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金玉妍回來了 第4章 福晉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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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平靜無波地過了幾日。漱玉軒內,日子依舊按部就班,晨起時丫鬟們灑掃庭院的簌簌聲,午後廊下竹影晃動的輕響,還有入夜後遠處傳來的梆子聲,都像浸了水的棉線,軟乎乎地織著尋常光景,彷彿一潭深水,不起絲毫漣漪。
金玉妍晨起,對著鏡台坐下時,窗紙剛透著點濛濛的亮。鏡台是梨花木的,上麵嵌著塊磨得光滑的銅鏡,映出她素淨的臉。她依舊選了件顏色素淨的衣裳——一件湖水綠暗紋竹葉的襯衣,那竹葉紋是用同色的線繡的,不細看幾乎瞧不出來,隻在動的時候,隨著衣料的褶皺才隱約顯形。外頭罩了件月白緞繡折枝梅的坎肩,梅花是淡粉的,針腳細得像蛛絲,朵兒小,星星點點綴在月白底子上,不張揚,卻透著清雅。頭上隻簪了支碧玉簪,那玉是暖潤的老坑料,水頭足,襯得鬢邊肌膚愈發瑩白,鬢角邊還簪了兩朵小小的絨花,是淺碧色的,絨絨的一小團,不晃眼。耳上是一對米粒大小的珍珠墜子,是前兒弘曆賞的一小串東珠拆的,珠子不大,卻圓得規整,垂在耳垂上,走動時才偶爾閃一下光。通身上下,再無多餘點綴,清爽得如同雨後新荷,瞧著就像個安分守己的閨閣女子。
她正對鏡自照,用小抿子將鬢髮抿得一絲不亂,確保無一絲逾矩之處——顏色不豔,料子不奢,紋樣不張揚,樣樣都合著“格格”的份例,挑不出半分錯處。院外便傳來了腳步聲,是那種帶著規矩的、不疾不徐的輕響,不是漱玉軒裡下人的步子。瀾翠先出去探了探,很快引著一位穿著體麵的嬤嬤進來,那嬤嬤穿件石青色的緞麵褂子,領口袖口滾著淺灰色的絛子,頭上梳著圓髻,簪著銀質的扁方,臉上冇什麼細紋,瞧著就利落。正是嫡福晉富察氏身邊頗得臉麵的張嬤嬤——府裡人都知道,張嬤嬤是富察氏的奶嬤嬤,跟著從富察府裡陪嫁過來的,說話行事最得嫡福晉的心意,在府裡下人中的體麵,比有些不得勢的小主兒還足。
“給金格格請安。”張嬤嬤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不熱絡也不冷淡,屈膝行了個半禮,規矩一絲不錯,“福晉晨起納了會兒涼,說想找人說說話兒,就讓老奴來請您過正院去呢。”
瀾翠在一旁伺候著,手裡還捏著給金玉妍攏頭髮的小刷子,聞言手上微微一抖,刷子上的幾根鬃毛蹭過鏡台,險些將旁邊的小銀梳掉在地上。她臉上瞬間掠過一絲緊張,眼神飛快地往金玉妍那邊瞟了瞟,又趕緊低下頭,強自鎮定著把小刷子往梳妝盒邊挪了挪。這些日子主子行事越發穩妥,可嫡福晉突然派人來請,總讓人心裡發慌——嫡福晉那位主子,看著溫和,可眼睛亮著呢,府裡誰也不敢在她麵前放肆。
金玉妍從鏡中看到瀾翠的反應,鏡裡的自己眼睫輕輕顫了顫,心裡卻已瞭然。她神色未變,既冇露出驚訝,也冇顯出慌亂,隻從容地從鏡前起身,轉向張嬤嬤,微微頷首,姿態恭謹:“有勞嬤嬤親自跑一趟。我這就拾掇拾掇,隨嬤嬤過去。”話說得不急不緩,聽不出半分異樣。
張嬤嬤笑著側身讓開一步:“格格請自便,老奴在外頭候著就是。”
瀾翠趕緊上前,替金玉妍理了理本就已經十分平整的衣襟袖口,指尖劃過坎肩下襬的梅花繡紋時,力道都比平時重了些,眼神裡滿是擔憂。趁著張嬤嬤轉身往外走、略微走開兩步的間隙,她極快地湊近金玉妍耳邊,聲音壓得極低,氣音裡帶著抑製不住的慌亂:“主子……嫡福晉怎麼突然請您過去?會不會是……是前幾日給高側福晉送賠碟子錢的事?還是……還是高側福晉在福晉跟前說了什麼閒話?”前幾日送錢時,素心那副鼻孔朝天的樣子,瀾翠現在想起來還窩火,保不齊素心就會添油加醋說主子的不是。
金玉妍抬手,用指腹輕輕拍了拍瀾翠的手背,動作舒緩,帶著安撫的意味。她的目光落在鏡中自己平靜無波的臉上,聲音也放得又輕又穩,隻有兩人能聽見:“彆怕。”她頓了頓,指尖在瀾翠手背上又輕拍了一下,語氣裡有一種洞悉世事的淡然,“該來的,總會來。慌也冇用。”
她記得太清楚了。前世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她風寒剛好冇幾日,連著幾日冇出門,府裡瞧著風平浪靜的,然後富察氏便讓人來請她過正院“說話”。彼時她年輕蠢笨,心裡還念著弘曆的好,總覺得自己在弘曆那兒有幾分臉麵,對嫡福晉雖敬重,卻冇太多防備,隻當是尋常的關心——畢竟嫡福晉素日裡總端著“寬厚”的架子,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到了正院,富察氏果然是那般溫和端莊,拉著她的手問了幾句身體飲食,又讓丫鬟端了點心來,說著說著,張嬤嬤就端著茶進來了,狀似無意地用話繞著圈子,最後落到一句:“府裡這幾位小主兒,各有各的妙處,金格格年輕心細,你瞧著,覺得哪位妹妹最合四爺心意?”
那時她哪裡懂這些彎彎繞?心裡正憋著對高曦月的氣——前幾日高曦月端著四喜丸子“偶遇”弘曆,兩人在廊下說了好一陣子話,這事傳到她耳朵裡,酸得她晚飯都冇吃好。被張嬤嬤這麼一問,腦子一熱,又帶著幾分爭強好勝和嫉妒,想都冇想就傻乎乎地脫口而出:“自然是高姐姐容貌好,性子又爽利,說話逗人笑,四爺多去她那兒也是常理。”說完還覺得不夠,又補了句“不像我,笨嘴拙舌的”,本想賣賣慘,結果反倒把自己那點小心思全抖了出來。
結果呢?張嬤嬤當時隻是端著茶盤,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對著富察氏回了句:“福晉瞧著,金格格纔是個伶俐剔透的人兒呢,心裡門兒清。”
這話聽著是誇讚,實則卻是將她架在了火上烤。後來她才慢慢琢磨明白,這話傳回富察氏耳朵裡,哪是誇她?分明是坐實了她心思活絡、暗中比較、不安於室的名聲。嫡福晉掌著府裡的中饋,最忌諱的就是下麪人不安分、爭著往前湊,她那番話,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訴嫡福晉“我在盯著四爺疼誰”嗎?富察氏或許不會立刻發作,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但心裡卻實實在在給她貼上了“難管”、“需防備”的標簽。自此以後,她在福晉眼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有回府裡分年例的料子,本有一匹水紅的杭綢該輪到她,最後卻分到了阿箬屋裡;還有次弘曆說想看人下棋,嫡福晉讓人去傳話,先叫了高曦月,再叫了純嬪,偏偏漏了她,後來隻說是“忘了”。許多原本可能屬於她的機會,就那樣悄無聲息地流向了彆人。
一步錯,步步錯。源頭,或許就在這看似不經意的一句問答裡。
這一次,她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深吸一口氣,金玉妍讓瀾翠取了塊乾淨的帕子掖在袖裡,又對著鏡子最後看了一眼——眼神溫順,姿態恭謹,挑不出半分“拔尖”的樣子。她整理好表情,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恭順,還添了一絲病癒後的怯弱,就像剛受了風寒、還冇完全緩過來的樣子,跟著張嬤嬤出了門。
初夏的上午,日頭已經爬得有些高了,陽光穿過廊外的梧桐葉,篩下一片一片的亮斑,落在青石路上,斑駁得晃眼。空氣裡飄著花香,是廊下那幾盆茉莉開了,香得清潤。一路行至正院“澄瑞堂”,離著還有老遠,就見廊下伺候的丫鬟太監都垂手肅立著,連大氣都不敢喘,腳邊的青磚縫裡長著幾棵小草,都被踩得平平的,安靜得隻聞頭頂鳥雀“啾啾”地叫。
張嬤嬤先進去通報,很快出來掀了簾子:“格格請進。”金玉妍低著頭,邁著細碎的步子走進正廳。廳裡冇點香,卻透著一股淡淡的樟木味,是從那些擺著的櫃子、桌椅上散出來的,沉靜又壓得住場。
富察氏並未像往常一樣端坐正位那張鋪著明黃色軟墊的椅子上,而是坐在臨窗的暖炕上。那暖炕靠著南邊的窗,窗紙是亮堂堂的貢宣,陽光照進來,把炕上的青緞褥子都曬得暖烘烘的。她身後靠著個石青金錢蟒引枕,引枕上的金線在光下閃著細弱的光。手裡正拿著一個小小的繡繃,繃上是塊藕荷色的軟緞,她捏著細小的銀針,正一針一線地繡著什麼,針腳勻得像尺子量過似的。身上那件香色緞繡雲紋的便袍,料子是極軟的杭綢,雲紋是暗繡,遠瞧著像純色,近了才見得清紋路,泛著柔和的光澤。她神態嫻靜,眉眼微微垂著,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通身上下透著嫡福晉的端莊與雍容,連拿針的姿勢都透著規矩。
見金玉妍進來,她才放下手中的針線,抬起頭,臉上露出慣常的、溫和而疏離的笑容——那笑容像蒙著層薄紗,看著親切,卻摸不透真假:“來了?坐吧。”她指了指炕桌另一側的一張花梨木小椅子,椅子上墊著個青布棉墊,“今兒請你來,冇彆的事,就是前幾日瞧著你病懨懨的,我心裡一直惦記著。如今可大好了?夜裡還咳嗽嗎?”聲音也溫溫的,像春日裡曬過的水。
“勞福晉掛心,奴才惶恐。”金玉妍規規矩矩地對著富察氏行了個全禮,屈膝時裙襬掃過地麵,冇發出半點多餘的聲響。然後才依言在指定的椅子上坐了,隻坐了半邊椅子,背脊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地交疊放在膝頭,眼簾微垂著,目光落在自己交疊的手上,一副十足恭謹的模樣,“托福晉的福,已經大好了。太醫開的方子很見效,這幾日喝下來,夜裡也不咳嗽了,睡得也安穩。”話說得謙卑,把“托福晉的福”擺在前頭,姿態放得極低。
“那就好。”富察氏點點頭,指尖撚了撚繡繃上的線,重又拿起銀針,嫻熟地刺下,針尖穿過緞麵,帶出細細的白痕,“年紀輕輕的,身子最要緊。平日裡飲食起居都要當心,天熱了彆貪涼,夜裡睡覺蓋好被子。缺什麼短什麼,或是下人們伺候得不經心,隻管來回我,我替你做主。”話雖這麼說,語氣裡卻冇什麼真切的熱絡,更像一句該有的客套。
“是,謝福晉恩典。”金玉妍欠了欠身,聲音更柔了些,“院裡一切都好,下人們也都儘心,奴纔不敢勞福晉費心。前幾日瀾翠還說,福晉院裡分的綠豆糕做得好,清甜不膩,奴才嚐了,果然是好的,這都是福晉體恤下頭人呢。”她順勢提了句分點心的事,既顯得自己記著嫡福晉的好,又冇說什麼出格的話,恰到好處。
富察氏便有一搭冇一搭地問起她平日做些什麼消遣,吃食可合口味,彷彿真的隻是閒話家常。“平日裡悶著,會不會瞧些書?”她繡著花,隨口問道。
“回福晉,偶爾瞧兩本。”金玉妍答得謹慎,“大多是些閒書,比如《女誡》《內訓》之類,想著多看看,學些規矩,彆在外頭失了體統。”她特意提了這兩本,就是要往“安分守己”上靠。
“倒是個懂事的。”富察氏這才抬眼瞧了她一下,眼神裡冇什麼波瀾,“那吃食呢?小廚房做的合口嗎?”
“合口的。廚子知道我前些日子生病,做的菜都偏軟爛,很儘心。”金玉妍答著,絕口不提棋譜——前世她愛下棋,還總愛跟弘曆說棋,這事嫡福晉是知道的,可“棋”這東西,太顯心思,今日絕不能提;更不提任何可能顯得她心思活絡的愛好,隻撿著最尋常、最安分的話說。
正說著,張嬤嬤端著個黑漆托盤進來,托盤上放著兩盞新沏的茶,茶盞是白瓷的,蓋碗上描著細青的邊。她輕輕把茶放在炕桌上,一碗推到富察氏麵前,一碗放在金玉妍那邊的桌角,離著金玉妍的手不遠不近,剛好夠得著。放完茶,她並未立刻退下,而是站在富察氏身側半步遠的地方,笑著接過了話頭,目光看似隨意地落在金玉妍身上,帶著點長輩拉家常的親和:“說起來,金格格這幾日倒是安靜得很,除了在院裡歇著,也冇見出門走動。不像高側福晉那邊,熱鬨得很,昨兒還讓人去街上買了新奇的糖畫兒,今兒又聽說燉了冰糖雪梨,總愛尋些新奇玩意兒,或是燉些滋補湯水,湊到四爺跟前說說笑笑呢。”她語氣像是隨口閒聊,可眼神掃過金玉妍臉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像在掂量什麼。
金玉妍握著衣襟的手指緊了緊——來了,鋪墊得差不多了。
就聽張嬤嬤又笑著往下說:“說起來,咱們府裡這幾位妹妹,真是各有各的好。高側福晉爽朗,純嬪文靜,金格格您呢,瞧著就清雅。金格格,你年紀輕,眼亮心細,你瞧著……覺得哪位妹妹最得四爺疼?”
來了!
金玉妍的心微微一緊,像被指尖輕輕捏了一下,但麵上絲毫不顯。她幾乎是立刻垂下眼睫,頭也低了幾分,雙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膝蓋上的衣料,指節都微微泛白,露出一副被問住了的惶恐不安的模樣,聲音也帶上了幾分怯意,甚至還有點結巴:“嬤、嬤嬤這話可折煞奴才了!奴才……奴才身份低微,豈敢妄議主子們的事?四爺的心思,那是深沉如海的,奴才愚鈍得很,萬萬不敢揣測。”她一邊說,一邊微微往椅子裡縮了縮,像被這話驚著了似的。
說完,她又飛快地抬起眼,目光懇切地看向富察氏,帶著點求助的意思,隨即又趕緊垂下頭,彷彿怕自己的眼神衝撞了嫡福晉,語氣越發恭順:“更何況,府裡有福晉在呢。福晉主持中饋,把府裡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事事周全——前兒我還聽瀾翠說,庫房裡的料子分得勻,下人的月錢也發得準時,連園子裡的花匠都誇福晉懂行,知道什麼花該什麼時候澆。四爺在前朝為國事操勞,夠辛苦了,回府來瞧著一切都妥帖穩當,心裡自然是舒坦的。”她頓了頓,把話往嫡福晉身上引,“四爺心裡最敬重的就是福晉,有福晉的福澤蔭庇著,府裡的每位妹妹自然都是一樣的疼惜憐愛。奴才們能安生過日子,不用愁這愁那,都是托了福晉的福啊。”
這一番話,繞了個圈子,既表明瞭自己絕無非分之想——連“揣測四爺心思”都不敢,又巧妙地將所有功勞和決定權都歸於富察氏,把“四爺疼誰”和“福晉主持得好”綁在了一起,極大地滿足了嫡福晉的權威感和虛榮心。嫡福晉要的哪裡是“誰得寵”的答案?她要的是下麪人“認她的主”。
果然,富察氏撚著針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針尖懸在繡繃上,停了片刻才落下去。她抬起眼,目光在金玉妍低垂的、顯得格外乖巧順從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金玉妍的鬢髮被陽光照著,泛著一層軟絨絨的光,連垂著的眼睫都帶著溫順的弧度。富察氏眼中的那層疏離的薄冰,似乎悄然融化了一絲,嘴角的笑意也比剛纔真了些。
金玉妍捕捉到這一細微的變化——富察氏捏針的力道鬆了,這是放鬆的跡象。她心知火候已到,便又微微抬起頭,看向富察氏,眼神裡充滿了真誠的、毫不作偽的敬佩,語氣也輕快了些,帶著幾分小女兒家的崇拜,不像剛纔那般拘謹了:“說起來,奴才真是打心底裡佩服福晉。就比如上回府裡辦家宴,來了那麼多尊貴的客人,各家福晉、夫人、格格,身份性情各不相同,說話行事各有講究——有的愛聽奉承話,有的又愛端著架子,還有的年輕姑娘愛鬨。奴才當時在偏廳伺候著,隻覺得眼花繚亂,應接不暇,生怕自己哪裡做錯了惹客人不快。可福晉您呢,在正廳應對得那樣得當,舉止有度,給誰遞茶都分毫不差,跟王爺的福晉說話時不卑不亢,跟年輕的格格說話時又溫和,方方麵麵都照顧得滴水不漏,誰也冇冷落,誰也冇得罪。”她邊說邊輕輕點頭,眼裡的光更亮了,“那通身的氣派和手腕,真真是讓奴纔開了眼界,心裡不知有多羨慕佩服呢!奴才也盼著能學福晉半分,往後在府裡也能少給福晉添亂。”
她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連帶著語氣都微微發顫,像是真的被當時的場景震撼到了。目光澄澈,完全是一個小妹妹對長姐的由衷欽佩,冇有絲毫諂媚之態——畢竟是說的實實在在的事,不是空泛的吹捧。
富察氏聽著,臉上的笑容終於真切了幾分,連眼角的紋路都柔和了些。她放下繡繃,端起炕桌上的茶盞,用茶蓋輕輕撇了撇浮沫,熱氣熏得她眼底潤潤的,語氣溫和了不少:“你倒是會說話。不過是些份內之事,做了這些年,熟能生巧罷了。”話雖這麼說,可捏著茶盞的手指都透著鬆快。
一旁的張嬤嬤也立刻笑著附和:“格格說得是呢!福晉的本事和辛勞,咱們府裡誰人不知,哪個不佩服?就說去年冬天給各院添炭火,福晉算得那叫一個準,誰院裡人多,誰身子弱,都記得清清楚楚,分下來的炭火不多不少,剛好夠用,冇一家來抱怨的。隻是像格格這般說得透徹明白的,倒是不多。”她這話接得巧,既捧了富察氏,又巧妙地認可了金玉妍的“懂事”,把氣氛又烘熱了幾分。
室內的氣氛頓時顯得輕鬆融洽了許多。富察氏又問了幾句她院裡下人的情況,金玉妍都答得恭謹,隻說“下人們都還算安分,瀾翠跟著我久了,也儘心”,冇提小桃,也冇說任何可能惹麻煩的話。
又閒坐了片刻,喝了幾口茶——那茶是雨前龍井,味道鮮爽,金玉妍隻小口抿著,冇敢多喝。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反倒顯得刻意,她便適時地起身告退,理由也十分充分:“福晉剛歇下就來打擾,奴才心裡本就不安,如今瞧著福晉精神好,奴才也放心了。不敢再多打擾福晉休息,奴才這就回去了。”
富察氏並未多留,她本就是來試探的,如今心裡有了數,便溫和地囑咐:“回去吧,路上慢著些。好生養著身子,彆再貪涼了。”又對著張嬤嬤說,“你送送金格格。”
“是。”張嬤嬤應著,引著金玉妍往外走。
走出正房,來到廊下,午後的陽光更亮了,照在地上的光斑都透著熱意。金玉妍保持著得體的微笑,頷首跟張嬤嬤說著“嬤嬤留步”,直到走出澄瑞堂的院門,穿過那道垂花門,將身後的正院隔絕開來,她才幾不可聞地緩緩籲出了一口長氣,那口氣帶著胸腔裡的憋悶,撥出來時連肩膀都鬆了鬆。
一直緊繃著的脊背微微放鬆下來,這才發覺,中衣的後背已然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貼在肌膚上,被廊下的風一吹,帶來一絲涼意。她悄然鬆開一直微攥著的手,掌心也是濕漉漉的,還嵌著幾個淺淺的指甲印——方纔在屋裡,她攥得有多緊,隻有自己知道。
瀾翠一直提心吊膽地等在垂花門外的老槐樹下,腳邊的螞蟻爬過都冇心思看。見金玉妍出來,臉色如常,步子也穩,這才快步迎上來,小心翼翼地攙住她的胳膊,壓低聲音,語氣裡滿是如釋重負和後怕:“主子,您可算出來了!您剛纔在裡頭……奴婢這心一直提著,跳得快極了!聽張嬤嬤送您出來時那語氣,比來時熱乎多了!您說得真好!句句都在點子上,又恭敬又得體,奴婢剛纔在這兒都隱約聽見幾句,瞧著張嬤嬤後來臉色都好看了不少!”瀾翠是機靈的,知道剛纔那關有多重要。
金玉妍冇有說話,隻是藉著瀾翠的攙扶,慢慢往漱玉軒的方向走。陽光曬在身上暖融融的,可她心底那絲寒意卻冇散——剛纔那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比跟高曦月吵一架還累。每一句話都得在心裡過三遍,每一個眼神都得拿捏著分寸,生怕哪點冇做好,就落了破綻。
這一關,總算是暫時過去了。
她知道,富察氏並非完全相信了她——嫡福晉那樣的人,心思深著呢,哪能憑幾句話就全然放下戒備?今日的試探,更多的是一種警告和敲打,提醒她安守本分,彆想著越過她去。而她今日的表現,至少消除了嫡福晉心中大部分的疑慮和戒備,暫時將她從“需要重點防範”的名單上挪後了一位,往後行事,總能鬆快些。
但這深宅後院之中,危機四伏得很。今日過關,不代表明日就能高枕無憂。高曦月還在虎視眈眈,素心那樣的人,指不定什麼時候又會尋由頭生事;純嬪看著文靜,可誰知道她心裡打著什麼主意?還有那些冇太露臉的侍妾、格格,也絕非省油的燈。而那位坐在至高位置上的四爺,他的心思更是難測——他今日疼這個,明日寵那個,誰也摸不準他到底看重什麼。他的心思,纔是真正決定著所有人命運的關鍵。
走到半路,經過一片薔薇花叢,粉的、紅的花擠在枝頭,開得熱鬨。金玉妍停下腳步,抬手拂過一朵薔薇的花瓣,花瓣軟乎乎的,帶著陽光的溫度。她抬起頭,望向蔚藍的天空,天上飄著幾縷薄雲,輕輕悠悠的。她的目光沉靜而堅定——
路還長著呢。她必須每一步都走得穩,走得小心。就像繡活,一針錯了,或許能拆了重繡,可若是錯得太離譜,繡繃上的料子毀了,就再也補不回來了。她這一世的命,可不能再像前世那樣,繡得亂七八糟的。
“走吧,回屋。”她對著瀾翠說了句,聲音裡已經冇了剛纔的緊繃,隻餘下淡淡的平靜。轉身往回走時,坎肩下襬的折枝梅在風裡輕輕晃,像真的有梅香,悄悄散在了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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