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金玉妍回來了 第12章 福晉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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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微風裹著廊下茉莉的甜香,已帶了三分暑氣。金玉妍坐在窗下的梨花木桌旁,指尖銀針穿梭,正繡著一方水綠色杭綢帕子。針腳細密得幾乎看不出痕跡,淡青色絲線在帕上勾勒出幾竿翠竹的輪廓——竹葉疏朗有致,竹節挺拔分明,恰似她此刻的心境:表麵平靜無波,內裡卻藏著無數輾轉的心思。
窗外幾隻雀兒在薔薇架上跳來跳去,嘰嘰喳喳叫得歡快。金玉妍卻恍若未聞,全副心神都在那方帕子上。重生三月有餘,她已漸漸適應了這具十六歲的身體,也摸清了府中大致情形。眼下最要緊的,是既不能太過招搖,引人忌憚,也不能太過平庸,失了價值。這個度,需得拿捏得恰到好處。
瀾翠從外頭進來時,手裡還攥著半塊冇吃完的綠豆糕,臉上帶著幾分按捺不住的喜色,腳步都比往日輕快些:“主子,福晉跟前的彩雲姐姐來了!說是奉福晉之命,特意給您送東西呢!”
金玉妍手中針線不停,銀針刺入絹布的“沙沙”聲依舊均勻,隻微微抬眼掃了瀾翠一下,見她嘴角還沾著糕粉,便遞過一方小帕子:“擦了嘴再說話。毛毛躁躁的,讓客人瞧見笑話。”
瀾翠忙用帕子擦了嘴,又理了理衣襟,這才應聲:“哎!我這就去請她進來!”
彩雲是富察氏的貼身大丫鬟,在府中頗有體麵。她穿著一身淡青色纏枝紋比甲,領口袖口滾著細白邊,舉止得體地走進來,手中捧著一匹用青竹紙包著的布料,見了金玉妍便屈膝行禮,笑容不深不淺恰到好處:“給金格格請安。”
“姐姐快請起。”金玉妍這才放下針線,起身虛扶了一把,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布料上——那紙包得緊實,卻隱約能看出料子的光澤。
“福晉昨兒個整理庫房,翻出些舊年的料子,見這匹杭綢顏色別緻,質地又好,想著正配格格的膚色,特地讓奴婢送來給格格做身新衣裳。”彩雲說著,將布料遞過來,又補充道,“福晉還說呢,入夏了總穿素色也悶,換個顏色瞧瞧也新鮮。”
金玉妍接過那匹綢緞,指尖剛觸到料子就知是上等貨——杭綢的柔滑中帶著挺括,藕荷色的底子上織著暗銀色的纏枝蓮紋,紋路細得要湊到光下纔看得清,在窗欞透進的日光下流轉著細膩的光澤,像揉碎了的月色。
“這樣好的料子,我怎好當得起...”金玉妍話音未落,彩雲便笑著打斷:“格格這是說的哪裡話。福晉說了,府中姐妹原該互相照應。這料子擱在庫房裡也是蒙塵,不如給了懂得欣賞的人,纔算不辜負。”她目光在屋內轉了一圈——掃過桌上的繡帕,又掠過窗下的蘭草,似是隨意道,“聽說前兒格格陪四爺下棋了?福晉還跟我們唸叨呢,說格格好雅興,不像我們這些粗笨人,隻會伺候筆墨。”
金玉妍心中瞭然——來了。繞了這麼大圈子送料子,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她。她將布料小心放在桌上,謙遜地垂下眼簾,長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不過是四爺一時興起,見我送了杏仁酪過去,隨口讓我湊個數罷了。我那點棋藝粗淺得很,連半局都撐不下來,實在不敢當福晉誇讚。”
彩雲又說了幾句閒話——問了問院裡的花長勢如何,又誇了誇瀾翠梳的髮髻別緻,便起身告辭:“福晉還等著奴婢回話呢,就不多叨擾格格了。”
金玉妍親自送她到院門口,看著她的背影轉過迴廊,這才轉身回屋。
瀾翠早已湊到桌邊,小心翼翼地摸著光滑的料子,喜滋滋道:“主子您瞧!這料子多細滑!顏色也正,穿在您身上定是好看的!福晉這是真對您好了呢!”
金玉妍卻冇那麼樂觀。她指尖撫過冰涼的綢麵,那暗紋纏枝蓮在指尖下若隱若現,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笑意卻冇達眼底:“福晉的心意,自然是好的。”
“主子這話說得...像是不太信?”瀾翠撓了撓頭,“福晉總不會害您吧?”
“害倒不至於。”金玉妍走到窗邊,看著院中幾竿翠竹在風裡輕輕搖晃,“但也未必是全然為了我好。富察氏是嫡福晉,最懂‘製衡’二字——高曦月家世顯赫,性子又驕縱,這些日子總往前院湊,福晉瞧著大約是有些礙眼了。如今抬抬我這個漢軍旗出身的格格,正好壓一壓高曦月的氣焰,讓她收斂些。”
瀾翠恍然大悟,又有些替主子不值:“那...那這料子咱們還收著?”
“收著。”金玉妍點頭,“福晉的賞,哪有不收的道理。”她頓了頓,吩咐道:“把料子收起來吧,收到箱底最裡頭,不必急著做衣裳。”
瀾翠一愣:“主子不喜歡這料子嗎?多好的杭綢啊,摸著比高格格身上那件水紅的還軟和呢...”
“正是太好,纔不能立刻穿出去。”金玉妍轉過身,目光清明,“穿了,就等於接了福晉遞來的‘刀’,往後高曦月的矛頭,隻會更準地對著我。”她走到妝台前,取下發間的素銀簪子重新插了插,“你去小廚房挑兩罐新醃的梅子,要那壇用去歲冬蜜醃的,罐子要選那對青花小壇。我親自給福晉送去。”
瀾翠應聲去了。金玉妍獨自對鏡理妝——脂粉隻薄薄打了一層,唇上點了點淡紅,發間依舊隻簪一支素銀簪子,配上一對米粒大的珍珠耳墜,既不過分樸素顯得怠慢,也不顯得招搖搶了福晉的風頭,分寸拿捏得剛剛好。
正院裡,富察氏正和張嬤嬤對賬本。桌上攤著幾本厚厚的冊子,旁邊堆著些票據。見金玉妍來,富察氏立刻笑著放下賬冊,將賬本往旁邊推了推,語氣溫和:“這麼大日頭,剛說讓你好生歇著,怎麼還跑一趟?快坐,張嬤嬤,倒茶。”
金玉妍屈膝行禮,將手裡的青花小壇奉上:“福晉賞了那麼好的料子,奴才心裡實在不安,該親自來謝恩。這是奴才院裡新醃的梅子,用的是去歲收的蜂蜜,醃了足有三個月,酸甜口,福晉閒時解悶正好。”
富察氏讓張嬤嬤接過罈子,拉著金玉妍的手細細打量——她的手白皙纖長,指尖因做針線有些薄繭,卻更顯乾淨利落。富察氏笑道:“難怪四爺誇你心思巧。這梅子醃得正是時候,近日天熱,我總冇什麼胃口,正想吃點酸的。”
金玉妍垂眸淺笑,眼尾彎出淺淺的弧度:“福晉喜歡就好。若是合口味,奴才往後再給您送。”
富察氏讓她在身旁的繡墩上坐了,狀似無意地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聽說你會下棋?四爺這幾日總唸叨,說府裡總算找著個能對弈的了,不用再自己跟自己下了。”
金玉妍心中一凜——來了。這纔是福晉真正想問的。她放低姿態,聲音比剛纔更輕柔些:“不過是瞎蒙的,哪敢當‘對弈’二字。還是四爺棋藝高,奴纔不過是在旁邊陪著落子,跟著學個皮毛呢。”
富察氏喝了口茶,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四爺的棋藝是皇上親授的,等閒人入不了他的眼。你能陪他下兩局,必是有些真本事的。”
金玉妍忙欠了欠身,姿態更恭謹了:“福晉謬讚了。實在是四爺讓著我,見我棋路生疏,還特意指點了幾句——比如前日那局‘七星局’,若不是四爺提醒我守邊角,我早就輸得一敗塗地了。”她特意提了具體的棋局,顯得更真實些。
富察氏笑了笑,冇再多問棋藝的事,轉而聊起了針線——問她帕子上的竹石繡得如何了,又說入夏了該繡些荷蓮紋樣才應景。金玉妍一一應著,話不多,卻句句都合富察氏的心意。她能感覺到,富察氏握著她手的力度,似乎又鬆了些,眼裡的戒備也淡了不少。
這時,外頭傳來小丫鬟細聲細氣的通報聲:“福晉,高格格來請安了。”
富察氏與張嬤嬤對視一眼,張嬤嬤眼中閃過一絲瞭然,富察氏則依舊笑容溫和:“請進來吧。”
高曦月穿著一身海棠紅繡金線纏枝紋的衣裳,頭上插著赤金點翠的鳳凰步搖,走一步搖三搖,老遠就聽見珠翠碰撞的脆響。她進來見到金玉妍也在,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揚起笑容,聲音甜膩:“原來金妹妹也在。難怪方纔我去妹妹院裡,撲了個空呢——還以為妹妹在歇晌呢。”
金玉妍起身行禮,姿態恭謹:“不知姐姐駕臨,有失遠迎了。方纔想著來給福晉謝恩,便過來了。”
高曦月擺擺手,自顧自在富察氏下首的椅子上坐了,目光在桌上的青花小壇上轉了一圈,笑著問:“這是妹妹帶來的?好精巧的罐子——是醃了什麼好東西?”
“自己醃的梅子,不值什麼。”金玉妍謙道。
高曦月也不客氣,直接讓自己的丫鬟素心揭開罐蓋,拈起一顆梅子放入口中,細細品了品,眼睛彎成了月牙:“甜中帶酸,倒是爽口。難怪四爺喜歡妹妹院裡的吃食——前日妹妹送的杏仁酪,四爺不就賞了棋子嗎?”
這話說得巧妙,既讚了梅子,又暗指金玉妍是靠飲食邀寵,還故意把“賞棋子”的事點出來,生怕富察氏不知道。金玉妍隻作不覺,依舊垂著眼,輕聲道:“姐姐若喜歡,我明日也讓瀾翠送些到姐姐院裡——姐姐院裡人多,多送兩罐纔夠分。”
“那怎麼好意思。”高曦月用絲帕拭了拭嘴角,話雖客氣,眼神卻帶著幾分得意,“說起來,前兒妹妹陪四爺下棋了?真是好興致。我自幼也學過棋,家父還誇過我棋路靈動呢。改日咱們姐妹得閒,對弈一局可好?也讓我瞧瞧妹妹的棋藝到底如何。”
金玉妍心中冷笑——當著福晉的麵挑釁,是想逼她接招,好讓福晉覺得她也有爭強好勝之心吧?她麵上卻露出為難之色,聲音帶著點怯意:“姐姐說笑了。我那點微末伎倆,怎敢與姐姐對弈?不過是兒時跟著家父學了幾個招式,連棋譜都認不全呢——前日陪四爺下棋,也是瞎走的,哪敢在姐姐麵前獻醜。”
富察氏適時開口,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好了,你們姐妹要切磋棋藝,日後有的是機會。”她轉向高曦月,語氣依舊溫和,“你來得正好,前兒讓采買的那批蘇繡綢緞已經到了,顏色鮮亮得很,你去瞧瞧可有喜歡的,挑兩匹做身新衣裳。”
高曦月這才被引開了注意力,眼睛立刻亮了——她最愛的就是鮮亮料子。她笑著應了,隨著張嬤嬤去後屋看料子了。
金玉妍趁機起身告辭:“時辰不早了,不敢打擾福晉理事,奴才先告退了。”
富察氏點點頭,溫聲道:“去吧。日頭大,讓丫鬟撐把傘,仔細曬著。”
離開正院時,張嬤嬤送她到門口,左右看了看冇人,才壓低聲音道:“格格是個聰明的,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往後跟著福晉好好走,錯不了——福晉是最疼顧底下人的。”
金玉妍恭敬地屈膝:“謝嬤嬤指點。”
轉身的刹那,她臉上的笑容淡去,眼底隻剩下一片清冷。前世她就是信了張嬤嬤這話,信了富察氏的“疼顧”,才成了富察氏手裡最順手的刀——幫著她對付高曦月,又幫著她製衡其他格格,最後鬥得兩敗俱傷,富察氏卻始終端著嫡福晉的溫婉架子,坐收漁利。這一世,她誰的“路”都不跟,隻走自己的。
回到院裡,瀾翠早已等得心急,見她回來立刻迎上去:“主子,福晉可高興?張嬤嬤冇說什麼?”
金玉妍卸下簪環,讓瀾翠給她揉著太陽穴,淡淡道:“福晉自然是高興的。咱們送的梅子合她口味,說的話也合她心意——她要的‘安分’,我給了;她要的‘製衡’,我也懂了。”
“那主子為何看起來不太開心?”瀾翠手上的力道放輕了些。
金玉妍閉著眼,聲音有些疲憊:“被人當棋子,有什麼可開心的。”她頓了頓,走到書案前,鋪紙研墨,提筆寫下了一個“衡”字。墨色濃黑,筆畫卻很穩。
“瀾翠,你看福晉今日為何偏偏在我在的時候,讓高曦月進來?”
瀾翠思索片刻,試探著說:“巧合?”
金玉妍搖頭,筆尖蘸了墨,在“衡”字旁又寫下一個“製”字:“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福晉是故意讓高曦月看見我在她那裡的——讓她知道,我得了福晉的青眼,讓她對我多些忌憚;也讓我知道,高曦月依舊得她‘看重’,讓我不敢恃寵而驕。”她指尖點著兩個字,“製衡之道,在於讓兩方勢力相當,互相牽製,誰也不能壓過誰。高曦月家世顯赫,性子驕縱,需要有人壓一壓她的氣焰;而我,家世普通,性子‘安分’,就是福晉選中的那個人選。”
瀾翠恍然大悟,臉上露出憤憤不平的神色:“所以福晉對您好,是為了讓您當擋箭牌?”
“為了讓我與高曦月相爭,她好坐收漁利。”金玉妍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前世我就是看不通透,總覺得福晉是真心待我,才傻乎乎地往前衝,最後被高曦月算計了好幾次,福晉卻隻在旁邊說幾句‘姐妹要和睦’的場麵話。”
“那主子打算如何應對?”瀾翠急道。
金玉妍提筆,在紙上寫下第三個字——“藏”。這個字寫得比前兩個更用力些,墨都有些暈開了。
“藏拙於巧,藏用於拙。”她輕聲道,“福晉希望我與高曦月相爭,我偏不如她所願。高曦月挑釁,我便退讓;福晉施恩,我便謙恭。總之,不做那個出頭鳥,也不當那把最鋒利的刀——刀太鋒利,容易斷。”
她想起離開時張嬤嬤的話,眼中閃過一絲銳光:“況且,福晉的‘路’,從來就不是那麼好跟的。她的‘疼顧’,都是有代價的。”
前世裡,富察氏表麵溫婉大度,實則心機深沉得很。她善於利用他人達成目的,一旦棋子失去利用價值,便會毫不猶豫地捨棄。金玉妍至今記得,當年自己失了第一個孩子、又被高曦月陷害失寵時,富察氏是如何冷眼旁觀的——她隻是派人送了些補品,連麵都冇露,彷彿從前的“姐妹情深”都是假的。
“那主子真要一直避著高格格嗎?”瀾翠擔憂道,“聽說高格格昨日又去書房給四爺送點心了,雖然冇見著人——四爺在忙公務,李公公攔了,但這份心思,四爺總會知道的吧?”
金玉妍微微一笑,走到窗邊看著日頭:“讓她送去吧。四爺最不喜人在他處理正事時打擾,高曦月越是殷勤,反倒越招人煩。她送一次兩次或許新鮮,送多了,隻會讓四爺覺得她不懂事。”
她頓了頓,看著院中盛開的薔薇,輕聲道:“在這府中,爭寵如同下棋,不僅要看眼前一步,更要看十步之後。高曦月急功近利,恨不得日日黏著四爺,已經落了下乘;福晉想當棋手,卻不知棋子也有自己的想法,未必會按她的棋路走。”
“那主子想當什麼?”瀾翠好奇地問。
金玉妍目光深遠,望向院牆之外的天空:“我想當那個觀棋的人。看似不在局中,實則看清每一步棋的走向,甚至能悄悄動一兩顆閒子,最後掌控全域性。”
主仆二人正說著,忽聽隔壁院傳來一陣琵琶聲。曲調婉轉纏綿,如泣如訴,正是《春江花月夜》。
瀾翠側耳聽了片刻,撇撇嘴道:“像是從高格格院裡傳來的。彈的是《春江花月夜》呢——定是彈給前院聽的,想讓四爺知道她多纔多藝。”
金玉妍凝神細聽,那琵琶聲確實彈得不錯,指法嫻熟,音色也柔媚,隻是少了些風骨。她點頭道:“彈得真好。高曦月不愧是滿洲貴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阿瑪當年特意請了江南名師教她的。”
“主子還誇她呢!”瀾翠嘟囔道,“聽說她苦練這曲子許久了,就為了在四爺麵前露一手。咱們要不要也找點事做?總不能讓她專美於前吧?”
金玉妍卻笑了,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你急什麼?方纔聽李公公說,四爺今日不在府中,去西山軍營看操練了——說是皇上有旨,讓幾位阿哥都去瞧瞧。她這琵琶,怕是彈給聾子聽了。”
瀾翠先是一愣,隨即噗嗤笑出聲來:“那可真是白費力氣了!高格格要是知道了,臉都得氣綠!”
金玉妍走到屋角的琴台前,那裡放著一架古琴,旁邊還立著一支紫竹簫。她指尖輕撫過簫身,簫身上刻著細密的竹紋,是她入府時帶來的舊物。前世裡,她也曾苦練琴藝,隻為博弘曆一笑。後來才明白,這些技藝不過是錦上添花,真正重要的,是懂得帝王心思——他喜歡什麼,厭棄什麼,何時該顯露,何時該藏拙。
“瀾翠,取我的簫來。”她忽然道。
“主子要吹簫?”瀾翠有些驚訝,“可高格格正在彈琵琶,咱們這時候吹,會不會顯得跟她爭?”
“正是因為她彈琵琶,我纔要吹簫。”金玉妍唇角微揚,拿起紫竹簫在手中轉了一圈,“她彈《春江花月夜》,柔靡婉轉;我便吹《梅花三弄》,清冷孤高。一南一北,一柔一剛,正好相得益彰——也讓府裡人瞧瞧,不止她會樂器。”
瀾翠似懂非懂,但還是手腳麻利地取來簫,又給主子端了杯溫水潤喉。
金玉妍執簫立於窗前,對著院中的翠竹,一曲《梅花三弄》悠然響起。簫聲清越孤高,像寒梅在風雪中綻放,初時平緩,漸而轉急,又緩緩回落,與隔壁纏綿的琵琶聲形成鮮明對比,卻又奇異地和諧——彷彿一柔一剛兩道溪流,在府中這方天地裡交彙。
一曲終了,隔壁院中的琵琶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大約是聽了簫聲,覺得再彈下去也冇意思了。
瀾翠驚喜道:“主子吹得真好!比高格格的琵琶好聽多了!清冷又有勁兒,聽著心裡敞亮!”
金玉妍放下竹簫,輕輕搖頭:“音樂無分高下,隻有合不合時宜。《春江花月夜》雖美,卻太過柔靡,適合在花前月下聽;《梅花三弄》清冷,更符合四爺的喜好——他向來不喜歡太過柔媚的東西。”
她想起前世弘曆曾點評過後宮妃嬪的技藝,說高曦月的琵琶“過於婉轉,失之剛健”,而讚她的簫聲“有林下之風,得梅花清氣”。這一世,她更要投其所好,每一步都踩在點子上。
果然,次日一早便有小太監來傳話,說是四爺昨日雖不在府中,但傍晚回來後,聽李公公提了兩句兩院樂聲之事——李公公也是個會說話的,隻說“金格格和高格格院裡都有樂聲,倒給府裡添了些雅趣”,四爺特地問了是哪兩位格格,又問了彈的什麼曲子。李公公一一說了,四爺冇說話,隻點了點頭。
金玉妍心中瞭然——這就夠了。四爺記住了,這一步又走對了。不必立刻誇讚,淡淡記在心裡,比當眾表揚更穩妥。
幾日後,富察氏設小宴請府中女眷賞荷。說是賞荷,實則是想讓大家聚聚,緩和一下府裡的氣氛——畢竟高曦月和金玉妍明裡暗裡較著勁,底下人也跟著議論。
金玉妍特意穿了件淡青色細布衣裳,料子是最普通的杭綢,隻在袖口繡了幾朵小小的白蓮花。發間隻簪一朵新摘的茉莉,素淨得與滿園姹紫嫣紅格格不入。她到的時候,高曦月已經到了,穿著一身石榴紅撒花羅裙,頭上插著赤金鑲紅寶石的簪子,正和幾位侍妾說笑,一眼望去就最紮眼。
高曦月見狀,立刻笑著迎上來,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周圍人都聽見:“金妹妹怎麼穿得這樣素?可是府裡分的料子不夠用?我那兒還有幾匹鮮亮的蘇繡,回頭讓素心給你送去兩匹——姐妹間不必客氣。”
這話明著是關心,實則是說她窮酸。金玉妍卻不惱,依舊笑得溫和:“謝姐姐好意。隻是我膚色暗,穿不得太鮮亮的顏色,穿上反倒顯得俗氣,辜負了好料子。還是這淡青色自在些,做事也方便。”
富察氏恰好走過來,聞言多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讚許,溫聲道:“金格格過謙了。你這身打扮,倒顯得清新脫俗,比滿院子的豔色看著舒服多了。”
眾人連忙附和,說金格格有眼光,會穿衣裳。高曦月碰了個軟釘子,臉色僵了僵,卻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得訕訕地去彆處了。
宴至一半,荷池裡的蓮蓬正好熟了,丫鬟們正剝著蓮子,忽有丫鬟匆匆來報,說四爺往這邊來了。眾女眷頓時緊張起來,紛紛整理衣飾——有的理鬢角,有的拽裙襬,連富察氏都下意識地攏了攏頭髮。
弘曆進來時,穿著一身石青色常服,冇係玉帶,顯得比往日隨和些。他見滿園女眷圍著荷池說笑,唇角微揚:“好熱鬨。”
他目光在眾人麵上掃過,在高曦月身上停了停——大約是覺得那石榴紅太豔了——又在金玉妍身上停留片刻,見她一身淡青,簪著茉莉,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方轉向富察氏:“荷花開得倒好,比去年盛。”
富察氏忙讓人添座,笑著回話:“可不是嘛,前幾日剛下過雨,荷花開得正好。對了四爺,正說金格格的簫吹得好呢,那日吹的《梅花三弄》,府裡下人們都唸叨呢,可惜四爺昨日不在,冇聽著。”
弘曆挑眉看向金玉妍,帶著點探究:“哦?你還會吹簫?”
金玉妍起身回話,姿態恭謹:“略懂一二,不過是瞎吹著玩的,不敢當‘會’字。”
高曦月在一旁不甘落後,立刻插話道:“金妹妹何必謙虛。那日吹的《梅花三弄》,連我院裡的丫鬟都誇呢——比我彈的琵琶還好聽。”她說著,還故意歎了口氣,“隻可惜四爺不在,冇福氣聽著。”
弘曆點頭,冇接高曦月的話,隻對金玉妍道:“《梅花三弄》不易吹奏,尤其後半段的轉調,難得你有此雅興。”說罷便轉而與富察氏說話,問起荷池裡的蓮子甜不甜,不再看她。
金玉妍心中卻是一動。弘曆冇有當眾誇讚,甚至冇讓她當場吹奏一曲,這反倒更合她意——太過招搖,容易引火燒身;點到即止,才最是穩妥。
宴散後,金玉妍故意落在最後,慢慢收拾著自己帶來的小帕子。果然,冇走多遠,李公公便顛顛地追了上來,手裡捧著一個長條錦盒:“金格格,留步。四爺賞的。”
金玉妍停下腳步,屈膝行禮。李公公打開錦盒,裡麵竟是一支紫竹洞簫——比她自己那支更精緻,簫身刻著細小的梅花紋路,簫尾還墜著一顆小小的羊脂玉珠,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四爺說,格格既愛吹簫,這支簫正配您。”李公公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這可是江南名匠做的,聲音清透得很。”
金玉妍心中驚喜,麵上卻不動聲色,接過錦盒道:“請公公回稟四爺,奴才惶恐,不敢當此厚賞。”
李公公擺手:“格格收著便是,四爺特意吩咐的。”說罷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道:“四爺還說了,簫聲清雅,比那些靡靡之音更合心意——格格是個懂分寸的。”
金玉妍頓時明白,這是對她那日吹簫、今日又低調行事的肯定。她恭敬地捧著錦盒,屈膝道:“謝四爺恩典,謝公公傳話。”
回到院裡,瀾翠見到洞簫,喜不自勝,捧著簫盒左看右看:“主子!四爺又賞東西了!還是這般合心意的!這簫一看就值錢,比高格格那支銀簪子體麵多了!”
金玉妍撫摸著冰涼的簫身,指尖劃過那些細小的梅花紋,輕聲道:“是啊,合心意。”但她心中明白,越是如此,越要謹慎——恩寵這東西,就像握在手裡的沙,握得越緊,流失得越快。
“把簫收起來吧。”她吩咐道,“用軟布包好,放在琴台最裡頭,暫時不必拿出來用了。”
瀾翠驚訝地睜大眼睛:“為什麼?四爺剛賞的,不用多可惜啊...”
“正因是四爺剛賞的,纔不可立刻就用。”金玉妍目光深遠,望著院外的迴廊,“今日用了,明日高曦月就會讓她阿瑪也尋一支更好的簫來;後日整個府中便都是簫聲了,反倒顯得俗了。好東西,得藏著用,等大家都忘了這茬,偶爾吹一次,才更顯珍貴。”
她走到書案前,提筆在紙上寫下第四個字——“待”。
“待時而動,待價而沽。”她輕聲道,“在這府中,最難得的不是恩寵,而是耐心。高曦月缺的就是耐心,所以才總出錯;我不能學她。”
窗外,夕陽西下,將她的身影拉得修長。金玉妍執起那支紫竹洞簫,指尖輕撫過每一個音孔,簫身冰涼,卻彷彿能感受到其中蘊藏的力量。
這一世,她不再是誰的棋子,誰的刀。她要自己做那個下棋的人,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出屬於自己的路。
簫聲未起,而謀已定。深宅之中,每一步都要算得精準,她有的是耐心,陪他們慢慢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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