洲,風聲裹著雨絲,嗚嗚咽咽像哭喪。蘆葦稈子被風抽得“劈啪”響,倒在水裡的殘葦斷莖,在浪裡翻來滾去,活像些沒了骨頭的屍首。
水窪深處,蛤蟆寨隱於一片丈高葦牆之後。那葦牆是用陳年老葦稈捆紮的,外麵糊了泥,又刷了桐油,風吹日曬半年,硬得跟木板似的。本是一夥販私鹽漁戶的窩點,寨主“浪裡黿”魯大黿是個水上討生活的硬漢子,手下三十來號弟兄,個個水性賽過泥鰍,手裡的魚叉、砍刀耍得精熟。數月前經關鵬舉舊部周龍通引薦,魯大黿念關鵬舉是條響當當的漢子,又憐他妻兒無依,便收留了關鵬舉妻兒三人。寨中皆是滾刀肉裡摔打出來的漢子,白日裡打魚曬網作幌子,夜裡輪班放哨,守得如鐵桶相似。
今夜卻不同!烏雲壓得低,雨點子“劈裡啪啦”砸在水麵上,濺起無數水泡。三條快舟,如同貼著水麵飛掠的鬼影,悄無聲息破開層層蘆葦,船底與水麵摩擦,隻發出“嘶嘶”輕響,像蛇在爬。舟上黑衣人個個水靠緊身,黑巾蒙麵,隻露一雙眼睛,手持勁弩,腰挎分水蛾眉刺,那弩箭箭頭泛著烏光,顯是淬了毒!一雙雙眼如寒星釘住那燈火稀疏的水寨,雨絲打在他們臉上,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為首一人,身形瘦長如晾衣竹竿,水靠下肌肉線條卻繃得鐵硬,站在船頭,任憑雨打風吹,身形穩如磐石。此人正是蔡府豢養的頂尖殺手,“白影子”蔣鷹!他最擅水戰,當年在揚子江裡,曾一人一刀,殺得十三名水匪投江喂魚,因他身法快得隻剩影子,江湖上送了個“白影子”的名號。
“鷹爺,寨前暗卡三處,遊哨兩班,半炷香輪換一次。”一探子貓著腰附耳低報,聲音壓得像蚊子哼,氣息不驚。那探子耳後有塊月牙形疤痕,是蔣鷹手下“三耳”之一,專司探哨,據說水裡岸上的動靜,三裡外都能聽得分明。
蔣鷹眼波未動,薄唇一掀,冷硬道:“寨牆高不過一丈,南角瞭望塔火把光稀,必是老黿心疼燈油!那處下手,拔掉暗卡!飛爪預備!”
他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子紮人,雨絲落進他嘴裡,竟像被凍住了似的。話聲甫落,十餘條撓鉤飛索早無聲無息纏上濕滑寨牆,鐵爪“哢噠”咬住牆頂葦稈,黑衣人猿臂一振,狸貓般翻身上牆!那動作快得,連瞭望塔上打盹的哨卒眼皮都沒抬一下。
“噗!噗!”
兩聲如中敗革的悶響!牆垛後兩個哨卒哼都未及哼出,便軟倒在地。“白影子”蔣鷹袖中兩柄柳葉飛刀已閃電收回,刀麵上沾的血珠被他甩在水裡,“咚”地一聲輕響,混著雨聲,誰也沒察覺。他身形毫不停滯,如魅影直撲後寨那座最大的窩棚——那窩棚是魯大黿的住處,用粗壯竹篙搭的架子,頂上蓋著油布,比彆的窩棚高出半截,最是顯眼。蔣鷹心裡清楚:殺了寨主,群龍無首,再尋那孤兒寡婦便如甕中捉鱉!
他身法快逾奔馬,腳尖一點竹梯,梯身隻輕輕晃了晃,眼看便要破窗而入!窗紙上,映著個魁梧的身影,正低頭喝著什麼,想來是魯大黿沒睡。
“好賊子!當我魯大黿是泥捏的!”一聲炸雷般暴喝!棚門“哐當”洞開,木屑飛濺!一個赤膊黑壯大漢,手提一口厚背鬼頭大砍刀,刀背足有三寸寬,刀刃在昏暗燈火下泛著冷光,他如半截鐵塔般堵在門前,胸口黑毛上還掛著酒珠子——原來魯大黿今夜心裡不踏實,正和周龍通喝著悶酒,早聽見牆外細微響動,早提了刀等著!正是寨主“浪裡黿”魯大黿!
他身後陰影裡,一個矮壯敦實漢子緊護著一個麵色慘白的婦人與兩個驚慌童子。那漢子正是周龍通,他右肩受過傷,走路有些跛,此刻卻把關家婦人王氏和兩個孩子——十歲的關鵬舉長子關平,七歲的幼兒關安,死死護在身後,手裡攥著根船篙,指節捏得發白。王氏懷裡緊緊摟著小兒,兒子關平雖嚇得發抖,卻咬著牙,小手抓著母親的衣角,眼睛瞪得圓圓的,倒有幾分關鵬舉的硬氣。
蔣鷹眼中戾氣一閃:“找死!”腳下猛地蹬地,身形不進反退,拉開丈餘!這一退,避開了魯大黿劈麵而來的刀風,同時腰間一探一甩!“嗚”的一聲破空銳響!竟是三枚亮閃閃甩手飛鏢成品字形,帶著刺骨寒意直射魯大黿麵門、咽喉與心窩!那鏢是精鐵打製,鏢尖淬了“三步倒”,彆說見血,就是劃破點皮,半盞茶功夫就得氣絕!其速之快,力道之狠,顯是必殺之技!
魯大黿刀沉步穩,怒吼一聲,鬼頭刀“呼”地掄起,如烏雲罩頂!“叮當!”兩聲脆響!刀光閃處磕飛兩鏢,那鏢被磕得倒飛出去,“噗”地釘進旁邊的葦牆,箭尾還在“嗡嗡”顫!第三枚卻刁鑽無比,繞過刀風,直取心口!眼看那寒光便要鑽入胸膛!
間不容發!魯大黿身側一道黑影猛地撞出,勢若瘋牛!正是周龍通!他知道魯大黿是眾人的主心骨,萬萬不能有事!竟悍不畏死,用自己右肩迎向那致命鏢!“噗嗤!”飛鏢深深紮入骨肉,鏢尾的紅綢子瞬間被血染紅!周龍通痛哼一聲,額頭上冷汗直冒,人卻順勢滾地,嘶聲狂吼:“大嫂!帶娃兒快走!從後窗入水!水裡老七接應!快啊——!”
他滾到魯大黿腳邊,死死抱住一個撲上來的黑衣人的腿,那黑衣人舉刀便砍,周龍通竟硬生生捱了一刀,背上頓時皮開肉綻,卻咬著牙不鬆!
魯大黿目眥欲裂,見周龍通中鏢,狂性大發!一刀橫掃千軍,“哢嚓”一聲,砍翻一個逼上的殺手,那殺手慘叫都沒喊全,便被劈成兩半!魯大黿口中疾呼:“弟兄們!給老子頂住!帶關家嫂子娃娃走下水道!”
原來這水寨地勢低窪,怕漲水,修了條隱秘的下水道通往後湖,隻有寨中核心弟兄知道。
水寨立時喊殺聲大作!七八個寨中漢子從窩棚裡衝出,有的持魚叉,有的握短刀,還有個瘸腿老漁翁,竟掄著個鐵錨,“嗷嗷”叫著撲向黑衣人!他們雖是尋常百姓,卻都是血性漢子,此刻為了護著關家母子,個個如拚命三郎!數條身影撲向蔣鷹,為王氏母子逃生擠開血路!
蔣鷹一擊落空,心頭更怒!眼風掃見後窗晃動,情知目標欲遁入水!他哪容到嘴的鴨子飛走?雙掌一錯,如鷹擊長空,直撲視窗!他掌風帶起一股森然腥氣,顯是掌心抹了“化骨散”,沾著皮肉便要潰爛!
“爺爺剁你喂王八!”魯大黿狂吼如雷!他看蔣鷹撲向視窗,知道王氏母子還沒走遠,竟拚著被側翼一刀劃破腰肋——那刀劃開半尺長的口子,鮮血“咕嘟”往外冒,染紅了他半邊身子!厚背鬼頭刀凝聚全身之力,一招力劈華山,帶著萬鈞之勢,迎頭斬向蔣鷹撲向視窗的身影!刀勢狠絕,竟是不留半分餘力,要與他同歸於儘!
蔣鷹若不硬擋,便得被劈成兩爿!毒掌若執意擊窗,自己勢必被那同歸於儘的大刀分屍!電光石火間,他不得不撤掌回身!雙掌運起十成功力,一記“雙鬼拍門”,狠狠印向那潑風鬼頭刀脊!“嘭!!”金鐵交鳴裹挾骨肉悶響!刀雖被其精純內力震得高高蕩起,魯大黿虎口裂開,鮮血淋漓,半邊身子劇麻,幾乎握不住刀!蔣鷹亦被反震得氣血翻湧,胸腹隱隱作痛,後退三步才穩住身形,嘴角竟溢位一絲血沫——他沒想到魯大黿看著是個粗漢,竟有如此蠻力!
就這微一遲滯——
“撲通!撲通!”後窗處已是水花激濺!兩個小小身影在一婦人拖帶下落水!黑暗中一條小舟從密實葦根下悄然滑出,舟上兩個漢子,正是負責接應的寨中弟兄老七和小馬,他們早得了信,撐著條不起眼的小漁船候在水道出口。數隻大手疾伸水中,穩穩將王氏母子接住!老七低聲吼:“快劃!往蘆葦最密處去!”小馬搖起櫓,小船“吱呀”作響,鑽進茫茫葦蕩,很快便沒了蹤影。
“風緊!扯呼!”眼見功敗垂成,蔣鷹眼神如淬毒利箭,急怒攻心!他知道再拖下去,寨中援兵或官府巡船來了,自己這夥人討不到好。一聲呼哨,手中寒光連閃!又是三枚飛鏢分取周龍通與撲來的數名水寨漢子!趁對方格擋閃避之隙,這“白影子”已猱身倒縱,如大鳥般掠回院中主牆!眾黑衣人亦聞哨聲,弩箭如飛蝗壓製追兵,紛紛後撤,攀牆入水遁走!動作快得像泥鰍,刹那間,隻留地上一灘灘腥熱血跡,還有幾具黑衣人屍首,被寨中弟兄拖到一邊,要看看有沒有什麼記號。
魯大黿捂著流血的腰肋,走到周龍通身邊,見他臉色發青,嘴唇發紫,知道鏢上劇毒發作,急得大喊:“老周!挺住!挺住!”周龍通喘著粗氣,抓住魯大黿的手,斷斷續續道:“魯…魯大哥…保…保住…關家…香火…”頭一歪,昏死過去。魯大黿眼眶通紅,吼道:“快!找解毒藥!把最好的金瘡藥拿來!”
寨中弟兄七手八腳抬著周龍通往窩棚裡去,瘸腿老漁翁蹲下身,翻了翻地上黑衣人屍首,忽然喊:“寨主!你看這個!”
魯大黿走過去,見老漁翁手裡捏著個令牌,黑檀木做的,上麵刻著隻展翅的鷹,鷹眼裡嵌著銀絲。“這是…蔡府的‘飛鷹令’!”魯大黿認得——當年他在汴京碼頭見過蔡府護衛帶過類似的令牌,心頭一沉:果然是蔡京那老賊下的手!
且說開封府衙內,這廂亦是焦灼中透著一絲詭譎。
李之應守在西門慶病榻旁已過半宿。一碗濃參湯灌下,西門慶慘白麵色略透一絲活氣,然雙目緊閉,氣息細若遊絲,像風中殘燭,隨時要滅。太醫局的錢老供奉亦被急請來會診,他須發皆白,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官服,撚著胡須沉吟道:“府尊大人,毒根雖拔,然‘牽機引’最是陰毒,入體後如絲線纏心,驚厥過度,神氣散而不聚,如燈油將儘,強焰終滅。若要吊得心脈一絲生機,除參湯猛藥外…或可用一味奇兵!”
“何藥?”李之應急問,他聲音有些沙啞,半宿沒閤眼,眼裡布滿血絲。
錢老目露精芒,緩緩道:“微量‘砒霜’入藥引!”
“砒霜?!”李之應大驚,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帶得“哐當”一聲。這砒霜是穿腸毒藥,尋常人沾一點便要命,西門慶本就中毒,再用砒霜,豈不是火上澆油?
錢老忙擺手:“大人勿驚!此為古方‘奪命九轉丹’根基!取其‘以毒攻毒,化腐朽為生機’之意!需選精煉雪花砒,輔以百年赤火蓮、純金粉做引,搗如毫末,隻取針尖一粒大小入參湯!此藥霸道無比,稍有差池便是催命符,然此子根基之壯,心脈之韌世所罕見——方纔柳老施針,他能逼出大半毒血,可見其生命力頑強,或可險中求生!”
柳疙瘩在一旁聽著,皺著眉道:“錢供奉說得是…隻是這劑量,差一絲便要了他的命…老漢我藥臼裡的藥,得用銀匙刮,分毫不能差…”
李之應望著榻上氣若遊絲卻胸中似仍有熱血奔騰的西門慶——他想起西門慶在堂上說的話,想起那封染血的血書,知道此人是揭開關鵬舉冤案的關鍵。他若一死,關鵬舉便永無昭雪之日,蔡京的罪證也可能石沉大海!李之應一咬牙拍板:“備藥!但需柳老藥工與錢老供奉二人親驗劑量,聯手施治!本府在此壓陣!”
藥爐就設在廊下。炭火“劈啪”燒著,壺裡的水“咕嘟咕嘟”響。雪花砒霜石色如冰玉,放在白瓷碟裡,泛著冷光;赤火蓮瓣紅如血浸,是錢老供奉私藏的珍品,據說長在西域火山口,十年才開一朵;純金粉是用金箔碾的,細如煙塵。柳疙瘩蹲在藥臼旁,手裡拿著根羚羊角藥碾,一點點碾著,動作慢得像蝸牛,生怕多碾一分。錢老供奉站在一旁,手裡拿著個放大鏡,盯著藥臼裡的粉末,大氣不敢出。
王思遠那邊派來的兩個皇城司察子,就站在廊下另一頭,名義上是協防看守這“功過未定”的西門慶,實則豎著耳朵,眼光不住向房內、廊下探看。那兩人一個高瘦,一個矮胖,高瘦的那個眼角有顆痣,時不時用眼角瞟藥爐;矮胖的那個手一直按在腰間的刀柄上,指節粗大,一看就是練家子。
高瘦察子故作關切,慢悠悠走過來,問道:“李府尊,此人還捱得過今夜否?王都知可是吩咐了,若他有個三長兩短,得即刻報上去呢。”
他話裡帶著威脅,意思是西門慶的生死,皇城司盯著呢。
李之應隻淡淡道:“皇天有眼,忠義不絕。成事在人,謀事在天。”
他心裡清楚,這兩人是王思遠的眼線,王思遠又是蔡京的人,他們巴不得西門慶死。
忽得一名快馬斥候滿身泥汙水跡,自府衙角門急衝而入!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那斥候翻身下馬,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見到李之應急忙跪稟:“府尊!蛤蟆寨!蛤蟆寨遇襲!”
“如何?!”李之應心瞬間揪起,像被一隻手攥住——他最擔心的就是關家母子出事!
“周龍通捨身擋鏢重傷!魯寨主浴血退敵!幸而…幸而關家婦孺平安!已由兄弟護送入城內暗哨!然殺手狡詐,水遁無蹤,未曾擒獲活口!”
斥候喘著粗氣,雨水混著血水從他褲腿往下滴。
血書!李之應腦中立時警鈴大作!那牽扯蔡京的染血白綾尚藏於他貼身夾袋之中,硌得胸口生疼!殺童貫易,撼蔡京難!蔡京在朝中經營數十年,門生故吏遍佈,黨羽眾多,連皇城司都有他的人。蛤蟆寨剛剛安穩便遭雷霆襲殺,顯是背後那龐然之物已嗅到血腥,要斬草除根!
念及此,他強壓翻湧心緒,沉聲道:“傳令:加派人手,嚴守城內外各處暗哨!關家母子所在之處,增派二十名親信護衛,對外隻說是保護鹽商家眷!周龍通與魯大黿,即刻請名醫全力救治!耗費幾何皆由府庫支應!”
他特意點明“鹽商家眷”,是怕走漏風聲,引來更多殺手。再轉頭看向房內西門慶,李之應眼神更添凝重。西門慶是血書親呈者,更是此事唯一目擊活證!他若一死,此局便真真成了無解的死結!
五更將儘,寅卯之交,黎明前最濃稠的黑暗籠罩汴京。街麵上偶爾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梆梆”兩下,是二更天了。
錢老供奉顫抖著手,自柳疙瘩藥臼中極謹慎地以銀匙颳起薄如煙塵、泛著詭異金紅光澤的藥末一撮——那是雪花砒、赤火蓮與金粉的混合體,顏色紅中帶金,看著竟有幾分妖異。他將藥末投入滾燙參湯中。
烏木參湯刹那間,竟騰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淡金煙氣!那煙氣不升反降,貼著湯麵盤旋,像有生命似的。柳疙瘩看得眼皮直跳:“成了…這‘金煙繞’,是藥性相融的征兆…”
“扶起來!”錢老聲音凝重得如同叩擊棺槨。李之應與柳疙瘩合力抬起西門慶枯沉身軀,他身子輕得像片葉子,骨頭硌得人疼。錢老捏住他下頜,將那碗混合了“奪命砒霜”與千年老參精元的湯藥,一分一毫灌入咽喉深處!
一勺!
西門慶喉頭輕顫了一下,像有什麼東西在動。
兩勺!
他胸腔微微起伏,比剛纔有力了些。
三勺儘灌!
時間好似凝固。滿屋人眼睛一眨不眨盯住西門慶臉龐。隻見他眉峰猛地一蹙!緊閉的眼皮下,眼珠竟開始劇烈滾動,像是在做什麼噩夢!臉頰竟飛快地由慘白轉為一片駭人的酡紅,像被火燒似的!牙關緊咬,咯吱作響,頸項間青筋根根暴起,似要掙斷!
屋外冷風撲窗欞,聲如鬼嘯。李之應臉色鐵青,指骨捏得發白,手心全是汗。兩個皇城司察子相互對視,皆看到對方眼中一絲難以察覺的鬆弛陰冷——他們都覺得,這一下,西門慶必死無疑。
“呃——咳咳咳!!”
就在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瞬間,西門慶喉嚨深處爆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整個人如蝦米般猛然弓起!一大口烏黑腥臭的汙血狂噴而出,濺了滿地!那血裡帶著些粘稠的黑絲,正是“牽機引”的餘毒!他身軀顫抖如風中殘葉,卻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先是迷茫,隨即閃過一絲清明,最後竟透出一股子狠勁!他盯著李之應,嘴唇動了動,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木頭:“李…府尊…血書…收好…”
李之應心頭巨震,又驚又喜:“西門兄弟!你醒了!”
錢老供奉撫著胸口,長舒一口氣:“活了…真活了!這小子…真是個怪物!”
柳疙瘩也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抹了把臉:“我就說…閻王不敢收這等硬骨頭…”
廊下那兩個皇城司察子,臉上的鬆弛瞬間僵住,高瘦的那個眼角的痣都抽搐了一下。矮胖的那個悄悄往後退了半步,手按在腰間的訊號箭上——他得趕緊把西門慶沒死的訊息報給王思遠!
正是:
砒霜劫裡回春手,俠客魂驚浪底魂。
血書未冷權臣側,開封府裡起寒雲!
欲知西門慶醒後能否說出更多內情?蔡京得知計劃失敗,又會使出何等陰狠手段?關家母子在開封城內能否安穩藏身?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