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醫廬紀事 第153章 莫名其妙的勝負欲
她,她是怎麼知道的?
白前不緊不慢將第二銀針紮入閩南王妃的風池穴,笑,“王妃是在猜我是怎麼知道的?
我勸王妃還是省省力氣,好好想一想該怎麼坦白從寬。
再順便說一說,王妃與先太子的死有沒有乾係,又是怎麼從先太子妃的身份中脫身的吧?”
閩南王妃的表情從驚疑變成了驚恐,她想落荒而逃,卻發現自己連指尖都動不了。
她想尖叫,嗓子裡卻像被白前手中寒光閃閃的銀針堵住,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她,她到底是誰!
白前揚了揚銀針,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涼聲開口,“夜還很長,先太子妃,我們慢慢來——”
……
……
漫漫長夜,有人熬不住疼痛和恐懼,將自己的秘密一點一點吐露。
也有人熬不住怨恨和恐懼,在深夜輾轉反側,還有人為了所謂的厚賞,在深夜奔波,鋌而走險。
吱呀——
冷宮的夜安靜到近乎死寂,輕輕的推門聲被這份死寂襯托得宛如驚雷。
睜著眼躺在冷硬的床板上的白貴妃——
不對,現在應該稱呼為白庶人了——
白庶人驚得一彈而起,擁著破舊濕冷的被子退到床裡,“誰?”
“是老奴”。
隨著話音,一個頭發灰白的老太監佝僂著腰慢吞吞走到白庶人的床榻前。
白庶人借著暗淡的月光看清了他的臉,她不認識他。
白庶人更加警惕,“你是誰?”
老太監從袖中摸出一個紙包,“娘娘,這是王爺托老奴送給娘孃的。
娘娘吃掉它,走到明正殿去,就又是那個寵冠後宮的貴妃娘娘了”。
白庶人死死盯著他手中粗陋的紙包,嚥了口口水,“裡麵是什麼東西?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
而且,宮中守備森嚴,我怎麼可能半夜一個人從冷宮走到明正殿,還能進得去?”
老太監詭秘一笑,“這是娘娘最後的機會,就看娘娘有沒有那個膽子賭一把了”。
他說完顧自將紙包放在床榻邊緣,轉身離開。
白庶人想要抓住他,逼問他說出始末,打量著他雖衰老,卻兀自高大的身形,卻到底沒敢。
她能做的隻有死死盯著孤零零擺在床榻邊緣的紙包,半晌,她又狠狠嚥了口口水……
……
……
東方既白,白前走出陰暗的密室,腳步踉蹌了一下。
緊緊跟在她身邊的霍幼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白前回頭朝他笑了笑,笑容澀重。
霍幼安抿了抿唇,開口,“我餓了”。
白前笑了笑,“好,我們回一席食鋪”。
一席食鋪的食客先是少了蕭軟軟,然後是白前。
蕭軟軟倒也還好,白前一進宮,就住在一席食鋪的霍幼安和唐知味也跟著缺席,就剩下孔雅帶著白宣和安以寧兩個孩子,隻覺無限寥落。
今天乍然見霍幼安和白前並肩而入,孔雅隻覺眼前一亮,不自覺綻開一個大大的笑來,白宣和安以寧嘰嘰喳喳地圍了過去。
白前安撫笑著,帶著兩人一起坐下,問,“唐大人呢?”
“唐大人天亮纔回來!這個時候應該剛洗漱妥當,你們回來,他肯定就願意下樓吃飯了!”
安以寧雀躍著抱怨,“白神醫,你都不知道!
唐大人越來越和師父像了,你們不在,他連吃飯都犯懶,要人送到他屋裡去!”
“小阿寧,我還沒進門,就聽到你向白神醫告我的黑狀,是嫌三十張大字少了?”
唐知味人尚未至,溫和含笑的聲音已傳入屋內。
安以寧卻不怕他,湊到白前身邊繼續告狀,“白神醫,你不在,唐大人心情不好,就天天罰我寫大字!
一天要我寫三十張!還嘲笑我寫得醜!
我才十二歲,怎麼可能有他二十七歲寫得好?”
說話間,唐知味已到了跟前,重重彈了彈安以寧的額頭,“你卻也不必自謙,你十二歲,告黑狀已經比我二十七歲告得好了!”
眾人皆都笑了起來,孔雅看著滿屋的歡聲笑語,隻覺眼眶發燙,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用過朝食,強打著精神的霍幼安更犯困了,勉力睜著迷濛的眼去看唐知味,同樣一夜未睡的唐知味談笑自如。
再去看白前,整夜拷問先太子妃的白前神采奕奕——
霍幼安一個激靈,先貞順皇後蹭著四歲的他,向他蹭福氣的畫麵再次闖入腦海。
蹭福氣,她蹭的是什麼福氣?
難道,她也和唐知味一般極難入眠?
睏意綿綿的霍幼安頓時不困了,開始努力回想他守在白家屋頂上的那幾個夜晚,白前的平穩的呼吸聲,白前起床時不見一絲波動,喊小草的聲音——
她沒有睡著!
她隻是睡了!
她是怕父母親人擔心,所以每天晚上準時躺上床,又在每天早晨準時“醒來”——
白前沒有注意到霍幼安震顫的眼神,跟眾人打了個招呼,隨著唐知味一起往外走。
她有很多事要問他,也有很多事要告訴他。
她下了樓才發現霍幼安也跟了上來,不由詫異,“你不去睡覺?”
霍幼安抿了抿唇,“我送你”。
白前覺得他似乎有點不高興,打量了他一眼,實在猜不透他為什麼不高興了。
明明剛剛還好好的,難道是朝食不合胃口?
霍幼安忽然動了,牽住了她的手。
白前,“……這是在大街上”。
鐵帽子衚衕的大街上。
“你是我未婚妻”。
霍幼安反應之快,張嘴之迅速,讓白前十分懷疑,他早就等著要說這句話了。
白前,“……”
白前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歎氣,“你最近很黏我,是因為太久沒回家,沒看到霍老夫人的緣故嗎?”
霍幼安,“……”
她這是在笑話他牽她的手,就像小孩子黏著祖母!
雖然她的實際年紀的確也比祖母小不了多少——
呸!
纔不是!
以前是以前,現在她隻是前前!
比他整整小了三歲!小了三歲!
霍幼安麵無表情開口,“你去年才剛剛及笄,我和唐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白前,“……”
饒是心情沉重,唐知味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好,霍指揮使請說”。
霍幼安不看他,直視前方,“問出來了,當年你遇刺,就是她裡應外合”。
否則,以前前和唐知味的聰明,和當年的地位權勢,又豈是那麼容易被人所趁的?
刺殺這種事,原本就是枕邊人最方便動手。
饒是早有猜測,唐知味還是愣怔住了,許久才苦笑開口,“上一次,我見她逛一次琅玕閣,就能花去七八十萬銀子,就發覺不對勁了。
也許,我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她”。
霍幼安認真點頭,“你選娘子的眼光很不好,比不上我萬一”。
唐知味,“……”
白前,“……”
“而且,你對你娘子也沒有我對我娘子好,她喜歡漂亮的衣裳首飾,喜歡珍寶古玩,你從來不給她買。
我娘子喜歡我穿漂亮的衣裳,我天天都穿給她看”。
唐知味,“……”
白前,“……”
白前一巴掌拍開找準一切時機炫耀的某人,繃著臉接道,“與你無關!
當初東宮私庫皆在她的手上,是她怕惹了你不喜,事事以我為榜樣,非要學成樸素大方,無心名利的淡薄模樣”。
霍幼安見縫插針,“你那個皇帝爹和你一樣,明知道娘子愛美愛漂亮衣裳首飾,都不給買,有錢,還摳”。
白前,“……”
你夠了!
唐知味苦笑連連,不管原因如何,他們父子確實如此作為。
隻是母後的選擇卻和她截然不同——
三人一邊走一邊說話,這時候已經走出了鐵帽子衚衕,轉個彎就到朱雀大街了。
遠遠地,馬蹄聲傳來,當先一人紅衣粉麵,鳳眸生光,正是宋正則。
宋世子一馬當先,身後十數騎高壯強乾的甲士,每個甲士身後都掛著個人形物。
唐知味凝眸,“豚豚抓了閩南王彆莊的證人來了”。
白前輕歎,“豚豚也長大了”。
霍幼安忍不住開口,“閩南王妃殘殺少女取血,是我先發現,通知宋正則去抓的人”。
白前,“……”
這廝今天是怎麼了?
話多就算了,這莫名其妙的勝負欲是從哪來的?
唐知味睨了他一眼,假惺惺誇讚,“唔,霍指揮使也長大了”。
霍幼安,“……”
白前在輔國公府大門前停下,“我先去為李老夫人看診,看診過後就會進宮,你有機會去東宮尋我”。
孝仁宗不放她離宮,她昨天出宮,用的就是為李老夫人看診的藉口。
昨天在宮門落鑰前出宮,今天一早為李老夫人看過後就要進宮。
唐知味點頭,與霍幼安目送著她進了朱紅色的大門,沉默了一會,方低低開口,“霍指揮使,我想見見她”。
她,自然指的是先太子妃,如今的閩南王妃。
“前前說要送與宋正則做升遷禮”。
唐知味澀然一笑,“你放心,我見過後,就將她交給豚豚”。
霍幼安不太放心,盯了他一眼,提醒,“前前已經為她解了大半的毒,最多隻能再支撐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後,她會在蕭康莊和文武百官麵前從妙齡少女瞬間變成一塊老樹皮。
你應該不會對一塊老樹皮心軟吧?”
先太子對先太子妃一見鐘情的美麗傳說,整個大蕭都知道。
一見鐘情?
還不是看中了那副蛇蠍美人的皮囊?
唐知味,“……”
唐知味皮笑肉不笑,“我聽舅舅說過,娘親少年時最大的夢想就是要尋個英武無敵的少年郎做夫君。
我猜,英武無敵的少年郎多半不會是個絮絮叨叨,瞎操心的八婆”。
霍幼安,“……”
霍幼安抿起唇,轉身就走,靠上輔國公府朱紅色的院牆,閉上眼睛。
唔,打會盹,他才懶得跟不相乾的人多話,還不如留著力氣等前前出來,再送她進宮。
……
……
陰暗的密室中,嬌俏宛如二八少女的女人縮在冰涼的地板,閉目沉沉睡著。
自從一朝跳入龍門,她就陷進了錦繡窩,再也不用像在家中簡樸自持。
在東宮中,她雖則為討夫君歡心,效仿先貞順皇後衣著簡單素雅,但外人看不見的地方,特彆是閨房,一草一物都精緻又昂貴。
先太子再孺慕先貞順皇後為民生、為社稷簡樸克己,也畢竟是太子,是皇帝唯一的嫡子,是皇後唯一的兒子。
東宮庫房中應有儘有,她拿出來用,先太子雙眼掃過,不會多留意半分。
再好的東西,他也見過太多太多,根本不會多看半眼,多用半分心思。
而他們夫妻三年,一直到最後,他也還沒有跨過對她的熱戀期。
隻要進她的房間,他眼中永遠隻有一個她。
彆說那些個死物了,再年輕貌美的宮人,他也不會多看半眼。
到她成了閩南王妃,閩南王更是金山銀山任她花用,絞儘心思將她送上一個又一個奢靡的高峰,隻為博她一笑。
她非珍饈玉膾不食,非錦衣華服不穿,非描金嵌玉的鳳榻不眠。
不要說這樣肮臟、堅硬、冰涼的地麵,就是帳子的花紋不合她的心意,她也睡不著。
可今天,她卻就這樣和衣蜷縮在肮臟的地麵上,沉沉睡著。
是她自嫁進東宮後,睡得最沉的一次,甚至連唐知味開門,進來,又死死盯著她半晌都沒能叫她醒來。
她實在太累了,那個可怕的女人用銀針,用她那比銀針還要尖利的話語,折磨了她一夜。
她身心俱疲,在那女人走後,幾乎是瞬間就倒下睡著了。
突然,她渾身一個哆嗦,猛地睜開眼睛,張嘴痛撥出聲,縮在地上,渾身都疼得佝僂了起來,幾乎瞬間渾身就被冷汗浸透。
是鎖千年。
不,不是鎖千年,是白前解開了鎖千年!
本來,她一切都好好的!
自從白前為她解開鎖千年,隔一段時間,她就會被劇痛所折磨!
總有一天,她會加倍奉還!
她此時還維持著二八少女的嬌俏模樣,就算此時疼得滿地打滾,渾身冷汗,也絲毫沒有削弱她的美麗,反倒讓她多了七分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想要將她擁入懷中,好好疼愛。
她一直是美麗的,甚至她和她親姐姐站在一起,明明兩個人的樣貌幾無二致,她姐姐雖也美貌,卻也隻是美貌而已。
而她卻總能叫人在千萬人中一眼看見她,繼而一眼驚豔。
唐知味靜靜看著,靜靜感受著內心深處傳來的陣陣鈍痛。
阿意罵得對,他似足了母後,太過心軟,所以,總是吃虧。
重活一世,他勉強自己冷血無情,勉強自己不擇手段,可真正到了這時候,他卻還是忍不住心疼,心軟了。
那是他疼愛了三年的妻子,是他三十二抬大轎,明媒正娶,抬入東宮的正妃。
他喜愛她,戀慕她,懷念她——
他以為她也像他戀慕她般戀慕他,堅強地在他死後為他生下序哥兒,又堅強地將序哥兒養到周歲,立住了後,才忍不住思念追隨他於地下。
是他對不起她。
他早就立下了終生不娶的誓言,用以懷念她,用以報答她的深情。
這樣,百年後,他到了地下,再見到她,也可以無愧於她,還可以期待來世。
沒想到,他再見到她,不是地府,更不是來世,而是他皇兄的王府。
而她則成了他的皇嫂,他未婚妻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