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鳳舞大梁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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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青緞狐皮鬥篷被戴雲英仔細疊好,收在了箱籠最底層。這不是她該用的東西,更像一道無形的符咒,提醒著她已然不同的處境和那位帝王莫測的心思。
自雪日之後,戴雲英在禦書房的差事悄然發生了變化。高順不再隻讓她做些灑掃搬運的粗活,偶爾會讓她整理一些已批閱完畢、準備歸檔的非機密奏章,或是謄抄幾份無關緊要的文書。
這看似微小的權限提升,卻為戴雲英打開了一扇窺探這個帝國運作機製的窗戶。她如同海綿吸水般,貪婪地汲取著一切資訊:各地的民生狀況、官員的辦事風格、財政的粗略流向……她默默地在心中構建著屬於這個時代的“數據庫”。
梁珩似乎也習慣了在午後或傍晚,獨自在禦書房處理一些不那麼緊急的政務時,留她在旁伺候筆墨。他依舊很少與她說話,但那種無形的壓力似乎減輕了些,更像是一種……默許的共存。
這夜,窗外月色清冷,已是亥時三刻。禦書房內燈火通明,梁珩埋首於一堆關於北方軍鎮糧餉調撥的文書裡,眉宇間是化不開的凝重。
戴雲英安靜地侍立在陰影裡,如同一個冇有存在感的影子,隻在需要研墨或換茶時,才悄無聲息地上前。
梁珩放下筆,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長時間的專注讓他精神困頓,可腦中紛亂的思緒卻無法停歇。
“更衣,朕要安歇了。”他聲音沙啞地吩咐。
高順今夜不當值,當值的小太監有些笨手笨腳,捧來的常服腰帶係得鬆鬆垮垮。梁珩不耐地皺了皺眉。
戴雲英見狀,猶豫了一瞬,還是上前一步,低聲道:“陛下,讓奴婢來吧。”
梁珩睜開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絲審視,卻冇有反對。
戴雲英垂著眼,上前替他解開原本係得不好的腰帶,然後拿起那件月白色的常服,動作輕柔而熟練地替他穿上。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偶爾觸碰到他裡衣的布料,隔著薄薄的絲綢,能感受到其下堅實的肌肉和溫熱的體溫。
空氣彷彿在這一刻變得粘稠起來。
她靠得很近,發間冇有任何香粉氣息,隻有一種乾淨的、帶著淡淡墨香的味道,奇異地撫平了他心頭的幾分焦躁。梁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低垂的、微微顫動的長睫上,那專注而謹慎的神情,與他平日裡見慣了的或諂媚或畏懼的麵孔截然不同。
“你似乎,不怕朕了?”他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戴雲英繫著衣帶的手指微微一頓,隨即恢複如常,聲音平靜:“陛下天威浩蕩,奴婢敬畏於心。隻是儘心做事,不敢怠慢,便也顧不得怕了。”
好一個“儘心做事,顧不得怕”。梁珩心中微哂,這話倒是實在。
穿戴整齊,他卻並無睡意,目光掃過角落書架旁放著的一副未收起的棋盤。
“會下棋嗎?”他忽然問。
戴雲英心中再次一動。琴棋書畫,原主隻略微碰過圍棋,技藝粗淺。但她前世為了與重要客戶拉近關係,曾專門苦練過一段時間,水平尚可。
“略懂皮毛,不敢在陛下麵前獻醜。”她謹慎地回答。
“無妨,陪朕手談一局,解解乏。”梁珩已率先走向棋盤。
這不是詢問,是命令。
戴雲英隻能應是,上前在他對麵跪坐下來。
棋局開始。戴雲英起初謹小慎微,落子完全遵循原主記憶中粗淺的定式,甚至故意露出幾個破綻。梁珩下得隨意,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碾壓姿態。
然而,十幾手過後,戴雲英察覺到他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疲憊和因軍餉事務帶來的煩躁。她心念電轉。
一味示弱,或許能保全自身,但無法真正引起他的興趣。這位帝王,需要的是能讓他暫時忘卻煩惱的“對手”,而非一個唯唯諾諾的應聲蟲。
她悄悄改變了策略。落子依舊不顯山露水,卻開始在不經意間,設下幾個精巧的陷阱,並非為了贏,而是為了引導。她的棋路變得靈活起來,時而穩健防守,時而奇兵突出,總能在梁珩覺得沉悶時,恰到好處地挑起一絲需要認真思考的波瀾。
梁珩起初並未在意,直到一次,他隨手一子落下,自以為能將對方一片棋逼入絕境,卻見戴雲英指尖夾著一枚黑子,沉吟片刻,輕輕落在了一個他完全未曾預料的位置上。
一子落,滿盤活。不僅化解了他的攻勢,反而隱隱對他中腹的大龍形成了反包圍之勢!
梁珩執子的手頓在了半空。他猛地抬頭,看向對麵依舊低眉順眼的女子,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
這絕不是“略懂皮毛”能下出的棋!這手棋,看似平和,內裡卻藏著崢嶸,需要極強的大局觀和計算能力!
他收起了全部的輕視,開始真正將眼前這個宮女,當成了一個需要認真對待的“對手”。
接下來的對弈,節奏陡然加快。梁珩全力以赴,戴雲英也終於不再完全掩飾,將前世與那些商場老狐狸博弈時練就的算計和佈局能力,小心翼翼地展露出來。
書房內隻剩下清脆的落子聲。燭火搖曳,將兩人的身影投在牆壁上,交織在一起。
最終,戴雲英以微弱的半目之差,“惜敗”於梁珩。
梁珩放下棋子,長長舒了一口氣,多日積壓的煩悶彷彿隨著這局酣暢淋漓的對弈消散了大半。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戴雲英,彷彿第一次真正認識她。
“你這棋,跟誰學的?”他聲音裡帶著探究,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棋逢對手的興奮。
“奴婢父親曾教過一些,其餘……是自己胡亂看的棋譜,胡亂琢磨的。”戴雲英避重就輕。
“胡亂琢磨?”梁珩輕笑一聲,那笑聲在夜色中顯得有些低沉磁性,“你這胡亂琢磨,倒是比許多翰林院的學士還要精妙。”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月色,半晌,才緩緩道:“今日這局棋,朕很儘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戴雲英行禮,悄然退下。
走出禦書房,夜風拂麵,她才感覺到自己的後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濕。今夜,她冒險走出了一步險棋。
但回想梁珩最後那灼灼的目光和略帶輕鬆的語氣,她知道,這步棋,走對了。
她不再僅僅是一個“有用”的宮女,更是一個能與他精神層麵產生共鳴的、“有趣”的存在。
感情的幼苗,在無聲的棋局與默契的交鋒中,悄然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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