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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三國:呂布,一戟破萬法 第19章 司徒府巧設連環宴,假鳳虛凰第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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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又起了一層薄霧,像有人用濕帚把天與地輕輕抹了一遍。

太學門前的榜仍在,紅梅印與那道細細的刃痕在晨光裡並肩,像兩枚各守其邊的釘。

角門的“折謠函”已換了新紙,昨日的謠,被人一筆一劃改成“事實”,字旁鈐上小小紅梅,香氣極淡,隻夠讓留在紙上的墨味不那麼冷。

北市粥棚的鍋開得早,魏校尉把賬麵掛在最顯眼處,不遠處的尋人榜下又添了兩個名字——有讀書人站著念給盲眼的老太婆聽,老太婆聽到兒子的眉眼特征,邊點頭邊抹淚,淚水在冬日裡也泛著一點熱。

市井與書院自有它們的秩序,然而今日,城中更有一處無聲的暗潮:王司徒府。

午後,王允府前大門換了新束的柏枝,枝尖紮出七個方向,與門內廊下七枝紅梅暗相呼應。紅梅七枝,枝枝各異:或偏左、或俯仰、或微折、或正直。

那是盟夜所定的暗記:一枝應“請”,二枝應“遲”,三枝應“避”,四枝應“轉”,五枝應“止”,六枝應“惑”,七枝應“殺”。廊內琴案擦得清亮,絲弦在指端輕輕按過,餘音如風裡極細的一縷草香。

陳宮與王允在偏廳對席。案上攤著一卷薄薄的紙,紙上是今夜宴席位次的“八行五列”。陳宮指尖扣在第三列:“此處空一席,給‘眼睛’。”

王允一笑:“相國的眼睛?”

“李儒的。”陳宮搖頭,“董卓的太重,看不到細。李儒要看半遮半掩,不要看儘。”他把紙收起,語氣一轉,“主公那邊?”

王允會意,目光從窗縫掠出去——並州營裡,呂布方與張遼、高順立在一張簡陋的沙盤前。沙盤由濕土壓成,鴿卵大小的石頭落簡為亭台門巷,幾根竹簽記注了暗哨與退路。張遼以鞭尖點在一處:“此處十步一暗戍,二十步一回頭,若宮市牙人插眼,亦不過見一半。”

高順則更簡:“我人在門外,不入局。入局者,不可是我。”他抬眼看呂布,“陷陣營為砧,不為戲台。”

呂布點頭:“你不入。你是錨。”他轉向張遼,“文遠,你入,但不扶刀。隻扶人。”

張遼笑了一下,笑意短,鋒藏在裡頭:“扶誰?”

“扶錯的人。”呂布低聲,“比如一個假醉的我。”

三人相視,笑意冷而穩。呂布收了笑,手按戟柄,指節在木上輕輕一叩,叩出了今夜的節拍:“不飲,不賜,不坐,不怒;禮立,意藏,眼半闔,心全醒。”

陳宮從裡間出來,恰遇王允門吏來報:“司徒,樂工、舞人、酒器、菜肴俱備。紅梅七枝,按‘請’之相擺妥。鳳儀亭那邊,匠人又複檢機關三遍,無漏。”

王允點頭:“再傳一言——凡司徒府所出,皆以紅梅為信,刃痕為契;凡府門之外,皆以‘護道之矩’為先。今日宴,請並州,仍不飲。”他頓了頓,“但要看起來,像飲。”

“像飲”,是這場戲的第一筆。陳宮與王允心下有數:要給耳目看,要給李儒看,也要給董卓看。像飲,是給人看;不飲,是給“道”看。

黃昏將至,司徒府前第一枝紅梅,被門吏輕輕扭了一指向,落在“請”的方位。隨後,一名童仆捧著上好素箋,出府向北而去。箋上僅有八字與一畫:“連環之始,請。”字下刃痕極輕,指腹可辨。童仆一路向北,至並州營外,遠遠作揖,遞上手中箋。營門值守把箋捧入,呂布展開,眼中光微微一轉,即刻摺好:“走。”

他不騎赤兔,仍乘那匹筋骨勻稱、鬃毛黑得發亮的馬。張遼與兩名護衛隨行,高順自營門目送,不動。他們入城時,天色已有一線紫。城中的風帶著炊煙與冬青的混味,街兩側的瓦淡出一層白。並州軍仍以十人為伍,甲不離身,旗不過肩;但入了司徒府,甲解半襟,刀柄外裹青布,以示“入席不刃”。

王允遠遠迎至廊下,禮極周全,卻不“厚重”。“溫侯。”他一拱手,“寒舍簡陋,徒以薄酒薄羹相待。”

呂布拱手:“司徒厚禮,我軍有禁,不飲。以茶代酒,恕罪。”

王允笑:“早備清茶。”他側身,“請。”兩人在廊下並行,彼此語簡而實:“太學今日清鐘仍鳴,士人附議漸多。”“武庫借簿,禦史台請點,明日有官來核。”“折謠函已收三紙,多為市井傳聞,不足道。”這些乾貨如兩枚鐵靴,穩穩踏在鋪就的路上。

入堂,燈未全亮,紗罩裡火光被壓在一掌高。案上陳列以“清”為主:鬆子蒸餅、鵝梨薄片、蔥湯洗肚、醃筍點椒。茶則是太學所供,一壺一盞,盞口薄如蟬翼。王允抬手:“請。”

呂布不坐,立而飲了一口,盞不碰牙,喉結略動。他放盞,目光轉向堂後屏風。

屏外管絃初起,第一聲簫如月下的一絲涼風,掠過竹梢,又輕輕落回水麵。隨之而來,是一串細碎的釵鈴聲——不是宮闈慣用的那種花俏,而是素淨的銀聲,像雪裡走來一串鹿蹄印。

貂蟬出現時,袖子是素的,繡的是極淡的梅紋,鬢邊那支小小的鳳釵並不耀人,是沉了年歲的古銀,羽翅有紋,不以光勝。

她步幅不大,腳尖落地不作聲,彷彿連影子都怕驚動。她先向王允一拜,後向呂布一躬,聲音如細泉:“見過司徒,見過將軍。”

“起。”

王允的聲裡壓著一寸難掩的硬,像有人以指撥緊琴絃。貂蟬眼尾一垂,抬至呂布時,停頓了一線。那一線過處,像在空中撚出了一根難以看見的絲。呂布心中自有尺,微不可察地點了點,目光便收回到茶盞上,盞中茶麵映出一圈月,抖得極細。

第一折舞名為《假鳳虛凰》。舞辭不多,簫音代言。

貂蟬於堂中略一展袖,袖底露出一方小小的繡帕。那繡帕正麵刺紅梅一朵,背麵卻有極細的一筆痕,從梅心斜出半寸——這是盟夜所定的“第一聲”。

她不急著露,先繞著案前一掠。燈影越過她的眉眼,她的眼神在燈裡濕了一瞬,轉出時已經乾淨。她轉至屏風邊,屏後微有衣角挪動的聲音——那是王允故意留下的“風眼”。

屏後有兩名司徒府小史,一高一矮,衣袖寬大,眼光卻溫吞。再往外三間,則是李肅的人,拿著相府名帖,稱“奉命恭問司徒宴事”,不進堂,隻在廊下“隨喜”。更遠的屋脊與簷溝裡還有兩處眼睛:一處屬於太師府的耳目,一處屬於街市牙人。這些眼,都能看見“半個真”。

貂蟬的袖子在這半真半假的風裡一展,繡帕從腕間滑到掌心,掌心微一側,帕的背麵刃痕被月光一擦,便又藏回紋理。

她在簫聲裡起了第一段步,步法極穩,以“蹀步、回身、斜拗步”三式為主,不以驚險取悅。她的腳尖一次次沿著案邊的木紋落下,像在木裡種下一列看不見的梅樹。走至案角,她停住,抬眼看王允。王允會意,袖中指向那七枝紅梅中的第二枝。貂蟬的腰身隨之一偏,聲未停,意先轉——這是“遲”。

“溫侯。”王允笑望呂布,“洛陽久不見如此清舞。”

呂布把盞輕輕向外推了一分:“清。”一個字,足。王允點頭,轉向貂蟬:“再一折。”

第二折舞,鼓未起,先起的是幾句緩緩的歌。歌辭極短,隻四句:其一“梅生雪下不畏寒”,其二“鳳棲梧桐聲未闌”,其三“人間名義誰承擔”,其四“願以微軀補殘天”。她唱時,眼不看呂布,卻在“名義”與“願以”兩句上略重了一筆,把詞尾的鼻音在喉間壓了一下。

呂布聽得分明——這“願以”,是給王允與太學的,也是給他並州兄弟的。他不應,隻把茶再飲了半口,茶未滿,盞未空,燈影落在盞壁上,形成一彎很淺的弧。

“王司徒。”屏後那位小史低聲與同伴嘀咕,“這舞,這詞,恐怕——”

同伴“噓”了一聲:“記筆上。詞尾‘願以微軀’四字,易惹禍。”

他又悄悄往外瞥了一眼,廊下相府來的那人已經走了半步,似要離去又不捨,有意讓這“半折詞”進耳裡。王允眼尾的餘光把這一切收入,袖口抬起又落下,像示意“夠了”。

一套舞畢,主人另換清茶。茶內浮了兩枚梅瓣,瓣色紅,並非硃砂,是昨夜磨出的梅汁香。“以茶代酒”的戲須做足,王允親為,將盞與盞相碰——不是真碰,隔一線氣,做一“鏗然”之音。隔著這一線氣,盞不汙,矩不破,然而耳目若有心,隻聽得一聲“相碰”的響,便以為酒已飲。

呂布收盞,笑意極淡,恰似戲裡“假飲”的味道,遂讓人以為他“斂而放”。

張遼在側,盯著屏外“風眼”。他識得那進退有度的腳步,是李肅的人。

他便斜退半步,讓出一個角,好讓那隻眼能“看見”一個畫麵——呂布將盞放近,貂蟬從案前退回,袖口不經意掃過盞身,袖裡銀鈴微微一響,那盞上的水麵便起了一圈細紋。那一圈細紋,像是“心動”的餘波。看者自然各有“見”:善意者見“禮”,惡意者見“情”。

第三折舞不在堂中,在廊外月下。鳳儀亭尚遠,王允先以府內後園水榭試聲。廊下有木魚三擊,“請”字成,紅梅第一枝稍稍再偏一分,表示“行”。

貂蟬換了衣,仍舊素色,隻在腰間係一條紅綾。紅綾上藏著一根極細的銀絲,銀絲拴著一枚小小的玉佩,佩心刻“道”字。

她在水榭前停住,把那玉佩從紅綾裡解出,舉到燈下,半開半合:“司徒,這枚佩,是妾身舊物,願以此為信。”她話音裡帶著一線抖,抖得像本該驚,卻被她壓住。

王允接過,轉手遞向呂布。

呂布接與不接,便是這場戲最險的一步。他沒有迫不及待伸手,也沒有板著臉拒。隻是緩緩伸出指腹,在玉佩的棱麵上輕觸了一瞬,指蟄在“道”字的一橫上——他觸的不是佩,是字。

觸畢,收手,向王允微一頷首:“司徒有信。”三字出口,屏外“風眼”裡那隻筆便迅速記下“有信”二字,旁註:佩心有“道”。再往外,相府那眼睛也記“佩”,但看不清“字”。太師府的耳目僅聽得“玉佩鳳鉤,紅綾係腰”,便有人開始繡嘴皮。

戲至此,第一聲已起:假鳳虛凰,先把“鳳”的虛影掛上簷角,讓“凰”的自尊先亮出鱗。第二聲要在鳳儀亭,第三聲更在太師府那隻老虎的掌心裡。陳宮坐在堂隅,指尖敲案,節拍與廊外木魚暗合。他看著呂布的呼吸線——是的,呼吸線。主公的呼吸不快不慢,在胸腹間像一根拉到恰好的弦。他知道,隻有在這種“弦”下,才壓得住今夜所有人的眼與耳。

“再來。”王允舉盞,仍不真碰。

貂蟬轉身,往廊外去。她步入月下,月光把她的人影拉長,影和紅綾在地上纏了一道淺淺的結。

她停步,回望一眼,目光從呂布與王允之間各停一寸,然後落到廊下空處。空處有風,風裡有眼,她望給眼看。眼便看見“望”,又以為那“望”是向某人。

“此舞畢,便請將軍移步後園,聽《鳳來儀》。”

王允開口,語氣輕得像不經意。屏外的小史飛快記:鳳來儀。張遼心頭一沉——這是在放話給外人:鳳儀亭要有戲。他看向呂布,呂布隻是抬了抬手,掌心向下,示意“穩”。

赴後園之前,王允讓人送來一小碟“醉紅砂”。這不是酒,是一種把紅梅汁烘乾再研成粉的點心。入口微酸,齒間細沙碎甜,像舌尖被剪了一下。

呂布取一粒,放入口中。張遼在旁接過一粒,作出“豪飲”的樣子,把粉往嘴裡一拋,咳了兩聲,咳得像真吃了辣。廊外的眼睛便記:並州將佐“飲”。細節足,傳言自然長腳。

後園水榭,燈位早按了機關匠人的標注分佈,地麵也暗暗鋪了細石。鳳儀亭在更遠處,四角簷下各埋一支“地弩”,觸板在亭心。今日不過“試聲”,不動。

水榭邊,王允捧出一套古琴,琴不上漆,木紋清亮,名曰“鶴歸”。貂蟬纖手拂弦,第一聲未出,先垂了眼。一滴淚不偏不倚墜在弦上,弦輕輕一顫。

她仰起頭時,眼裡已無淚,隻有風中刮過的那一寸冷。她抬手,按“宮”。“宮”一響,月抖了一下;她又按“羽”。“羽”一響,水上紋退了一寸。琴與簫合,廊下的竹影便像被誰撥亂了梳。

“鳳不至,凰不棲。”她低低歌出第一句,聲線隱忍,“梧桐有節,願與君同。”她唱時,目光落在呂布手背——那隻有刃繭的手。再一轉,落在王允袖口——那隻握過戒尺的手。

兩隻手,一邊是“力”,一邊是“名”。她在兩者之間挑起一根看不見的絲,絲上掛著七枚梅瓣。風一吹,瓣略顫,香從縫裡出。

堂外一步處,李肅的人看得清楚:有人琴,有人盞,有女色。再遠一步處,太師府那隻眼便更快地回去了。書寫的速度勝過風,晚前一刻,李儒案上便已擺著兩份“隨手記”:其一稱“司徒設宴,請並州,座不坐、酒似飲、佩有字、歌有辭”,其二附“鳳來儀,明日或再請”。

“似飲。”李儒的指尖輕輕點在“似”字上。那一點,像在一枚薄薄的冰上敲了下。

他抬眼看董卓,董卓素愛夜飲,今日卻坐在燈下養著氣,臉上的肉因寒氣收緊,笑未至,唇角掛著一縷不耐。

李儒笑意溫溫:“太師,司徒府請並州,婦人舞,詞裡有‘名義’與‘願以’,想必是要請太師明日同看‘鳳來儀’。”

董卓嗬了一聲,肥手在案上一撲:“他敢!”

“敢。”李儒笑,“他更想讓太師去——去,纔有局。”他把“似飲”一字拈起,又輕輕往旁一推,“不過,將軍不飲。”

董卓眯眼:“怕就怕這點。狼不飲酒,酒就不那麼香。”他想了想,咧嘴笑了,“讓他飲。”

“如何?”李儒問。

“以榮辱灌之。”董卓眯著笑眼,“明日我自去。看他在我麵前,飲也不飲。”他抬手,“傳令,鳳儀亭外,另設一處‘耳’。我親看。”

李肅退下。李儒仍不放過“似”字。

他心中有數:呂布此人,骨裡有“矩”。矩讓他不飲,不怒,不受私賜,也因此難以逼他出醜。他要逼,就隻能逼“名”與“情”。“名”,已被王允先一步摘去半截;“情”,今日露了“一絲”,明日可加“勁”。他屈指一彈,燭火顫了一顫:“便請貴女再多唱兩句吧。”

——

夜風回到司徒府後園,琴聲起落有度。

貂蟬唱至第三句“人間名義誰承擔”,停了。停不是缺氣,是故意漏一線,讓屋脊上的眼下去補。

她收琴,輕輕轉身,步至廊側,向呂布再一禮:“將軍,妾身今日冒昧,以‘佩’為信,非為私情,隻求護道之路無阻。”

呂布盯著她一息,忽道:“你若欲以身堵路,路便會更窄。你與其堵,不如引。”他目光落在她發髻間那根極細的銀絲,“引他來,便引他死。”

“妾身明白。”貂蟬的聲音更低,低到隻能在兩個心之間走,“但引之,亦需似‘真’。”

“真不必全真。”

呂布笑意一閃即滅,“似,會傷你,真,會廢你。你若全真,便不是‘假鳳’,而是‘真凰’,那局,就毀了。”他話說到這裡,突然伸指,在廊柱上一點——細如針的“刃痕”從木紋裡浮出半寸。貂蟬盯著那半寸,眼中光更冷了一線:“明白。”

王允在一側看著,心裡卻像被重物壓住。他懂戲,也懂人。他知這場連環之戲,第一聲起,便有無數根極細極硬的“絲線”從各處伸過來,往一個女子身上纏。纏得越緊,局越穩,人越傷。他強撐著笑:“今日先到此。明日午前,再換七枝梅,相請太師。”

“請太師之前,先‘請’一次風。”陳宮忽道。他把袖子裡的一張薄紙遞給王允,“讓人不經意從角門抄過一句話——‘司徒府夜宴客,鳳來儀未了,明日更有大宴’。讓它自己跑進太師府。跑得越臟越好。”

王允點頭。他理解陳宮所謂“風”的要義:王允正言,太學清鐘,紅梅香信,皆是“正風”;角門的閒話、牙人嘴裡的碎語,纔是“濁風”。濁風裡走得更快,也更容易鑽進人心裡的黑處。

張遼護送主公出府時,廊下紅梅第一枝已且複至正位,表示“請畢”。

門外夜色更深些,街角有破鼓一麵,被少年以指輕輕敲著,隻出沉悶的“咚”。那“咚”彷彿敲在並州一行人的腳背上,穩且重。

呂布回頭望了一眼王司徒府的大門——門額上新束的柏枝仍紮著七個方向,在夜裡像七隻不會眨眼的眼睛。

回營的路上,張遼壓低聲音:“主公,方纔那玉佩……”

“‘道’字。”呂佈道,“真字,假情。”他頓了頓,“也許不全假。”

張遼橫看一眼,笑:“主公的眼,今夜格外清。”

“清,是因為不能醉。”呂布抬頭看天,“明日,他會逼我醉。”

“醉不醉?”張遼問。

“不醉。”呂布笑,“但要讓他以為我醉。”他收斂笑意,“你守在外線,看‘耳’與‘眼’。高順守武庫與太學兩頭。魏校尉守粥棚與角門。若亂起,先斷謠。”

“遵命。”

營帳在風裡豎成一行黑影,狼旗無風自直。

赤兔在馬欄裡輕輕噴氣,眼角的光像火裡裹了一圈冰。呂布走過去,掌心沿著它肩頭那一點“勁門”按下去,馬身立馴。他低聲:“明日,仍不載我。”赤兔像懂,鼻翼輕輕一哼。

那一夜,洛陽城裡走了許多道風:一股正,從太學往東,吹得紅梅的香稍稍散;一股濁,從角門往西,帶著“司徒府夜宴”的碎句子進了相府與太師府;還有一股暗,從鳳儀亭經過司徒府後園,把琴聲的尾巴帶進了某些人的夢。

李儒坐在燈下聽風,忽抬手,將一枚黑子押在棋盤的“天元”:他要在“正與濁”的交界處,插一根針。

——

翌日午時,王司徒府門前的紅梅換位。第一枝仍指“請”,第二枝微偏“遲”,第三枝俯仰“避”。門吏奉帖入太師府,帖紙極素,字亦素:“鳳來儀,再請。”字下仍有一線刃痕,恰恰半寸。

董卓看帖,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好,請。”他揮手,“著車駕,帶十人。再帶二十,化衣。”他說的是帶十名顯見的親兵,再帶二十名化作“隨從”的虎賁。李儒在旁不動聲色:“太師慎重。”

王允這邊,廊下佈置如昨,隻多了一處“座”。那“座”非給呂布,是給董卓——“座給相國,立給將軍”,名分先行,禮法先立。陳宮看過,笑意不多不少:“這一座,是給‘眼睛’看的。”他調了調燈位,在案左“增燈一”,使得“似飲”的影更濃一分。

貂蟬在內匣以一盞溫水泡紅梅,梅影浮在水麵,像一輪極小的血色月。她把紅綾解下,又重新係上。鏡裡人影一分為二,她看了一眼,輕聲對鏡裡那影說:“今夜,是‘第一聲’與‘第二聲’連起來的一口氣。”

“第二聲?”鏡裡的人輕輕問。

“假鳳虛凰第一聲起,第二聲,當讓‘凰’來。”她把那支古銀鳳釵輕輕彆正,眼尾的鋒慢慢收住,像把刀背翻了過去。

——

申時前,鳳儀亭方向先起了三聲清鐘。那是太學的鐘,不為報時,隻為“示心”。

城裡聽得見的人,微微一怔,隨後沉默地忙著各自的事。司徒府門開,王允在廊下布袖而立,迎兩路客:一路並州,立;一路太師,坐。清茶先上,紅梅香信不顯不隱,刃痕藏在座案木紋裡。

董卓的腳步重,進堂時地磚輕輕作響。

他坐下,貂蟬自廊外入,先向董卓一拜,拜幅比昨夜向呂布更深。她起身時,眼尾掠過呂布的肩,肩上燈影一晃,像酒光。董卓眼中一亮,笑開:“溫侯之名,昨夜驚動內宅與外府。今日,朕——不,某,也來見一見‘鳳來儀’。”

呂布抱拳:“太師。”

“坐。”董卓抬手。

“以兵禮立。”呂佈道。

董卓笑:“立便立。”他抬盞,“溫侯昨夜不飲,今日可飲?”

王允在旁舉盞:“太師,溫侯軍有禁,護道之時不飲。以茶代酒。”

“茶,怎麼醉人?”董卓把盞一撇,盞底在案上重重一擊,“朕——某,今夜便看溫侯如何以茶醉。”他一句話把“逼”的氣勢立在了案上。

呂布不怒,隻把盞舉到唇邊,仰頭——盞內茶水僅添了一線紅,紅非酒,是梅。

燈影映在盞壁上,果然似“酒”。他飲下,喉結一動,盞輕輕放回。王允在旁合上袖口,以袖中戒尺敲案一線,輕,不顯,聽者不覺,懂者自懂——“矩”。

貂蟬按曲起舞。《鳳來儀》的舞比昨夜更近,近得能讓旁觀者輕易錯認某些目光的指向。她從董卓座側掠過,留一絲梅香;從呂布前方掠過,袖底的銀鈴不響。

她掌中仍有那方繡帕,帕上紅梅今夜另加一瓣。

她走至亭心,正當歌至“鳳來何處棲,梧桐誰家枝”,她倏地回身,袖影半掩,把帕輕輕丟擲。帕落點並不在呂布案前,而在董卓麵前,距案一寸。帕上那道刃痕在燈下極細,幾不可見。董卓眼裡冒出一線喜,他伸手欲取,手未到,王允已斜斜一攔:“太師恕罪,妾女禮淺,不敢以私物近太師案。此帕當由司徒代收。”

這“攔”,如同以極薄的一張紙,擋住一叢火。董卓手指在案上一頓,笑容沒有散:“司徒愛女,嚴。但溫侯呢?”他把眼轉向呂布,“昨夜可看清了?”

呂布把盞推近一寸,目光從帕上一掠而過,不留痕:“看清‘道’字。”

董卓笑容更興:“好一個‘道’字。”他把椅背往後一靠,衣裳在椅上發出一聲沉沉的摩擦,“既有‘道’,便不妨坐下談。”他“請”字未出,陳宮已在側笑了一下:“太師,‘道’立於行,不立於坐。今日之‘道’,在宮與市,在粥棚與太學,不在席上。”

“好個公台。”董卓眯起眼,笑意漸涼,“言語好聽,叫人不忍殺。”

他一句“殺”,大廳諸人脊背不由一緊。

貂蟬腳步不亂,仍按節拍舞下去。她轉了半圈,在“轉”處輕輕咬了下唇,露出極淡的一點血。那一點血像在空氣中畫了一個點,把所有人的目光拉過去,又悄悄收回。

她在“收”的那瞬間,突然對呂布露出一個幾不可見的笑:像把秘密從唇邊掐斷,不讓它掉下來。

這笑,被董卓的“耳”捉了個正。

董卓笑聲一滯,眼中的“火”輕輕舔了一下帕邊。李儒看在眼裡,袖中的手指再一次在案上彈了彈,“第二根線,起。”他心中計算籌碼:董卓已有“妒”,呂布“矩未破”,王允“名已立”。要破呂布,須再逼“利”。“利”,可由“賜”。他掀了掀袖角,示意李肅。

李肅會意,上前出列:“太師,司徒,溫侯。相府有禮,願以一珍饈獻席。”他拍手,外頭立刻抬進一隻硬木匣,匣一開,香意撲鼻,不是肉香,是藥香。那是西域貢來的“龍涎酥”,入喉微熱,後勁慢,最醉人。

王允拱手:“太師,護道之宴,不用外饈。”他說“護道”兩個字時,聲音特地重了一線。李儒不接,董卓倒笑:“護道,護得太清,便是酸。”他把手一揮,“上。”龍涎酥遂上案,香氣一層層湧出,像風把帳子掀起又放下。

呂布鼻孔發熱,眼中一線光收緊。他知此物:不酒,卻醉,最容易在“矩”與“似醉”之間打一個小洞。若不碰,太師笑;若碰,眼笑,嘴笑,心裡刀子笑。

他伸手,卻不是去取,而是去把那一小盞酥往外推了一寸,推到燈影之外。那一推極輕,刀背輕輕壓住。燈影掠過盞邊,酥的香隨即淡了一線。

他側身對王允道:“司徒,此物,置太學,供士人聞,不供軍人食。”他把“聞”與“食”二字分開,分得極冷。

董卓看著這隻盞,笑聲忽地停了片刻,隨即更大聲:“溫侯好‘道’。”他把盞拍在案上,“那我食。”

說罷,抬手把盞挾起,仰頭吞下,吞得像吞敵人之心。盞底落桌,“當”的一聲極響,響得窗紙都抖了一抖。堂中嗡的一陣悶。王允袖中的戒尺向上抬了一線,便又放下。

這一擊,像是把“名”“利”“情”三物放在案上各撞了一下。撞之後,器不碎,心未亂,局更緊。

李儒眼底那道陰影更深,袖中手指慢慢收攏——他知道,呂布沒破,他也不急。他找的不是“破”,而是“縫”。縫在第二席、第三席之間,在“假鳳虛凰”的第一聲、第二聲之間,留著,等著。

貂蟬的舞終了於“棲”。

她在最後一個旋身裡把紅綾緩緩解下,紅綾飛出一道極淺的弧,又落回她的腕上。

那一落的瞬間,她抬頭看呂布,目光如冰,冰底有火。她低聲唱最後一字:“喻。”那字不是歌辭,是暗語:喻,知也。知,便不誤。她把繡帕又遞回王允。王允收下,把帕重疊,疊成三折,放入袖內。袖邊紅梅香更淡一線,像要把所有的“私”都壓進“公”的陰影裡。

宴未散,風先醒。

鳳儀亭外的竹架上,微微有四處“咯”的細響。那是機關匠人彙報“可動”的暗記。陳宮握拳,指背青筋略起又落。他不動。他知道,今晚不過“試聲”,明夜才“殺”。“殺”的那一刻,要讓所有眼睛與耳朵都盯在最應該盯的地方,而非此刻。

董卓坐夠了,把椅子拖出一道令人牙酸的響,起身,笑:“司徒,鳳儀亭,不錯。明日我也請你到相府來坐坐,飲真正的酒。”他“飲”字刻意壓重,像在地上留下一道蹩腳的字。

王允拱手,笑意不達眼底:“謹受相國好意。”董卓一擺手,大袖翻飛,肥肉堆疊成一圈一圈的陰影,出了堂。

並州的人不留,送至廊下即止。

呂布與王允相視一瞬,各自看見了彼此眼裡的那一寸冷與熱。他抱拳:“司徒,明夜。”王允點頭:“明夜。”二人絕不多言。貂蟬立在廊側,指尖凍得發白,仍把袖口捏得穩穩。

——

夜風歸巢,靜得連遠處太學鐘樓上的鳥腳在瓦上輕輕一蹬的聲音都可以聽見。

王允收了紅梅,轉入內宅,關門,放下,坐下。他的手在桌下抖了一下,抖得像風漏進衣襟。

陳宮扶住他手背,掌心溫熱:“司徒,今日第一聲已起。明日,第二聲要比今日更慢。”

“慢?”王允抬眼。

“慢,是為了讓人心自己走到我們設的路上去。”

陳宮笑意極薄,“快,刀會露光。慢,刀會被誤認作杯。”他頓了頓,“李儒要接第三根線了。我們在第二聲裡,隻有一件事——讓他以為我們仍在‘似’,而不是‘真’。”

“那‘真’在哪兒?”王允問。

“在你袖裡,在鳳儀亭地板下,在太學的鐘,在角門的紙。”

陳宮一一數,“還有,在她指尖下——”他看向貂蟬,“那根紅綾,不許再解。”

貂蟬點頭,眼裡沒有水了,隻有一線清硬。她側過身,向外看看:廊下的燈被風吹偏,燈火在罩裡輕輕朝一側傾。

她抬手,伸指,把燈芯撥正。燈光便正了。她低聲說:“明夜,妾身先‘坐’。”

“坐?”王允一怔。

“坐——鳳儀亭東側的那把小椅。讓他看見我‘坐’,讓溫侯‘立’。兩相映照,‘假鳳’才真。”貂蟬說,“明夜,妾身不唱,止舞。讓風自己唱。”

王允看了她很久,終於把“忍”二字壓回喉底。他起身,向前一步,輕輕按了按她的發髻:“苦。”

“苦。”貂蟬道,“但‘苦’寫在梅上,不寫在人上。”

——

並州營內,張遼鋪開一塊粗布,布上寫著今夜所見:“董卓坐,呂布立;王允守‘矩’;龍涎酥上案,主公推之;玉帕落案,司徒攔;風眼記‘似飲’。”

高順從武庫方向歸來,帶回一件更冷的訊息:“相府名下兩個倉,今晚有人換了鎖。說是‘防夜盜’。”

“防夜盜,是怕‘明日檢’。”陳宮看完,貼在案角,“明日禦史來點,若發現‘換鎖’之跡,便於‘公’。我們不去吵,隻去看。”他把布大字按了按,“主公,明夜要‘慢’,且要‘軟’。”

“軟?”呂布看他。

“是。”陳宮笑,“讓他以為你心軟——軟在美色上,軟在司徒上,軟在‘道’字上。軟是‘縫’,縫是‘殺’的入口。”

呂布沉默片刻,忽然舉起盞,盞裡仍是茶。

他把盞舉得很高,彷彿對著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輕輕一碰——沒有聲音,因為仍隔著那一線氣。他放下盞:“明夜,不飲,不怒,不坐,不賜,不動刀——直到他把刀自己送到我手上。”

“請他來。”陳宮道。

“請他來。”王允在司徒府內同樣低聲道。

“琴,先調宮羽。”貂蟬在梳妝台前又說了一次。

連環宴已轉起第一環,“假鳳虛凰”的第一聲已鳴。洛陽城在這第一聲裡,像被一條看不見的絲線輕輕一拉,心口跟著往前挪了一寸。

挪過這寸,便是連環的第二環,便是鳳儀亭地板下的機關、風眼裡的半句、角門上會飛的紙、太學鐘樓上將來的三下清聲。

夜風帶著極淡的梅香,從太學飛到相府,再飛到並州營門口。

狼旗無風自直,旗心那柄畫戟從黑裡抽出一線光,像在黑佈下輕輕呼吸。

誰也看不見那口撥出的氣,但每個人的胸腔裡,都隱隱有了一個同樣的節律——將起未起,將殺未殺,將醉未醉。

連環,已扣住第一枚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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