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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時光之我在未來等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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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蟬鳴下的離彆

一九**年夏,湘西米溪村的蟬鳴聲撕扯著悶熱的空氣。一輛老舊的桑塔納停在劉廣民家的土院前,揚起一片乾燥的黃土。

周亞伯從副駕駛下車,白襯衫的袖口已經洗得發薄。他先走到劉家,將一百元紙幣和兩張糧票放在掉了漆的木桌上。劉廣民盯著那張百元大鈔,喉結滾動了幾下,最終隻是重重拍了拍兒子周川的肩。男孩瘦小的身子繃得筆直,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爬行的螞蟻。

隔壁謝家的門檻上,潘紅的母親正給女兒換上一雙用舊衣服改製的布鞋。鞋底納得歪歪扭扭,後跟處還拖著一條冇剪乾淨的布條。就這雙了......女人聲音發顫,粗糙的手指抹過女兒腳背上被茅草割出的傷痕,到了新家,要聽話。

周亞伯將另一百元和兩張糧票放在謝家灶台上時,糧票邊角沾了未乾的醬油漬。潘紅抱著母親塞給她的粗布包袱,裡麵隻有兩件打滿補丁的襯衣。

桑塔納駛離時,周川的臉貼在車窗上,壓得發白。他看見父親劉廣民轉身時抬手抹了把眼睛,而謝家那隻瘸腿的黃狗追著車子狂吠了很久。

保靖縣周氏表鋪的樟木招牌已經褪色,周氏表鋪四個字的金漆剝落了大半。潘魏芝蹲下身,發現潘紅的腳趾從布鞋前端鑽了出來。她輕輕握住女童的腳踝,銀鐲子在皮膚上留下一圈涼印。

男孩就叫周川吧,當晚,周亞伯在煤油燈下宣佈,川流不息,是個好兆頭。

潘魏芝正給潘紅梳頭,木梳卡在打結處也不急,蘸了茶水分開慢慢通。女娃娃跟我姓,就叫潘紅。她將一根褪色的紅頭繩係在潘紅辮梢,紅字喜慶,盼她這輩子彆太苦。

煤油燈芯啪地爆了個燈花,潘紅下意識去捂腳上磨破的水泡——那雙舊布鞋走了二十裡山路,鞋底已經快磨穿了。

第二天,周亞伯請了鎮上相熟的幾戶人家。表鋪裡飄著豬油和米酒的香氣,潘魏芝給兩個孩子換了新衣裳。周川穿著仿中山裝的藍布褂子,四個口袋都縫著錶帶;潘紅的藕荷色上衣雖然肥大,卻是她這輩子第一件冇有補丁的衣服。

恭喜周師傅喜得貴子!街坊們帶來的紅糖和臘肉堆在八仙桌上。周亞伯難得喝了半盅酒,當眾演示如何用鑷子夾起一片比指甲還小的齒輪。周川盯著放大鏡下精密的銅製機芯,眼睛一眨不眨。

一年後,周川已經能幫養父整理工具。他總能把不同型號的螺絲刀按長短排得整整齊齊,有次甚至修好了一塊停擺多年的懷錶——雖然隻是歪打正著擰緊了發條。

這孩子手指靈巧。周亞伯對來修表的客人誇耀,卻冇看見身後的周川正偷偷拆開座鐘的後蓋。男孩耳朵貼著齒輪組,像在聆聽時間的秘密。

潘紅則學會了用油紙包零件。她總能把潘魏芝熬的藥渣埋在後院梔子花下,因為記得周川說過:苦東西埋進土裡,就能長出甜果子。

2

塵肺的陰影

一九九三年驚蟄剛過,保靖縣周氏表鋪的座鐘突然停擺了。

周川踮著腳去擦鐘盤上的灰塵時,聽見後院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那聲音像是有人拿著砂紙在摩擦生鏽的齒輪,聽得人牙根發酸。他放下雞毛撣子,看見養父周亞伯扶著柿子樹劇烈咳嗽,指縫間漏出幾縷血絲。

爸!周川衝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養父,手掌觸到的肩膀瘦得硌人。周亞伯擺擺手,從兜裡摸出塊鹿皮擦了擦嘴角,那上麵立刻綻開一朵暗紅的花。

冇事,老毛病。周亞伯把鹿皮攥在手心,卻掩飾不住指甲蓋上的青紫色,去把西鐵城那塊表修完,客人明天來取。

潘魏芝從廚房端出藥罐時,腕間的銀鐲碰著陶罐發出清脆的叮聲。她看了眼丈夫襯衫上新沾的血跡,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線。

去醫院。這不是商量而是決定。她解下圍裙時,周川注意到養母的手在發抖,不是害怕的那種抖,而是像繃得太久的發條終於到了極限。

保靖縣人民醫院的走廊永遠飄著消毒水和尿騷味的混合氣息。周川和潘紅並排坐在長椅上,看著X光室的門開了又關。潘紅腳上的布鞋又破了個洞,大腳趾不安地扭動著。

塵肺病三期,合併真菌感染。醫生的圓珠筆在病曆本上劃出深深的痕跡,長期接觸金屬粉塵導致的,有傳染性。

潘魏芝的銀鐲咣噹一聲撞在診桌上:孩子呢

醫生推了推眼鏡,示意兩個孩子跟他去采血。針頭紮進周川手臂時,他盯著玻璃管裡緩緩上升的暗紅色液體,突然想起養父修表時用的紅油——也是這麼稠,這麼暗。

萬幸,孩子冇事。護士撕開膠布時小聲說,小孩子抵抗力強。

回表鋪的路上,周亞伯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喘氣。周川扶著養父,能清晰感覺到那副骨架在薄薄皮肉下的顫動。潘魏芝走在前麵,背影挺得筆直,銀鐲在陽光下閃著冷冽的光。

表鋪的樟木招牌在風中輕微搖晃,投下的陰影正好遮住門口那個抽菸的男人。周川第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養父的哥哥周亞南——去年清明回來祭祖時,就是這個人說養父絕後了還修什麼表。

3

表鋪的秘密

聽說你病了。周亞南的菸灰彈在擦得鋥亮的門框上,鋪子不能冇人管。

潘魏芝的銀鐲叮地撞在門把手上:不勞大哥費心。

周亞南的兒子周啟明從陰影裡走出來,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眼睛卻渾濁得像隔夜的油茶。他手裡晃著一串鑰匙——和周亞伯隨身帶的那把一模一樣。

叔,縣裡說了,特殊行業得有擔保人。周啟明的聲音像沾了油的棉花,我爸簽字才能繼續營業。

周川感覺到養父的手突然攥緊了自己的肩膀,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潘紅躲在他身後,呼吸噴在他後頸上,熱得發燙。

那天晚上,周川被一陣壓抑的咳嗽聲驚醒。他光著腳摸到養父母房外,從門縫裡看見養父伏在案頭寫什麼,養母正把一遝鈔票塞進一件舊棉襖的夾層。煤油燈把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大得嚇人。

給川子那本書。周亞伯的咳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他能看懂。

潘魏芝點點頭,銀鐲在燈下劃出一道銀弧:紅丫頭腳上的鞋不行了,得再墊層布。

周川輕輕退回床上,發現潘紅睜著眼睛在等他。月光從窗欞間漏進來,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格子陰影。

川哥,她小聲問,我們會死嗎

周川想起采血時護士說的話,突然明白了養父母這幾天反常的平靜。他伸手擦掉潘紅臉上的淚水,才發現自己的手也在抖。

不會。他說,我們會活得比誰都長。

周亞南父子是三天後正式搬進表鋪的。他們帶來了一張蓋著紅章的紙,說是什麼經營權過渡協議。周亞伯躺在床上簽字時,鋼筆尖劃破了紙張。

川子,趁周亞南去前廳清點存貨時,養父突然抓住周川的手,書架第三層,那本棕色皮麵的書。

《高級機械維修與原理》的封皮摸起來像老人的皮膚,書頁間散發著淡淡的機油味。周亞伯枯瘦的手指撫過扉頁上的鋼筆字——獎給先進工作者周亞伯,1981。

拿著。養父把書塞進周川的包袱,彆讓人看見。

潘魏芝把潘紅叫到裡屋,出來時女孩的眼睛紅得像熟透的野莓。周川注意到她走路時左腿有些彆扭——那疊八百七十三塊錢正縫在褲管夾層裡。



今晚就走。潘魏芝最後一次給潘紅梳頭,紅頭繩係得格外緊,往南去,越遠越好。

4

遠方的希望

周亞南父子喝得爛醉如泥時,兩個孩子溜出了表鋪。周川揹著包袱,裡麵裝著那本書和兩件換洗衣服;潘紅拖著左腳走路,褲管裡的鈔票沙沙作響。

他們扒上一輛運煤的火車。車廂裡的煤灰嗆得潘紅直咳嗽,周川用濕布捂著她口鼻,自己的眼睛卻被迷得通紅。當火車穿過隧道時,黑暗吞冇了所有聲音,潘紅靠在他肩上,輕輕哼起養母常唱的小調。

一九九五年穀雨,他們來到雲南紅河瀘西縣。城子古村的土掌房像疊起來的火柴盒,夕陽把土牆染成橘紅色。潘紅的布鞋終於徹底磨穿了底,周川的《高級機械維修與原理》書頁間夾滿了車票和便條。

我們到了。周川說。

潘紅鬆開他的手,朝著山穀大喊:我們到啦——

雲南瀘西縣的街道上飄著烤洋芋的焦香。

我攥著父親臨終前交給我的那封信,信封邊緣已經被汗水浸得發軟。潘紅跟在我身後,她腳上的布鞋又破了個洞,大腳趾不安地扭動著。

廣生維修鋪......我念著信上的地址,抬頭看向街對麵的雜貨鋪老闆娘。

找張老頭女人吐出嘴裡的瓜子殼,三年前就關店啦!婆娘死了,回城子古村等死去了。

街上不時有人湊過來問我們要不要住店。一個穿花襯衫的男人咧著黃牙笑:小兄弟,國營招待所,一晚上五塊錢。

我捏了捏潘紅的手腕——母親給的八百多塊錢就縫在她的破棉衣夾層裡。那件棉衣穿在她身上顯得格外肥大,紙幣邊緣磨得她麵板髮紅。

我們等人。我學著父親修表時的表情,冷著臉說。

後來我們在集市上遇到一隊運鹽的馬幫。馬隊隊長是個滿臉皺紋的彝族老漢,他伸出兩根手指:二十塊,帶你們去城子古村。

山路像一條盤曲的蛇,馬背上的鹽袋散發著苦澀的海腥味。潘紅靠在我肩上睡著了,她的呼吸噴在我頸窩,熱得像小時候米溪村的灶火。

城子古村比我想象的還要荒涼。幾間土坯房歪歪斜斜地壘在山坡上,像被孩子隨手丟棄的積木。最邊上那間的屋簷下,坐著個佝僂的身影。

張......張爺爺我的聲音有些發抖。

老人緩緩抬頭。他的眼睛渾濁得像隔夜的米湯,右手指節粗大變形——那是常年握螺絲刀留下的痕跡。

誰啊他的聲音像是從生鏽的齒輪間擠出來的。

我掏出父親的信。信封上徒弟周亞伯三個字在夕陽下泛著淡淡的金邊,就像當年周氏表鋪招牌上剝落的漆。

老人的手突然抖得厲害。他摸索著從兜裡掏出老花鏡,鏡腿用鐵絲纏了好幾圈。當他的目光掃過信紙第一行時,一滴渾濁的淚砸在信紙上。

亞伯啊......他乾枯的手指撫過字跡,二十年了......

風掠過土掌房千年的牆縫,將父親的信紙輕輕掀起一角。我瞥見上麵寫著:

師傅:

見字如麵。

徒弟不孝,這些年未能侍奉左右。如今病入膏肓,唯有一雙兒女放心不下。川兒手巧,紅丫頭心善,望師傅念在當年情分,給他們一處遮風擋雨的地方......

張爺爺的眼淚在信紙上暈開一片水痕。他顫巍巍地伸出手,粗糙的掌心覆在我和潘紅的頭頂,像在撫摸兩塊珍貴的懷錶。

進屋吧......他轉身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屋裡飄出陳年的機油味,你爹的床,還留著呢......

5

時間的秘密

遠處傳來歸巢的鳥叫聲,像斷了發條的座鐘在報時。潘紅突然抓緊了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城子古村的夜風穿過土掌房的縫隙,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煤油燈在木桌上投下搖晃的光暈,我向張爺爺講述著養父周亞伯如何收留我和潘紅的故事。老人枯瘦的手指摩挲著一個褪色的搪瓷缸,茶水裡映著他渾濁的眼睛。

......後來養父病重時,把我和潘紅托付給您。我的聲音在說到病重兩個字時哽了一下。

張爺爺的目光掃過牆角那張積灰的木床——那是養父當年學藝時睡過的。他忽然問道:你養父......走的時候,痛苦嗎

潘紅的眼淚啪嗒掉在補丁摞補丁的褲子上。我盯著煤油燈芯爆出的燈花,想起養父咳血時染紅的鹿皮墊子:他......一直惦記著您教的'非標準齒輪校準法'。

屋外傳來野貓的叫聲。張爺爺突然起身,佝僂著揹走到神龕前,取下個褪色的相框。照片裡年輕的周春奶奶抱著個穿開襠褲的娃娃,背景正是這間土掌房。

您孩子現在......

在深圳。老人粗糙的拇指撫過相片,三年冇來信了。煤油燈將他的影子投在土牆上,像棵快要枯死的老樹。

我撲通跪在夯土地麵上:爺爺,以後我和潘紅就是您親孫子!潘紅也跟著跪下,她破舊的布鞋露出凍得通紅的腳趾。

老人手裡的相框咣噹掉在地上。他顫抖的手按在我頭頂時,我聞到他袖口熟悉的機油味——和養父一模一樣的味道。

三日後清晨,張爺爺從床底拖出個樟木箱。掀開蓋子的瞬間,塵封的金屬氣息撲麵而來。箱子裡整齊排列著各種自製工具:帶遊標卡尺的鑷子、刻著度數的放大鏡、還有十幾本手釘的筆記本。

最底下壓著本《時空場論》,扉頁有養父的筆跡:師傅惠存。1979年冬於昆明。書頁間夾著張泛藍的圖紙,上麵畫著環形裝置,標註47.5Hz磁場可致時空畸變。

你養父當年......張爺爺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遠,總說要是能凍住時間該多好。

我拿起一個銅製齒輪,突然發現它冇有齧合齒——邊緣是光滑的莫比烏斯環。煤油燈下,金屬表麵浮現出細微的螺旋紋路,像被凍結的時間旋渦。

潘紅在門外晾衣服的身影透過窗紙,變成晃動的剪影。我鬼使神差地把齒輪貼近耳朵,彷彿聽見養父的咳嗽聲、周春奶奶的紡車聲、還有某種超越時空的嗡鳴......

哢嗒。

老座鐘的秒針突然停在了12的位置。張爺爺的搪瓷缸懸在半空,一片茶葉靜止在水麵。窗外的風聲消失了,隻剩齒輪在我掌心發燙,燙得像是要燒穿時空。

齒輪從我掌心滾落,在夯土地麵彈跳兩下,發出清脆的金屬顫音。我盯著手心上那片楓葉狀的燙痕,皮膚下還殘留著奇異的灼熱感——就在剛纔的三秒鐘裡,煤油燈的焰心凝固成藍色冰晶,張爺爺花白的鬍鬚靜止在半空,連窗外飄落的梨樹葉都懸停在窗欞間。

這、這是......

那本書啊......張爺爺彎腰時脊椎發出生鏽齒輪般的聲響,他拾起那枚仍在微微發燙的銅製齒輪,八五年夏天,有個金髮藍眼的美國人拿著塊卡地亞來修。老人渾濁的眼睛突然泛起光彩,表芯進了雲南的紅土,他急得滿頭大汗。

煤油燈將老人的影子投在土牆上,佝僂的剪影正在演示當年的場景:我用了彝族土法,拿芭蕉葉汁混著茶油清洗......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綻開一朵暗紅的梅。

緩過氣後,老人從樟木箱底層抽出本厚重的典籍。羊皮封麵燙金的《Quantum

Field

Theory》字樣已經斑駁,扉頁鋼筆字在燈光下微微閃光:

To

Master

Zhang,

whose

hands

mend

not

only

timepieces

but

also

the

fabric

of

time

itself.

With

deepest

gratitude.

Richard

Feynman,

Caltech,

1985.

修好後他非要送這個,張爺爺的指甲劃過書脊上的一道裂痕,說是什麼量子......老人模仿著外國人的腔調,'當微觀粒子觀測行為......'他搖搖頭笑了,你養父倒是看得入迷。

我翻開這本天書,黴味混著某種陌生的雪鬆氣息撲麵而來。密密麻麻的薛定諤方程間,偶爾會出現鉛筆寫的漢字批註——那工整的觀測者效應=製表師校準分明是養父的筆跡。一張便簽飄落,上麵畫著環形裝置草圖,標註47.5Hz≈人類α腦波。

2000年穀雨,我在縣電影院對麵掛起周川表鋪的招牌。開張那天,張爺爺用鏨子在招牌右下角鑿了個莫比烏斯環標記,說是當年那位美國教授教他的符號。

老人身體每況愈下。有次我撞見他對著周春奶奶的相片說話,枯瘦的手指正撫摸著相框邊緣刻的一行公式:**Ψ=ΣCn|n**。那洋人說啊,他轉頭對我笑,缺了門牙的嘴像個黑洞,每個選擇都分裂出平行時空......

2005年我生日那天,凍雨把土掌房的瓦片敲得叮噹作響。張爺爺反常地能坐起來了,甚至吃了半碗潘紅做的酒釀圓子。他把我們叫到床前,從枕下摸出個生鏽的鐵盒。

川子......老人青紫色的指甲叩開盒蓋,裡麵躺著三枚青銅齒輪,費德曼教授說......他的呼吸像漏氣的風箱,時間晶體需要......

話未說完,老人突然瞪大眼睛。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向窗外——雨幕中,一隻蜂鳥懸停在梨樹枝頭,翅膀每秒振動四十七次半。

葬禮那日,老梨樹下的新墳挨著周春奶奶的舊塚。畢摩祭司吟唱的古調裡,我燒著那本《Quantum

Field

Theory》的影印件。火苗吞噬扉頁時,隱藏的藍墨水突然顯現:

時空曲率實驗記錄:當47.5Hz磁場與觀測者腦波共振,可致區域性時空流形畸變。——R.F.1984

青煙扭曲成螺旋狀升向天際時,我腕上的表突然瘋狂倒轉。錶盤玻璃映出潘紅驚恐的臉——在她瞳孔倒影裡,我看見自己正在變成1995年那個剛來城子古村的少年。

2005年的冬天,張爺爺去世後,城子古村似乎變得更冷了。

我和潘紅站在表鋪的屋簷下,看著雨水順著瓦片滴落,在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潘紅的手裡還攥著爺爺留下的那枚青銅齒輪,指節發白。

川哥,我們以後......她的話冇說完,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嗯。我點點頭,就這樣吧。

6

愛的界限

我們不是親兄妹,但有些界限,一旦跨過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表鋪的生意不算好,但足夠維持生活。潘紅每天清晨都會煮一鍋粥,炒一碟鹹菜,然後坐在櫃檯後麵縫補衣服。她的手很巧,能把破舊的布料縫成漂亮的枕套,甚至還能用碎布頭拚出小小的布偶,擺在表鋪的櫥窗裡招攬孩子。

而我,除了修表,剩下的時間全都撲在那本《時空場論》上。

書頁已經被我翻得卷邊,某些段落甚至能背下來。費曼教授的筆記裡提到,當特定頻率的磁場與人類大腦的α波共振時,理論上可以造成區域性時空的扭曲。我嘗試用廢舊收音機的零件組裝設備,夜裡偷偷在後院測試。

有一次,當我把自製的線圈通電到47.5赫茲時,周圍的空氣突然變得粘稠。潘紅晾在繩子上的衣服靜止在半空,連落下的水珠都凝固了。我伸手去碰,指尖傳來刺痛——就像摸到了一堵看不見的牆。

但下一秒,一切恢複正常。我的鼻子開始流血,頭疼得像是要裂開。

你又在搞那些危險的東西!潘紅衝進來,用濕毛巾擦我的臉。她的手指在發抖,張爺爺臨走前說過,讓你彆碰那些......

我隻是想......我抓住她的手腕,如果時間能倒流,也許養父和爺爺就......

潘紅的眼淚砸在我手背上,滾燙。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站在一片藍色的霧中,遠處有個模糊的人影在向我招手。當我走近時,發現那是年輕時的養父,他手裡拿著一塊懷錶,錶盤上的指針正在逆時針旋轉。

川子,他說,時間不是用來倒流的。

我驚醒時,發現潘紅趴在我床邊睡著了。她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手裡緊緊攥著爺爺留下的齒輪。

窗外,城子古村的晨霧正在慢慢散去。第一縷陽光照進來,落在《時空場論》的封麵上,那燙金的字母微微閃光,像是在提醒我什麼。

我把書合上,塞進了床底最深的箱子。

有些東西,也許本就不該被觸碰。

09年,我和潘紅開始不明原因地咳嗽。醫院檢查結果顯示我們患上了真菌感染塵肺病,這讓我想起93年養父周亞伯和養母潘魏芝也是因此病離世。醫生說,這病初期隻是輕微咳嗽,到了晚期肺部功能會嚴重受損,出現呼吸困難、咳血等症狀。

潘紅的病情比我嚴重得多,已經開始咳血。看著她蒼白的臉,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才二十多歲,正值青春年華,怎麼能......

住院一個月後,潘紅走了。臨終前,她冇有像往常一樣叫我哥,而是輕輕喊了我的名字:周川......她說那天其實是想告訴我,她愛我,希望能和我結婚生子,過一輩子幸福的生活。可我卻說,有些界限一旦跨過去,就回不來了。

我不懂什麼是界限,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隻知道從小到大都是你在照顧我......可惜,我不能再陪你了......如果有來世,我們做夫妻吧......我想和你繼續這輩子冇能實現的夢......

瘋狂溢位的淚,阻礙了我看潘紅的視線,我看不清她的臉,隻感覺她的氣息越來越弱,最終在我懷裡永遠停止了呼吸。我甚至冇來得及說出那句我也愛你。

我不顧醫生的勸阻,拖著病重的身體,執意把潘紅帶回了城子古村爺爺的老屋。看著她冰冷地躺在那裡,無儘的愧疚感幾乎將我淹冇。守著她的兩天裡,我無數次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隨她而去,但我知道我不能。

第三天黎明,我把她葬在老梨樹下。冇有葬禮,冇有墓碑,隻用修表用的螺絲刀,在樹皮上刻了一道痕——像鐘表盤上的47.5分刻度。

回到鐘錶鋪,我瘋了一樣掀開床板。當從暗格裡找出《時空場論》時,一張泛黃的照片飄落——照片裡,年輕的張爺爺站在我們身後,背景裡的座鐘永遠停在12:47。

青銅齒輪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我顫抖著把它裝進自製的機器。當47.5赫茲的嗡鳴響起時,牆上的潘紅照片突然有了血色。相框玻璃映出我蒼白的臉

當儀器顯示已到達70赫茲時磁場在狹小的表鋪內震盪,空氣開始扭曲變形。我的視線模糊了,眼前突然出現一個碗口大小的黑洞,邊緣泛著詭異的藍光。

周川......

黑洞深處傳來潘紅的聲音。我拖著病重的身體,手指摳著地板,一寸寸向黑洞爬去。指甲斷裂了,在地板上留下十道血痕。肺部像被火燒,每呼吸一次都咳出帶著黑色菌絲的血塊。

黑洞中央,潘紅穿著那件藕荷色的新衣,對我伸出手。她的辮梢還繫著褪色的紅繩,嘴角帶著我們初見時的羞澀笑意。

潘紅......

我的指尖終於觸到黑洞邊緣。刹那間,一股強烈的電流順著指尖竄入,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栗。我感覺到自己正在和磁場融為一體,意識逐漸模糊。

機械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青銅齒輪摩擦迸發出刺目的火花,轉速錶的指針瘋狂擺動,最終啪地折斷。我最後看到的,是潘紅撲過來想要拉住我的手——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席捲了整個表鋪。烈焰如巨獸般吞噬了一切,火舌舔舐著《時空場論》的書頁,將那些複雜的公式化為灰燼。

消防隊趕到時,整條街都籠罩在濃煙中。經過兩小時的奮戰,火勢終於被控製。次日清晨,公安局的調查人員踩著焦黑的地板,在廢墟中搜尋可能的遇難者。

奇怪......年輕的警員踢開一塊變形的金屬板,冇有發現遺體。

他們隻找到一台燒燬的大功率發電機,幾枚青銅齒輪散落在灰燼中,其中一枚還保持著詭異的溫度。法醫撿起齒輪時,指尖被燙出一個水泡。

冇有人知道周川去了哪裡。

7

時空的輪迴

城子古村的老梨樹下,新刻的樹痕滲出晶瑩的樹膠,慢慢形成一個清晰的數字:47.5。路過此地的彝族人說,月圓之夜能聽見土掌房裡傳出座鐘的報時聲,還有年輕女子的輕笑。

而在1995年的某個清晨,剛開門的廣生表鋪前,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突然昏倒在台階上。他的掌心裡,緊緊攥著一枚發燙的青銅齒輪,另一隻手裡捏著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一個紮著紅頭繩的少女站在土掌房前,笑得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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