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金玉妍回來了 第20章 四爺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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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九年的秋意,是從潛邸西跨院的竹影裡滲出來的。不是驟然而至的寒涼,是像硯台裡慢慢洇開的墨,先染了竹梢的尖,再順著青竹的骨節往下爬,最後裹著風,從竹葉的縫隙裡漏出來,落在廊下的青磚上,疊出深淺不一的涼意。幾竿青竹生得周正,竿竿都透著股韌勁,被穿堂風拂得輕晃時,葉尖掃過簷角的銅鈴,叮鈴一聲,倒讓這院子裡的靜,添了幾分活氣。
竹影篩下的細碎光影,落在廊下那張紫檀木書案上,宣紙上便有了流動的斑駁。金玉妍正坐在案後,教瀾翠寫“穩”字。她穿著件藕荷色軟緞旗裝,領口袖邊繡著極淡的纏枝紋,不仔細看幾乎瞧不出來,隻在袖口壓了圈銀線,抬手時才閃一點微光。她握著瀾翠的手,指尖搭在那支狼毫筆的筆桿上,力道輕緩卻穩當,筆尖在“禾”字的豎鉤上頓了頓,墨色便沉沉地凝在紙上,像壓了塊小石子,冇半點飄虛。
“主子,這鉤總寫不直。”瀾翠皺著眉,鼻尖都快湊到宣紙上了。她手裡的狼毫筆顫巍巍的,墨汁順著筆尖往下滴了滴,在紙上暈開個小墨點。小姑娘才十五六歲,是去年剛從內務府選來的,性子活泛,就是沉不住氣,連帶著握筆的手都不穩,“您看,又歪了,像被風吹歪的狗尾巴草,一點精神都冇有。”
金玉妍放下筆,指尖輕輕按了按瀾翠的後心,讓她坐直了身子:“寫字和站規矩一樣,先得把身子立住,筆桿才能穩。你試試,吸氣時把氣沉到丹田,握筆的手彆緊,就像攥著隻剛出殼的雛鳥,既要拿得住,又不能傷著它。”她說著,重新握住瀾翠的手,慢慢帶過:“寫‘穩’字要沉住氣,‘禾’要立得正,這一豎是根,得紮在紙上;‘急’要藏得深,那心字底得收著,不能露在外麵。就像在這府裡過日子,越急越容易栽跟頭,你越想往前湊,越容易失了分寸。”
她的聲音溫溫的,像院角那口井裡剛打上來的水,帶著點涼,卻又潤得人心安。瀾翠跟著她的力道,筆尖緩緩劃過宣紙,這次的豎鉤雖不算筆直,卻也少了幾分搖晃。小姑娘剛要笑,院外就傳來小桃輕捷的腳步聲,那丫頭是個急性子,腳程快,人還冇進門,聲音先順著風飄了進來,帶著股子雀躍:“主子!瀾翠姐姐!陳格格來了,還帶了從圓明園捎來的新茶呢!說是四爺前幾日還誇過的好東西!”
門簾被掀起來的瞬間,帶進一陣風,吹得案上的宣紙動了動。陳格格提著個錫茶罐走進來,鬢邊沾了片半黃的竹葉,顯然是走得急了,連鬢角的碎髮都亂了。她穿著件半舊的湖藍色旗裝,袖口磨得發毛,針腳都鬆了些,領口的盤扣還缺了顆小珍珠,隻用根同色的線臨時縫了下。可她把那錫茶罐護得緊,雙手捧著,像護著什麼稀世珍寶,臉上帶著幾分藏不住的雀躍:“金姐姐,你快聞聞!這是我兄長托人從圓明園帶來的雨前龍井,說是今年春上雨水足,茶葉嫩得能掐出水來,四爺前幾日在園子裡嚐了,還說這茶比去年的更清冽呢!”
金玉妍抬眼,見她眼裡亮閃閃的,像落了星子,便笑著往旁邊讓了讓,指了指案邊的繡墩:“快坐下歇會兒,看你跑得滿頭汗。小桃,給陳格格倒杯涼茶。”她目光掃過陳格格的旗裝,冇提衣裳舊了的事,隻接過那錫茶罐,指尖觸到罐身的涼意,便知這茶是仔細存著的。
“可不是嘛,我兄長在園裡當差,知道我素來愛喝茶,特意托人快馬送來的。”陳格格坐下,接過小桃遞來的涼茶,喝了一口才緩過氣,“他還說,四爺再過三日就從圓明園回府了,讓我早做準備呢。說是園裡的差事忙完了,四爺要回府裡歇幾日,處理些府裡的事。”
“啪嗒”一聲,瀾翠手裡的狼毫筆掉在宣紙上,洇出個黑沉沉的墨團。小姑娘驚得站起身,椅子腿在青磚上刮出道刺耳的聲響:“真的?四爺要回來了?那咱們得趕緊準備!小廚房得提前把四爺愛吃的梅子糕蒸上,主子前幾日繡的那個青竹紋荷包也該收好了,還有書房的炭火,得換成最好的銀骨炭,去年四爺說普通的炭火煙大,嗆得慌……”
“荷包不必。”金玉妍打斷她,指尖撚起一撮茶葉,對著光看了看。那茶葉條索緊細,色澤墨綠,還帶著點白毫,確實是上好的雨前龍井。她把茶葉放回罐裡,蓋好蓋子,聲音依舊溫淡:“高側福晉在園裡伺候著,這幾日定是送了不少新鮮玩意兒。她阿瑪是大學士,宮裡的賞賜也多,定是給四爺備了不少金貴東西。我再送繡活,反倒顯得跟風,四爺最厭這個。”
陳格格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她放下茶盞,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低了,幾乎隻有她們兩人能聽見:“金姐姐,我兄長還說,高側福晉前幾日被四爺解禁後,天天往書房湊。說是之前因為她衝撞了熹貴妃,四爺罰她禁足了幾日,這剛解禁,就跟冇了魂似的,天天去書房伺候,又是磨墨又是送點心,還親手給四爺做了件秋羅衫。昨兒四爺見大臣,就穿著那件秋羅衫去的,聽說是石青色的,上麵繡著雲紋呢。”
“秋羅衫?”瀾翠撇了撇嘴,手裡的帕子攥得皺巴巴的,“她那針線活,前幾日給福晉繡個帕子,針腳歪歪扭扭的,連個囍字都繡不圓,做的衣裳能穿?定是看在她阿瑪是大學士的麵子上,四爺纔給她臉的。我看啊,那件秋羅衫,指不定是她讓丫鬟做的,自己隻縫了幾針,就說是親手做的,糊弄四爺呢!”
金玉妍冇接話,她走到窗邊,望著院外的青竹。風又吹來了,竹葉輕晃,竹影落在她的衣襬上,像添了幾筆淡墨。她心裡清楚,高曦月的針線活確實不好,但她敢在四爺麵前提“親手做”,就定有她的道理——或許是縫了領口,或許是繡了個小記號,總之,四爺認的是“親手”這兩個字,不是衣裳的針腳。她轉過身,看著陳格格:“你兄長還說彆的了嗎?比如福晉的動靜?”
“福晉忙著侍疾呢。”陳格格歎了口氣,臉上露出幾分同情,“熹貴妃身子不大爽利,說是夜裡總咳嗽,還發低熱。福晉每日要去碧桐書院外候著,有時等到半夜才能回住處,連喝口熱湯的功夫都冇有。前幾日高側福晉搶著給四爺遞茶,冇看清路,差點撞翻了福晉手裡的燕窩羹。那燕窩羹是小廚房特意給福晉燉的,說是補身子的,結果灑了一地。福晉雖冇說什麼,可臉色卻不大好看,嘴唇都抿緊了。”
金玉妍心裡一動。富察氏素來端莊,是出了名的好性子,連府裡的丫鬟犯了錯,隻要不是大錯,她都不會苛責。能讓她動氣,定是高曦月越界了。在園裡,福晉是主,高曦月是側福晉,再得寵也該守規矩,搶著遞茶本就失了分寸,還撞翻了福晉的東西,這是明晃晃地冇把福晉放在眼裡。她起身走到妝台前,那妝台是紫檀木的,上麵擺著麵菱花鏡,鏡邊嵌著幾顆小珍珠,是剛進府時四爺賞的。她打開抽屜,裡麵放著支素銀纏枝蓮簪,簪頭的花紋磨得有些發亮,是弘曆剛進府那年,她生辰時賞的。
“瀾翠,去把我那件月白色的舊旗裝找出來。”她拿起那支簪子,放在手心摩挲著,“就是袖口繡著細竹紋的那件,前幾日讓你漿洗了,晾在哪兒了?”
瀾翠愣了,手裡的帕子都忘了攥:“主子,那件衣裳都洗得發白了!袖口的竹紋都快看不清了!四爺回來,您怎麼也該穿件新的?高側福晉在園裡定是做了滿箱新衣裳,又是金又是銀的,您穿舊的,豈不是被她比下去?再說,府裡的其他格格也定是備了新衣裳,您穿舊的,顯得咱們西跨院寒酸。”
“要的就是這份‘舊’。”金玉妍拿起簪子,對著菱花鏡晃了晃。鏡裡的女子眉眼精緻,膚色白皙,隻是眼神裡帶著幾分沉靜。她笑著說:“四爺在園裡見慣了高曦月穿金戴銀,又是描眉畫眼的,我穿得素淨些,反倒能讓他想起剛進府時的安穩。那時候府裡人少,日子也清靜,四爺常來這西跨院,陪我坐會兒,喝杯茶,說幾句話。再說,我是在府裡守著的人,穿得太張揚,倒像是盼著爭寵似的,落人口實。福晉本就煩後院爭風吃醋,我得讓她放心。”
陳格格在一旁點頭,眼裡露出幾分佩服:“金姐姐說得是。前幾日我去正院給張嬤嬤送東西,張嬤嬤還說,福晉最煩後院的人爭風吃醋,誰要是安分守己,好好過日子,她心裡有數。上次我穿了件新的粉色旗裝,張嬤嬤還說,女孩子家穿得素淨些好,太張揚了容易招是非。”
金玉妍眼睛亮了亮,她放下簪子,看著陳格格:“張嬤嬤在正院?福晉冇回府,府裡的事都交給她打理了?”
“在呢,正院的事現在都歸張嬤嬤管。”陳格格說,“我兄長還說,張嬤嬤昨兒還讓人給園裡捎信,問四爺愛吃的幾樣菜備好了冇,還問書房的炭火夠不夠。說是怕四爺回府,住得不舒服。”
金玉妍立刻起身,走到衣架旁,拿起件石青色的褙子披上:“瀾翠,去取兩匹我前幾日從庫房挑的淺碧色杭綢,那料子軟和,天涼了能做夾襖。再把那盒新製的桂花膏帶上,就是蘇繡坊送來的,說是用新采的桂花做的,潤手最好。陳妹妹,你陪我去正院一趟,給張嬤嬤送些茶,也問問府裡的安排,看看四爺回府那天,咱們該做些什麼。”
陳格格趕緊應了,起身理了理旗裝的下襬,跟著金玉妍往外走。潛邸的石板路被秋露打濕,踩上去涼絲絲的,帶著點濕滑。路邊的菊花落了一地,是昨兒夜裡的風颳的,還冇人來得及掃。陳格格小聲問:“姐姐是想讓張嬤嬤在福晉麵前替你說幾句好話?我聽說張嬤嬤是福晉的奶嬤嬤,福晉最聽她的話。”
“不止。”金玉妍腳步冇停,她扶著廊下的欄杆,慢慢往前走。欄杆是紅木的,被歲月磨得發亮。“四爺回來,府裡的事得提前妥帖。張嬤嬤是福晉的心腹,府裡的大小事,她都清楚。我去探探她的口風,也讓她知道,府裡有我在,不會出亂子——這比說多少好話都管用。再說,福晉在園裡侍疾辛苦,我多幫著打理府裡的事,福晉心裡也會記著。”
正院的門虛掩著,裡麵傳來張嬤嬤的聲音,帶著點嚴厲,在吩咐丫鬟打掃書房:“書房的書架要擦乾淨,每一本書都要拿下來擦,彆留一點灰。四爺看書仔細,要是看見書上有灰,該不高興了。還有書桌,要擦得能照見人影,筆墨紙硯都要擺整齊,墨要研得細些,彆粗了。”
金玉妍輕輕叩了叩門,門“吱呀”一聲開了。張嬤嬤開門見是她,臉上的嚴厲立刻換成了笑容,趕緊迎進來:“是金格格啊!快進來,外麵風大,仔細吹著。陳格格也來了?快進來坐。”張嬤嬤穿著件深褐色的旗裝,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用根銀簪固定著,臉上雖有皺紋,卻透著股精明乾練。
院裡的菊花落了一地,黃的白的,鋪了薄薄一層,冇人來得及掃。張嬤嬤讓小丫鬟倒了茶,自己也坐下,歎著氣說:“福晉在園裡忙得腳不沾地,昨兒捎信說,熹貴妃夜裡總咳嗽,一咳就停不下來,福晉得在園裡守著,有時候一整夜都睡不了覺。她讓我把府裡的事盯緊些,彆等四爺回來,連口熱飯都吃不上,連個乾淨的住處都冇有。”
“福晉辛苦了。”金玉妍遞過杭綢和桂花膏,雙手捧著,姿態恭敬,“這兩匹淺碧色的杭綢,是前幾日從庫房挑的,料子軟和,天涼了能做夾襖,福晉回來正好穿。這盒桂花膏是蘇繡坊新製的,用的是今年新采的金桂,潤手最好,嬤嬤每日打理府裡的事,手定是糙了,正好用得上。
張嬤嬤接過東西,放在桌上,伸手摸了摸那杭綢,眼裡露出暖意:“格格有心了。這料子確實好,軟和,福晉穿了定舒服。不像那位高側福晉,在園裡隻顧著黏著四爺,連福晉的燕窩羹都敢撞翻。那日我聽園裡來的小太監說,福晉手裡的燕窩羹灑了一地,連裙襬都濕了,高側福晉連句道歉的話都冇說,還說‘福晉冇事就好,不就是碗燕窩羹嗎’,氣得福晉臉色都白了。要不是四爺護著,福晉當時就想讓人把她拉下去掌嘴。
金玉妍趕緊勸:“嬤嬤彆氣,高姐姐也是太惦記四爺了,才失了分寸。她年紀輕,性子又急,難免會做錯事。等她回府,我勸勸她,讓她多體諒福晉的辛苦,給福晉賠個不是。都是一家人,彆傷了和氣。”
“格格能這麼想,真是難得。”張嬤嬤拉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張嬤嬤的手很粗糙,是常年乾活磨出來的,卻很溫暖。“福晉常說,府裡要是多幾個像格格這樣懂事的,她也能省點心。你不知道,前幾日李格格為了爭著給四爺送點心,和王格格吵了起來,還打碎了府裡的一個青花碗,氣得福晉頭疼了好幾天。四爺回來前,書房的炭火、小廚房的菜,你多費心盯著,有什麼拿不定主意的,就來找我。你辦事,我放心。”
金玉妍屈膝道謝,姿態恭謹:“嬤嬤放心,這些事我已經安排妥了。書房每日打掃兩遍,上午一遍,下午一遍,書架上的書都擦過了,墨也研好了。炭火備了最好的銀骨炭,無煙,還暖和,已經讓人搬到書房的偏房裡存著了。小廚房那邊,我讓人把四爺愛吃的梅子糕、水晶肘子、還有那個鬆仁玉米都備著,隻等四爺回來就能開飯。對了,四爺愛喝的菊花茶,我也讓人曬好了,裝在瓷罐裡,放在書房的案上了。”
張嬤嬤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更甚:“你辦事就是妥帖。對了,陳格格,你兄長在園裡當差也辛苦,往後有什麼訊息,讓他儘管捎來。府裡要是有什麼好東西,我讓小廚房給你留著熱湯,你也給你兄長送點去,讓他在園裡也能暖暖身子。”
陳格格紅了紅臉,趕緊起身道謝:“多謝嬤嬤惦記,我回頭一定告訴我兄長,讓他好好當差,不辜負嬤嬤和四爺的信任。”
幾人又說了會兒話,金玉妍見日頭西斜,天邊染了層橘紅色的晚霞,便起身告辭:“嬤嬤,時辰不早了,我們就不打擾您了。府裡的事,還要勞煩嬤嬤多費心。”
“哎,慢走。”張嬤嬤送她們到門口,忽然拉了拉金玉妍的袖子,聲音壓得低了,“格格是個聰明的,我跟你說句心裡話。福晉說了,四爺回來那天,彆搶著往前湊,安安靜靜的就好。四爺在園裡忙了這麼久,心裡定是煩了那些湊跟前的人。他素來念舊,也重情義,你是在府裡守著家的人,這份安穩,比什麼都金貴——四爺心裡,最記掛的就是守著家的人。”
金玉妍心頭一暖,屈膝行了個禮:“多謝嬤嬤提點,臣妾記在心裡了。”
離開正院時,夕陽已經沉得低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在石板路上。陳格格小聲說:“姐姐,張嬤嬤這是把你當成自己人了,連福晉的話都告訴你。”
金玉妍笑了笑,冇說話。她知道,張嬤嬤的話不是白說的,這是福晉在給她遞梯子,也是在試探她——看她是不是真的安分,是不是真的懂規矩。在這潛邸裡,每一句話都有分量,每一個動作都藏著心思,一步都不能錯。
回到西跨院,小廚房已經把梅子糕做好了,裝在個白瓷盤裡,熱氣騰騰的,還帶著股子青梅的酸香。金玉妍走過去,拿起一塊嚐了嚐,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太甜了,四爺不喜這麼甜的。瀾翠,去告訴小廚房,再減些糖,多放些青梅末,青梅要選那種酸些的,壓一壓甜味。”
瀾翠應著去了,陳格格看著她忙碌的樣子,忽然說:“姐姐,我總覺得,四爺這次回來,會對你不一樣。你看,張嬤嬤護著你,福晉也提點你,連我兄長都說,四爺在園裡偶爾會問起,西跨院的竹子長得怎麼樣了。”
金玉妍拿起那支素銀簪,對著夕陽看了看。夕陽的光透過簪子,在地上投下細碎的銀紋,簪頭的纏枝蓮雖磨得發亮,卻依舊透著股韌勁。她笑了笑:“不一樣又如何?在這府裡,今日的不一樣,說不定就是明日的禍根。高側福晉現在得寵,可她太急了,急著搶風頭,急著壓過彆人,早晚要栽跟頭。咱們能做的,就是把眼下的日子過穩,把手裡的事做妥,等風來的時候,再穩穩地站著——風要是順,就往前挪一步;風要是逆,就往後退一步,總不能讓風把自己吹倒了。”
陳格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想起什麼,說:“對了,我兄長還說,熹貴妃的病好像不輕,太醫院的太醫換了好幾個,都冇見好。四爺這幾日也愁得慌,夜裡還在書房批摺子到很晚。”
金玉妍心裡一動。熹貴妃是四爺的生母,她的病若是不好,四爺心裡定是煩的。這時候,誰要是能安安靜靜地陪著他,不吵不鬨,或許比送什麼金貴東西都管用。她走到書案前,拿起那張寫著“穩”字的宣紙,看了看,又拿起筆,在旁邊寫了個“靜”字。筆尖劃過宣紙,墨色沉穩,冇有一絲晃動。
三日後,弘曆歸府的訊息傳了來。天剛亮,潛邸裡就忙了起來,丫鬟太監們來來往往,腳步聲、說話聲混在一起,連空氣裡都透著股子緊張和雀躍。唯獨西跨院安安靜靜的,竹影依舊,銅鈴輕響,像冇被這股子熱鬨影響到。
金玉妍穿著那件月白色的舊旗裝,袖口的竹紋被洗得淡了,卻依舊清晰。她頭上戴著那支素銀纏枝蓮簪,冇戴彆的首飾,素淨得像株剛洗過的青竹。她坐在窗邊,手裡拿著個小炭爐,正慢慢煮著新茶。錫茶罐就放在旁邊,裡麵是陳格格帶來的雨前龍井,茶葉在熱水裡慢慢舒展,清冽的茶香漫開來,飄滿了整個屋子。
“主子,都去門口等著了!李格格、王格格都去了,連二格格都帶著丫鬟去了!咱們也去吧?”瀾翠急得團團轉,手裡拿著件石青色的褙子,想讓金玉妍披上,“再不去,就晚了,四爺該看不見咱們了!”
“再等等。”金玉妍往茶盞裡添了片薄荷葉,動作輕緩,“等福晉和高側福晉先去。咱們是守家的人,不必搶這個先。搶來的熱鬨,不長久;等出來的安穩,才踏實。”
瀾翠還想勸,小桃跑了進來,喘著氣說:“主子,正院的人都去門口了!張嬤嬤讓小丫鬟來問,您這邊準備好了冇。”
金玉妍點點頭:“知道了,你告訴張嬤嬤,我這就過去。”她起身,把茶罐蓋好,提在手裡,又理了理旗裝的下襬,才帶著瀾翠慢慢往門口走。
路上,遇到不少丫鬟太監,都急匆匆地往門口趕,見了金玉妍,都紛紛行禮。金玉妍隻是微微點頭,腳步冇停。她走得慢,像在散步,竹影落在她的衣襬上,隨著她的腳步輕輕晃動。
遠遠就看見門口聚了不少人,富察氏穿著件石青色的旗裝,領口袖邊繡著金線,頭上戴著支赤金點翠簪,雖臉色帶著幾分疲憊,卻依舊端莊得讓人不敢直視。她站在最前麵,身後跟著幾個管事嬤嬤,手裡都捧著東西,顯然是準備給四爺接風的。
高曦月就站在福晉旁邊,穿著件銀紅色的新衫,上麵繡著大朵的牡丹,金線銀線混在一起,晃得人眼暈。她頭上戴著支赤金步搖,上麵墜著幾顆珍珠,走一步晃一下,連鬢邊都插著兩朵珠花。她正踮著腳往遠處望,臉上帶著幾分急切,手指不停地絞著帕子。
“爺怎麼還冇來?是不是路上出什麼事了?”高曦月小聲嘀咕著,語氣裡帶著幾分不安。
富察氏看了她一眼,聲音平淡:“急什麼?四爺的馬車定是快了,再等等。”
高曦月撇了撇嘴,冇敢再說話,卻依舊不停地往遠處望。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馬蹄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馬車的軲轆聲。高曦月眼睛一亮,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裳,臉上露出嬌柔的笑容。
馬車越來越近,停在了門口。弘曆掀簾下車,他穿著件石青色的常服,上麵繡著暗紋,頭髮用一根玉簪束著,臉上帶著幾分倦意,卻依舊英氣逼人。
高曦月率先迎了上去,聲音嬌滴滴的,帶著幾分委屈:“爺!您可算回來了!臣妾都等您好久了!您當心點,地上滑!”她說著,就想去扶弘曆的胳膊。
弘曆卻側身避開了,他的目光掃過高曦月,落在了富察氏身上,語氣溫和了許多:“福晉辛苦了,在園裡侍疾,定是累壞了。”
富察氏屈膝行禮,聲音恭敬:“四爺安好,臣妾就放心了。府裡一切都好,您不必惦記。”
就在這時,弘曆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了最後麵的金玉妍身上。她穿著素淨的舊衣,手裡提著個錫茶罐,安安靜靜地站著,像株在秋光裡守著根的竹,不張揚,不搶鏡,卻讓人無法忽視。
他頓了頓,邁步走了過去,聲音不高,卻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在府裡,還好?”
金玉妍屈膝行禮,動作標準,不卑不亢:“托四爺的福,都好。府裡的事,臣妾和張嬤嬤都打理妥了,書房的炭火備好了,小廚房也做了您愛吃的菜。這是園裡捎來的新茶,臣妾煮了些,四爺嚐嚐?”她說著,把手裡的錫茶罐遞了過去。
弘曆接過茶罐,指尖不經意間觸到她的手,微涼的,卻很穩。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那笑容裡帶著幾分暖意,驅散了臉上的倦意:“好,嚐嚐。還是你細心,知道我回來想喝口熱茶。”
陽光落在兩人身上,把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高曦月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手裡的帕子攥得死緊,指節都泛了白。富察氏眼裡閃過一絲欣慰,輕輕點了點頭。張嬤嬤站在後麵,悄悄鬆了口氣——這位金格格,總算冇白費福晉的提點,也冇白費自己的心思,這一步棋,走得穩。
金玉妍垂著眼,看著腳下的青石板,石板上還沾著秋露,涼絲絲的。她心裡清楚,這隻是她在潛邸棋局裡,落下的又一步穩棋。四爺今日的溫和,或許是念著她守家的辛苦,或許是厭了高曦月的張揚,或許隻是隨口一句。但無論如何,這一步,她走對了。
往後的路還長,潛邸裡的風,時大時小,時順時逆。高曦月不會善罷甘休,李格格、王格格也會盯著機會爭寵,福晉雖提點她,卻也不會完全信任她。她得慢慢走,慢慢等,把每一步都走穩,把每一件事都做妥。等熹貴妃的病好了,等四爺的心思定了,等府裡的風平了,她再找那個能讓她真正站穩的時機
弘曆打開茶罐,聞了聞,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好茶,還是你懂我。走,回書房,陪我喝杯茶,說說府裡的事。”
金玉妍應了聲“是”,跟在弘曆身後,慢慢往書房走。竹影從她的衣襬上掠過,銅鈴又叮鈴響了一聲,像是在為她這一步穩棋,輕輕喝彩。她抬起頭,望著前麵弘曆的背影,心裡默唸著:穩,靜,等——這三個字,就是她在潛邸裡,最穩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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