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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三國:呂布,一戟破萬法 第142章 捷報千裡驚霸主,一將功成萬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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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從北來,颳得枯草如刀。

逍遙津上血腥未散,橋縫裡凝著暗紅的線,像被夜色悄悄縫合的傷。天邊剛泛出一指寬的白,飛騎已經上路。

那是選出的最快的一匹汗血,鬃如火,鼻息間有霜。騎手不過二十出頭,背脊直得像一支箭。張遼親手把密封軍報塞進他懷裡,又把一麵破角的金邊黑旗捲成一束交給他:“此物先行,路上遇關,見旗如見我並州軍令。”

飛騎咬牙,雙掌捧旗,額頭在旗杆上一磕,轉身上馬。蹄聲一遝,橋板一顫,他人已如箭矢破風而去。背後的風把狼紋小旗吹得獵獵有聲,那聲音一路掛在晨霧裡,掛在每一處烽燧與驛傳的耳膜上。

第一站在津北的土崗。崗上關吏還沒把眼屎摳乾淨,就被那麵旗刺得一個激靈。關吏不敢問,親自扛起橫杆。飛騎不減速,馬腹緊貼,橫飛過去,濺了關吏一臉的冰霜。等他擦淨了臉,耳裡嗡嗡的風聲還在,心裡已知今日要有大事。

第二站在楊柳渡。渡頭老漁翁靠著船舷,在冷風裡打盹兒。眼角餘光一抖,他看見一匹紅鬃的馬從薄霧裡躥出,馬上的人懷裡緊抱一麵黑旗,旗邊破了個角,像缺了一筆的字。他立起身,直覺要跪,腿卻不聽使喚,隻能追著那馬的影子在岸上連連拱手,嘴裡喃喃:“好,好……”

第三站在東亭驛。驛丞打著嗬欠,剛端起稀飯,就被飛騎一聲“換馬!”嚇得手一抖,銅勺“當啷”落地。飛騎把戰報拍在桌上,桌角上凍凝的油汙被震得“喀嚓”一聲裂開。驛丞手忙腳亂,自己牽出驛中最好的灰騮:“敢問軍情——”話沒完,飛騎已經跨上馬背,軍報係在胸前,旗插在後鞍,灰騮一聲長嘶,連人帶蹄成一道灰影。驛丞端著空碗呆站半晌,忽然心口一熱——是被那一抹狼紋刺著了。他回過神來,竟不知什麼時候鼻頭發酸。

一路如飛。山口風窄,飛騎俯身貼馬,旗在背後鞭打他的肩胛;村口雞鳴,老婦探頭看見他,趕緊把孫兒抱進院。路旁的槐樹老了,風把枯葉刮下一地,像鋪了一條斑駁的毯子。飛騎的馬在毯子上“答答”地踩,像踩在每一個未歸魂的胸口——那些魂在路兩旁,看他過,眼睛裡沒有怨,隻有焦灼的光。

到第四站的時候,天色已經明淨。驛站後院,有個瘸腿的夥夫在劈柴,他抬頭,看見旗,木楔掉在腳背上,疼得嗷一聲,又立刻閉了嘴。他跟過軍營,知道此旗意味著什麼——不是單純的勝,而是勝得人心發緊。夥夫想起自己的兄弟二狗子,兩個月前去的並州軍,寫了兩封信,一封說吃得飽,睡得踏實,一封說若不還,就替他給娘上墳。他下意識地伸手往胸口摸,卻摸到空空的布衫。二狗子的信他縫在了破棉袍裡,今早換了衣裳。他忽然慌起來,像丟了什麼命根子。

第五站在兗水北岸。風把水麵吹出一層層反光,像魚鱗一樣冷。對岸,有旗海綿延,黑甲如林,那是霸主的前線營地。營門半啟,門外橫著拒馬,門裡一口銅鼓赫然。飛騎遠遠勒住,先把旗高高舉起,兩名門兵對視一眼,一名飛奔入內,一名上前接旗,雙手震得發麻。

鼓聲一記,沉穩,不驚。營內人聲未亂,刀在架,盔在架,甲在架。飛騎下馬,腿軟得有些發抖。他不是怕,他隻是把一路繃得太緊的筋放了下來。他雙膝一沉,抱拳高聲:“合肥逍遙津急報——”聲音被風一卷,撞進中軍大纛下的帳子裡。

帳子內,炭盆紅得正旺。霸主坐在案後,未著重甲,一襲黑袍,袖口繡雲雷紋,腕上虎紋鐵扣暗暗吞光。他把短匕放在案角,匕刃上沾著一絲凝白的脂——剛才他在削蜜漬山楂,削刀很快,果香極淡。陳宮立在旁邊,眉目沉靜,像一塊剛剛被水打磨過的石。帳角一抹陰影裡,賈詡把手縮在袖裡,眼睛半眯,像在看一局棋。

“報。”霸主抬眼。

飛騎將兩物奉上:密封軍報與破角副旗。陳宮先收旗,展開諸角,細看血線之方向,低聲道:“非假物。”他把旗往案上一擺,黑底金邊鋪開,帳中燈火照得金線微微跳動,像一條被壓住尾巴的龍。

霸主這才拆封。蠟封斷處,紙香裡透出淡淡的血腥。那幾行字很短:“醜時,文遠率選鋒八百越逍遙津,搴旗斷鼓,逼敵帥退,折其鋒,挫其膽。今晨敵陣未整,糜亂可觀。請主公定心,兗州之戰勿憂後院。願以此旗,告慰陣亡。”落款:遼。旁有陳宮字:謹付一策,奪旗先奪心,諸軍但守,勿貪。以狼紋小旗為楔,日日夜襲,撓其膽,三日而退。

霸主看完,指尖敲了敲案角,那聲響很輕,卻重重落在帳內諸人的心上。他的眼睛裡有火,火被一層冰壓著,冰裡又有一道刀光。他不笑,唇角也未動,卻讓人覺得整座帳子忽然高了半寸。

“文遠。”他低聲念,像念一柄刀的名。

陳宮垂目:“此捷,可震江東。”

賈詡卻笑了笑,那笑不顯牙:“震江東,未必有聲。無聲之震,方是長久。君王,今日不宜大宴,隻宜大恤。”

霸主點頭:“我本無意宴。”他把手在桌麵上一攤,指尖輕輕滑過那麵副旗破角,“旗有缺,人有缺。缺處要補。”他說到“補”字,眼裡那層冰倏地裂成兩瓣,露出裡麵灼亮的一點光。

他抬頭,聲音沉穩有序:“傳我三令。”

第一令,賞功但先恤死。凡逍遙津夜突陣亡之士,籍貫姓名,三日內上錄,撫卹金出內庫,按並州軍例三倍發放,烈屬優先遷徙軍屯,撥良田三頃,免三年徭役。主將奪旗有功,按例記大功一次,賞而不奪其人與卒同賜。凡軍中侵吞撫恤者,斬。若是文書久滯者,笞五十,逐出軍籍。若是官吏為難烈屬者,械係於城門,示眾一日。

第二令,傳旗而不傳聲。破角副旗懸於中軍門,不擂鼓,不鳴鑼。派人畫旗形五百,薄薄數筆,遍貼於州縣城隅、江北渡口。文字隻書兩句:“江東副旗,逍遙津失之。”旁落圖章一個“遼”字。旗畫越少越好,讓人看了心裡空,空裡自生想。

第三令,兵不疲,心不懈。兗州前線按原計緩進,不為此捷而躁。傳令諸將:我軍勝在一處,不足驕於諸處。命高順調陷陣營半旅往兗北,固堡拒敵;命張燕分牙門,守三渡,若曹軍試探,不應遠出。遣飛騎十人十馬,晝夜交替送糧備至合肥北。合肥之戰,以憂人之心備人,以操人之勢製人。

陳宮應諾,拂袖出帳去布令。賈詡未動,袖中指輕輕敲了一下:“君王可知‘一將功成萬骨枯’之言?”

霸主的眼在旗上移,移到破角處停住:“知道。”

“知而不避,纔是王者。”賈詡低聲笑,又收聲,“但要讓人知,你心裡也疼。疼,不是軟,乃是持。持得住這份疼,方能持得住天下。”

霸主站起,腳步一挪,帳中光影跟著一挪。他背起雙手,沉沉道:“擇吉時設靈於中軍,祭此戰陣亡。靈前,不設酒肉,隻設盔甲、遺物與家書。祭罷,撫恤即發,不待改日。”他頓了一下,聲音低了些,“我親自祭。”

——

祭台立於中軍門外,風把幡角吹得一直往北。木牌一塊塊豎在沙地上,上頭用黑墨寫著名字與鄉貫,墨乾得很緊,邊緣卻有一絲絲暈,像每個名字背後都有一層說不清的濕氣。濕氣來自哪裡?來自夜裡未散的露,來自人的眼,來自那些沒有來得及再寄出的家書。

鼓不響,鑼不鳴。眾將著甲,兵丁列兩行,千人無聲。霸主穿黑袍,前襟剜著一枚小小的鏤金虎,虎伏草間,眼睛卻與人一樣亮。他拾起一盞小小的油燈,火苗剛起,風就壓它,火一顫,再起。霸主把燈放在靈前,長揖至地。

“某呂布,受國士相邀,舉兵中原。諸君從並州、青州、豫州來,隨吾南北,今日一戰,死事於逍遙津。此名留此,非為掛於風中,乃為立於人心。人心不忘,君不敢忘。撫恤已下,軍田已分,遺孤有師,遺孀有鄰。若有不達,取君首級以謝。”

這話不大,卻像一把寒鉤掛住了每一個人的耳廓。風從背後撲上來,眾人齊齊往前一步,又齊齊止住。賈詡站在後側,眼裡掠過一絲淡淡的意外——他慣看人言,不慣看人心堅如鐵。陳宮低頭,看著油燈,燈火又被風壓了一下,壓得細細長長,末了又昂起。

祭畢,帳後立即設案,軍司馬按名逐一宣讀撫恤,錢帛由內庫兌出,簽領時要寫下“勿忘”的字樣。所謂“勿忘”,不是讓烈屬勿忘恩德,而是讓上下勿忘規矩——軍規之嚴,不在砍頭,在不讓人有動“能否”的念頭。

一個女人背著孩子,擠在人群最後。在她懷裡,孩子睡得臉紅撲撲。她的眼角紅得像被人用火燒過。她手裡捏著木牌,牌上寫著“並州代縣某某”,字跡乾淨,是她男人叫同伴寫的。她的手指甲裡有泥,是早上從城外地裡扣出來的。她不哭,她隻用乾澀的嗓子問前麵的軍吏:“我家那口子……那口子回來幺?”

軍吏一愣,嘴唇動了動,憋了半晌,才道:“嫂子,回。”他指了指木牌,“他回這裡了。你把牌交給司馬,司馬給你一方木匣,匣裡有他東西。有錢,有田契。你明日就搬去軍屯,屯子裡有井,有門,有鄰居。”女人點點頭,眼睛裡忽然有光又忽然滅了。她把孩子往上挪了一下,孩子在她肩上蹭了蹭臉,鼻尖咕嘟了一下,像喝了一口不甜的水。

女人往前挪,又被一聲嗬斥嚇了一跳。有人在控告:後營糧官剋扣陣亡兵的月例,把錢塞給親戚置田。話剛出口,空氣就像被熱油澆了一瓢,發出“滋啦”的聲音。陳宮眼一挑,手中竹篦敲了敲案沿。霸主不看他,已經開口:“押下,立查。若有半分屬實,午後問斬。賬目公開,張示於軍門。凡經手者,交由軍法處,連坐三層。凡檢舉者,賞銀三十兩。”

言出不反。午後,糧官跪在城門下,背上插著一塊木牌,寫著“貪墨陣亡賜”。劊子手把刀舉起又落下,血線在寒風裡飄了一朵花。圍觀的兵卒沒出聲,隻往前挪了一挪,把那朵花看得更清楚。賈詡彆開了眼,笑意卻更淡:“王者之恤,必有王者的斷。”

——

飛騎換馬再返。霸主的批示、撫恤文書、調糧軍令和十幾張薄薄的旗圖一齊裝入封囊。飛騎把封囊塞進懷裡,忽然覺得胸口暖了一下,是那被油燭烤過的紙帶來的溫度。他拱手告辭,轉身上馬,蹄聲再度敲響城門外的青石。

路過第二站時,天已偏西。楊柳渡頭的老漁翁在修網,見旗影又來,噔地站起,朝北拜了一拜。他不懂軍情,隻知道這些年輕人去時背挺得直,回來時背上多了件看不見的東西——叫“牽扯”。牽著他們的家,扯著他們的命;牽著天下,扯著蘇息。

飛騎到逍遙津時,夜又合。橋上血線被風吹乾,像一條條被風刻下的紋路。營門外掛著那麵被洗淨的“大都督副旗”,黑底在火光下吞吐,金邊貼著風亮得刺眼。門卒認出他來,笑著接過封囊:“將軍等急。”

張遼未睡。帳中一盞孤燈被風壓得斜斜的,光從燈頸裡擠出來,像一個不屈的孩子。張遼開啟封囊,第一眼看見的是霸主的批示,那字如刀斫石:“勝宜慎,恤宜速。旗不可振奪之誌,心不可鬆一分之弦。孤親祭陣亡,命內庫先發,三日內達。橋若再爭,破之;人若再驕,罰之。勿言功,常思枯。”

“勿言功,常思枯。”張遼輕輕唸了一遍,聲音低得像燈芯裡擠出的那一點光。他把紙放下,扭頭吩咐:“傳臧霸、曹性入帳。”

二人至。張遼把訓令一一分下,又取出一物——一方木匣。匣很小,雕著並州花草。張遼歎了口氣,把匣推給曹性:“此匣,送給橋上替你擋箭的那個孩子的娘。孩子名叫劉二,十七歲。匣裡有他的一根頭發、一塊護符、一張錢票。你親自去,記得跟那位嫂子說,孩子在橋上沒叫一聲疼,笑著走的。”

曹性怔住:“……笑著?”

張遼點頭。他記得清楚,劉二被箭攮穿喉嚨時,眼睛亮得像水麵上的星。他張著嘴,說不出話,隻把手展開,手心裡那塊護符滑到馬背上,又從馬背滑到橋板縫裡,卡住了,晃了一晃,停了。他看了護符一眼,眼裡是笑——那笑沒有恐懼,也沒有不甘,就像看見了隔著津水的另一邊有燈,他隻管往燈那邊走。

“將軍。”臧霸把拳頭捏得很緊,手背上青筋起了一條又一條,“這一仗,值。”

“值。”張遼道,“所以更要小心,這‘值’裡有太多人的命。我們拿了人家的命,得替他們守著活人的路。”

他把霸主送來的旗圖攤在案上。那不過幾筆,卻筆筆入骨,每一張都留下大片空白。臧霸看了半晌,撓撓頭:“這畫……像瘦了的心。”

“便要讓對岸的人天天看見自己心瘦。”張遼把幾張旗圖分給親兵,“天亮之前,悄悄貼在吳人能看見的每一處。貼在他們吃飯的軍灶旁、貼在夜裡換崗的小道、貼在橋頭的拒馬背麵、貼在掌號角的人的床邊。彆去喊,彆去笑,就讓他們看,越看越靜,越靜越怕。”

曹性嘿了一聲,笑裡帶寒:“懂了。”

“還有。”張遼掃了他一眼,“彆忘把木匣送到。”

曹性收了笑,鄭重抱匣:“記得。”

——

吳營之內,夜無眠。旗圖無聲,卻像千萬根細刺落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周泰傷口又裂,他坐起來,覺得心口癢得難受。伸手一抹,摸到床邊貼著一張紙,紙上五筆,畫一個黑旗破角。他“哼”了一聲,手背上青筋鼓起來,抓起紙要撕,手到一半停住。他忽然覺得這紙沉,沉得像攥著一塊鐵。鐵在他掌心發冷,他握得更緊。握到最後,他把手放下,喉頭像被塞了一把沙。

孫權站在另一頂大帳外,風吹得他耳後生疼。他看著橋那邊昏黃的燈,燈像在水上飄。他看見旗圖貼在營外的拒馬上,看見士兵們不敢太近,卻忍不住去瞟。他身側的幕僚小聲道:“主公,敵人不擊鼓,不鳴號,隻用這紙,恐怯我軍心。”孫權不答。他忽然想起白日裡那眼神——張遼在火光裡看他,眼裡無恨,無喜,隻有那一點清冷的光。他忽然打了個寒噤,把披風往上一扯,袖裡手指還是冷的。

“撤半裡。”他嘶聲道,“明日再定。”嗓子像被刀磨過,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

——

第三日清晨,合肥城的鐘撞了三下。鐘聲很厚,把城裡的霧層一層一層撞開。城門外百姓來更多,人人都要看營門上的那麵旗。有人說那旗洗淨了;也有人搖頭,說血痕是洗不淨的。孩子們指著旗邊那個破角,問娘:“誰咬的口?”娘抓住孩子的手,壓低聲音:“彆亂說話,那是敵人的心口。”

軍中清點傷亡的榜貼出來,壓在門側。陣亡六十三,重傷百餘,輕傷三百七十六。六十三這個數被風吹了一下,像咬在眾人心裡的一記。有人伸手去摸那張紙,指尖沾了一點墨,抹在掌心,黑得發亮。摸過了,才察覺自己在做什麼,忙把手縮回去,又偷偷貼在胸口,象是按住什麼。

高順領陷陣營半旅在兗北接令。他一語不發,翻身上馬,佇列自由沉穩,像一塊重石從山腰滾下,帶著“轟隆隆”的回響。張燕分牙門,守三渡,鋪樁立柵,凡水際有可能涉足之處,儘被木樁與鐵蒺藜生生釘住。軍屯那邊,第一批烈屬攜著木匣搬入新屋。屋不大,四檁五柱,門楣上掛著一張紅紙,紅紙寫著“靜”。寫字的人是軍中教習,手穩,字也穩。紅紙在風裡抖,卻穩。

那位背著孩子的女人在門檻上坐著,木匣放在膝頭。孩子在屋裡爬,一臉不知世事的滾圓。她用指背小心地摩挲木匣上的花,眼淚從指背滑下來,落到木匣角上,又被風吹乾。鄰屋的老婆子遞來一碗熱稀飯,她接過,咕咚咕咚喝下去,喝到最後一口,哽了一下,險些嗆著。她抬頭看了看遠處中軍旗,眼神直了,像把自己也變成了一根細細的旗杆。

——

夜裡,霸主又召集諸將,在地圖前布手:江東心怯,三日後必退三裡。退而不亂,則為識時務;退而亂,則為再擊的時機。曹軍在兗州試探小動,已被高順斷回兩個把。西北的馬超——那位西涼之主——前次相會後已召回部曲,遣人獻馬十匹。天下有風,風口不同。我們要做的是,拿穩手,把燈罩穩。

陳宮看著他,精神裡有一種難掩的高。賈詡卻不肯多讚,仍舊把刀藏在袖裡,隻在袖裡逼了逼掌心的一點硬繭,道:“主公,須防有第七手。”

“第七手?”陳宮挑眉。

“人手有五,棋有六,天外還有一指,戳在心口的。”賈詡笑,笑紋隱在眼角,“江東恥怒未消,若有老成者勸退,必有人在側煽風。此風不可幫,也不可擋。我們隻要把橋看住,把旗圖貼穩。”

霸主點頭:“是。”他轉身,目光在帳中諸人臉上掃過,“諸位,今日之功,不在龍吟,不在虎嘯,在一口氣——不吞不吐,吊在喉頭,叫你時刻記得:一將功成,萬骨枯。你若忘了枯,就不配說功。”

眾將齊聲應命,聲音不高,卻把帳頂震得“嗡嗡”作響。

——

又一日過去,吳軍真的後撤。不是大撤,是像受傷的獸慢慢挪開的那種撤。拒馬後移,營盤疏開,旗陣不再密密地往橋口擠。夜裡,風吹過,旗影稀稀疏疏,露出天上薄薄的一爿月。逍遙津水聲比前兩夜輕了,輕得像有人輕輕給它蓋了一層布。

張遼站在橋頭,撥出白氣。臧霸在旁邊跺腳,跺得橋板“吱呀”。曹性把弓拆了,擦乾了,放回弓囊。他忽然問:“將軍,咱們何時追?”

張遼不看他,盯著水道:“不追。等。”他抬手,指了指吳營那邊的一束火,“看見沒?那火有點發虛。人心虛,火就虛。火虛到一定時候,風一吹,它自己就滅了。”

臧霸撓頭:“等火滅?”

“等他們自己把火滅。”張遼淡聲,“我們這邊,去多建三座小祠,在軍屯旁。祠不大,供牌也不多,隻三座。第一座寫‘不屈’,第二座寫‘不欺’,第三座寫‘不忘’。讓屯裡的小子們把這三個字天天看,長大了也不忘。還有——把那六十三人的名字刻在橋北的石上,石不高,刻淺淺的就成,既不吹噓,也不隱藏。”

曹性與臧霸對視,兩人同時點頭:“記下了!”

張遼忽然笑了笑,那笑淺淺的,像夜水裡的一圈波紋。他把手放在橋欄上,手背冷,但掌心熱。他想起飛騎初到時遞上來的那麵破角副旗,想起霸主紙上寫的“勿言功,常思枯”。他吸了一口氣,覺得胸腔裡那口風比前幾日更穩了。

——

兗州前線,霸主獨坐案前。案上的蜜漬山楂少了一半,剩下一半在冷風裡發著淡淡的酸甜。他把削刀擱在一旁,取出一封舊信看——那是當年陳宮邀他之書,字疏而銳:“天下者,人心之所向;人心者,饑寒之所係。”他把信放回匣裡,慢慢闔上,像把某一頁日子合上。

門外傳來腳步,陳宮進來,神色如常,卻在行禮時稍稍慢了一線。霸主抬眼,陳宮低聲道:“撫恤已發過半,軍屯安排無失。糧官一案已斬,餘波寧靜。方纔有青州細作來報,徐州有儒生作詩,詩曰:‘狼旗一夜破江東,逍遙津上水生風。可歎橋邊多白骨,將軍功成枯萬眾。’”

霸主沉吟,未言可喜可怒,隻是重複了兩遍:“詩人愛誇張。”

陳宮笑了一下:“誇張之中,亦有箴言。”

霸主點頭:“傳去,把‘白骨’二字改成‘將士’,其餘仍舊。讓人知道我們不避‘枯’,也不借‘枯’邀名。”他頓一頓,“此外,再傳一令:凡軍中記功文書,字裡不得有‘某將功成’四字,若須寫,必加‘賴將士死力’六字。”

陳宮拱手:“謹記。”

霸主負手立於門檻,外頭月光淡。他忽然說:“宮,這天下,終究要用血寫。你說我狠幺?”

陳宮看著他,眼裡有火,火後藏著水:“主公之狠,不在殺人,在於殺己。把自己心裡柔的地方割一塊出去,替天下墊在刀下。這不是誰都做得來的。做得來的人,便配坐在這案後。”

霸主笑了一下,笑意如刀背上轉過的一道暖光:“你這張嘴,還是會說話。”

陳宮也笑,笑意不大。他轉身出門,腳步在門檻上微微一頓,像把某個念頭壓在腳下,隨後平平穩穩地落地。

風過,帳前幡影斜,幡角在月下畫出一弧淺淺的彎。那彎裡,像藏著人世最柔軟也最堅硬的東西。

——

又過三日,江東果退三裡,立柵再陣。逍遙津橋頭的石上,淺淺刻著六十三個名字,風一吹,名字響;雨一打,名字亮。橋北三座小祠立起來了,木牌上寫著那三個字:不屈,不欺,不忘。軍屯裡,孩子們跑著玩,玩累了,就坐在祠旁喝口水。有人問他們父輩的名字,他們會伸手指向橋,指向石,指向旗。旗不總在風中獵獵,但隻要一陣風來,它就挺起來,如人胸口一挺。

天下很大,戰事未艾。捷報千裡,驚動的不止一城一營。它像一粒石子打進河,起的漣漪一圈圈,遠到看不見的岸。而在漣漪的心,立著的人,肩上扛著的,腳下踩著的,皆是骨與血,是“枯”。霸主枕戈,張遼握刀,陳宮籌筆,賈詡看風;而在他們身後,無數無名之人,咬著牙,把牙咬碎了也不出聲。他們在風裡站著,站成旗,站成橋,站成路。

夜半,營中更鼓三點。霸主合上眼,耳邊忽然響起第一日祭奠時自己說的那幾個字:“不敢忘。”他在心裡又說了一遍,然後把刀輕輕按進鞘。鞘裡一聲輕響,像一滴淚落在硬石上,不破,卻滲了進去。翌日將至,他要帶著這滴淚上馬,帶著這口刀上路。因為他知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但若不成,則萬骨枯而無所歸。既然如此,便咬牙成之,且讓每一根枯骨都有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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