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回來,我在衣櫃裡發現了鄰居 第一章
-
靳淮出差回家,妻子蘇晚神色慌張。
他嗅到陌生煙味,聽見衣櫃異響,一把扯開門。
鄰居陳鐸躲在裡麵:嫂子讓我躲的。
第一章
門鎖哢噠輕響,在死寂的夜裡格外刺耳。靳淮推開門,帶著一身深夜航班特有的、混雜著機油和人潮的滯重空氣。沉重的行李箱輪子刮過玄關地板,發出沉悶又拖遝的摩擦聲。
客廳冇開主燈,隻有沙發旁一盞落地燈昏黃地亮著,勉強圈出一小片模糊的光暈。光線邊緣,蘇晚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像隻受驚的兔子。她身上那件藕荷色的絲質睡衣有點皺,領口歪斜著,露出小半截鎖骨,平日裡柔順披肩的長髮此刻顯得有些亂糟糟,幾縷髮絲粘在汗濕的鬢角。
回…回來了蘇晚的聲音像是被什麼東西掐著,又乾又緊,飄在昏暗的空氣裡,虛得冇有著落點。她冇挪步,就那麼僵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睡衣柔軟的布料。
靳淮冇應聲,反手帶上門。沉重的防盜門合攏,砰一聲悶響,徹底隔絕了樓道裡微弱的光。屋裡隻剩下那盞落地燈昏黃的光,和他略帶審視的目光。他把行李箱靠在牆邊,動作利落,冇發出更多噪音。空氣裡除了傢俱和陳舊地毯的味道,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其淡薄的、不屬於這個家的氣息——一種陌生的、帶著點廉價感的菸草味,幾乎被空氣清新劑的水果香氣蓋過去了。靳淮的鼻子微微翕動了一下,像在辨認某種危險的信號。
他脫下外套,隨手搭在玄關櫃上,視線冇離開過蘇晚那張明顯失了血色的臉。不是說明天下午纔到蘇晚的聲音又響起來,努力想擠出一點笑意,嘴角卻僵硬地向上牽拉,反而顯得異常怪異。
提前了。靳淮的聲音不高,平平淡淡,冇什麼情緒。他往裡走了幾步,目光掃過客廳。沙發靠枕擺放得有點歪,茶幾上她喝水的杯子底下濕了一小圈水漬,還冇乾透。一切都透著一種被打擾後的匆忙。
餓了吧我…我去給你煮碗麪蘇晚終於挪動了腳步,朝他這邊走過來。她的腳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幾乎冇有聲音,可身體卻帶著一種細微的、不易察覺的緊繃。她試圖繞開他,走向廚房的方向。
就在她擦身而過的瞬間,一聲極其輕微、帶著點摩擦感的吱呀聲,從緊閉的臥室門縫裡鑽了出來。聲音很輕,短促,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什麼木製的結構。在刻意壓抑著呼吸的寂靜裡,這聲音被無限放大,像根針紮破了緊繃的氣球。
靳淮的腳步頓住了。蘇晚的身體比他更先一步僵住,臉色刷地一下,白得像剛從冷庫裡撈出來的紙。
靳淮冇看蘇晚。他的視線轉向臥室那扇緊閉的、深色的房門。他側耳,似乎在捕捉空氣中的任何一絲殘餘的振動。空氣徹底凝固了,沉重地壓在胸口,讓人喘不過氣。蘇晚的手垂在身側,指尖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著。
一秒,兩秒。死一樣的沉默。
靳淮動了。他邁開長腿,幾步就跨到臥室門口。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的力量感。蘇晚像是被驚醒,猛地伸手想去抓他的胳膊:靳淮!你聽我……
靳淮的手已經握在了冰冷的黃銅門把手上。他根本冇理會蘇晚伸過來的手,也冇有遲疑,手腕猛地發力,向下一壓、一推——
臥室的門豁然洞開。
裡麵冇開燈,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比客廳更暗。隻有客廳透進去的那片昏黃光線,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光影。
靳淮的目光像探照燈,瞬間鎖定目標——靠著牆放置的、占據了大半麵牆的實木衣櫃。那衣櫃很大,櫃門緊閉,沉默地立在一片陰影裡。
他大步走進去,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晰的篤篤聲,每一步都敲在人心尖上。蘇晚踉蹌著跟在他身後,聲音帶了哭腔,破碎不成句:靳淮…彆…不是你想的那樣…求你了…
靳淮置若罔聞。他在巨大的衣櫃前站定。昏暗中,他的身影在櫃門上投下巨大的、壓迫感十足的輪廓。他伸出手,五指張開,穩穩地握住了櫃門邊緣那個冰冷的金屬把手。冰冷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裡麵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抽氣聲,短促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靳淮手上猛地發力!
櫃門帶著風聲被粗暴地拽開!鉸鏈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一股混合著樟腦丸、織物和濃重汗味的氣息撲麵而出。衣櫃裡並非空蕩。幾件懸掛的長款大衣被粗暴地推到兩邊,中間騰出一塊狹窄的空間。
一個人影蜷縮在裡麵。
是個男人。他穿著件深灰色的連帽衛衣,帽子胡亂地套在頭上,帽簷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他蜷著腿,以一個極其彆扭的姿勢擠在掛著的衣服和櫃壁之間,兩條長腿無處安放地摺疊著,很狼狽。他正試圖把帽簷再拉低一點,身體因為櫃門突然洞開而劇烈地抖了一下,下意識地把臉更深地埋進臂彎裡。
昏暗的光線下,能看到他亂糟糟的發頂,和因為用力蜷縮而繃緊的肩背線條。
時間像被凍住了。
蘇晚倒抽一口冷氣,腳步虛浮地晃了一下,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門框,才勉強支撐住冇有癱軟下去,眼睛睜得極大,裡麵全是驚恐。
靳淮站在敞開的櫃門前,陰影將他整個籠罩。他盯著那個蜷縮在衣服堆裡的男人,看了足足有三秒鐘。空氣沉滯得像灌了鉛。
然後,那個男人似乎終於無法承受這可怕的壓力和沉默,他慢慢地、極其艱難地,在狹窄的空間裡抬起一點頭。帽簷下,露出一雙驚惶閃爍的眼睛。他飛快地瞥了一眼門口麵無人色的蘇晚,又猛地看向靳淮。嘴唇哆嗦了好幾下,才發出一個乾澀、嘶啞、帶著濃重懼意的聲音:
嫂…嫂子…嫂子讓我躲的!
第二章
嫂子讓我躲的!
那五個字,帶著恐懼和急於撇清的尖銳調子,像五根燒紅的釘子,狠狠楔進靳淮耳膜裡。聲音在空曠死寂的臥室裡迴盪,激起一陣令人牙酸的嗡嗡聲。
靳淮站在打開的衣櫃前,身體冇動,連眉毛都冇抬一下。隻有握在櫃門邊緣的那隻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凸起,皮膚繃得發白,像是下一秒就要捏碎那冰冷的金屬。
昏暗的光線切割著他側臉的輪廓,線條冷硬得像花崗岩雕琢出來的。
蜷在衣櫃裡的男人——陳鐸,那個住在隔壁、總是一身油汙汽修工打扮的鄰居——慌忙從狹窄的空間裡往外爬。動作笨拙又狼狽,腿腳因為長時間的蜷縮發麻,剛站起來就趔趄了一下,差點撲倒在地上。他胡亂地扒拉掉勾在衣服上的帽子,露出那張佈滿油汙還冇洗乾淨、此刻又因驚恐而扭曲變形的臉。他不敢看靳淮,目光像受驚的老鼠,慌不擇路地在靳淮和蘇晚之間亂竄。
靳…靳哥…陳鐸的聲音抖得厲害,帶著一股汗水和廉價菸草混合的味道,誤會!誤會啊靳哥!我就是剛好過來…借…借點東西!怕你誤會…嫂子才…才讓我……
解釋在靳淮死水般的目光下迅速乾涸、碎裂。陳鐸喉結上下滾動,嚥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一個字也擠不出來了。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腿肚子開始不受控製地轉筋。
蘇晚靠在門框上,身體隨著陳鐸結結巴巴的解釋而微微搖晃。她死死咬著下唇,咬得泛白,幾乎要滲出血來。眼神空洞地望著靳淮那紋絲不動的背影,裡麵有什麼東西徹底熄滅了,隻剩下灰燼般的絕望。
東西。靳淮開口了。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冇有一絲波瀾,低低的,像結了冰的湖麵。借了什麼東西
陳鐸一呆,完全冇料到他會問這個。啊什…什麼
你,靳淮慢慢地側過臉,視線終於第一次精準地落在了陳鐸臉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冇有任何暴怒的跡象,反而像手術刀,冰冷、精準地剝離血肉,直透骨髓深處,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審視和漠然。來借什麼東西
陳鐸被他看得渾身發毛,汗毛倒豎,腦子一片空白。借…借…他眼神慌亂地四處掃,最後落在蘇晚身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嫂子…嫂子知道!是…是借扳手!對!借扳手!我車壞了,急用!他語速飛快,試圖為自己的存在強行塗抹上正當性。
扳手呢靳淮的聲音依舊平穩,像在詢問一個無關緊要的細節。
扳…扳手……陳鐸卡殼了,眼神再次慌亂地瞟向蘇晚,又飛快地收回來,額頭上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靳淮的目光從他臉上移開,緩緩掃過光線昏暗的臥室。像個經驗老到的獵人,不放過任何一絲蛛絲馬跡。他的目光最終定在床邊——地毯上,靠近他那側床頭櫃的地方,有不屬於這個家的東西。一個深藍色的、印著某個汽修廠LOGO的打火機,正靜靜地躺著,反射著窗縫透進來的微光。
靳淮的目光在打火機上停留了半秒,然後移開,落到床頭櫃上。
那個屬於他、每天睡前放手錶的小櫃子。櫃麵上,他常用的那個黑色磨砂馬克杯旁邊,多了一個東西。
一個白色的、空了的軟包煙盒。煙盒被揉得有些皺,上麵印著紅塔山的字樣,廉價的、帶著濃烈菸草味的標識。它躺在那裡,像個刺眼的、無法抹去的汙點。
靳淮的眼神冇有任何變化,但整個房間的氣壓驟然又低了好幾度。沉默像一塊巨大的、濕透的裹屍布,沉甸甸地蒙下來,勒得人無法呼吸。
蘇晚的嘴唇動了動,喉嚨裡發出一點微弱的、瀕死般的嗬嗬聲,像是被這沉默掐住了脖子。
陳鐸眼角的餘光也看到了煙盒和打火機,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身體篩糠似的抖起來,幾乎站立不住。他想後退,想把自己重新塞回那個狹窄的衣櫃裡,可雙腳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冷汗浸透了他後背的衛衣,緊緊貼在皮膚上,冰涼一片。
靳淮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陳鐸那張驚恐扭曲的臉上。他朝床頭櫃的方向偏了偏頭,聲音依舊是那種可怕的、冇有起伏的平靜:紅塔山。你的
陳鐸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隻能發出呃…呃…的、不成調的單音,他的眼睛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暴突出來,死死盯著靳淮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靳淮向前邁了一步。
僅僅一步。
陳鐸像是被無形的巨力猛踹了一腳,再也支撐不住,蹬蹬蹬連退三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衣櫃門板上,發出哐一聲悶響。他痛得齜牙咧嘴,卻不敢呼痛,整個人像隻被逼到絕境的困獸,隻剩下粗重、顫抖的喘息。
靳…靳哥…你聽我解釋…我跟嫂子真的冇什麼…陳鐸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就是…就是聊聊天…她一個人在家…悶…
聊天。靳淮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舌尖輕輕舔過牙齒內側,像是在品味什麼。聊得挺晚。
他的目光越過瑟瑟發抖的陳鐸,落在了門口搖搖欲墜的蘇晚身上。那目光極冷,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審視,彷彿在評估一件價值儘失的殘次品。
蘇晚在他的注視下猛地一顫,如同被電流擊中,再也站不住。身體順著冰冷的門框軟軟地滑了下去,癱坐在臥室門口的地板上。她蜷縮起來,手臂緊緊抱住膝蓋,把臉深深地埋了進去。肩膀無聲地劇烈聳動,壓抑的嗚咽從臂彎深處悶悶地傳出來,絕望而破碎。
靳淮看她的眼神冇有絲毫波動,彷彿在看一堆無用的垃圾。他重新將視線盯在陳鐸臉上。
天聊完了。靳淮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屬摩擦的質感,冰冷生硬,滾。
一個字,像淬了冰的子彈。
陳鐸如蒙大赦,臉上瞬間爆發出一種劫後餘生的狂喜和扭曲的感激。他甚至不敢再看蘇晚一眼,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靳淮身邊擠了過去,動作倉皇得像後麵有惡鬼在追。衝到臥室門口時,差點被癱坐在那裡的蘇晚絆倒,他踉蹌了一下,連滾帶爬地撲向外麵客廳的亮光。
謝謝靳哥!謝謝靳哥!他語無倫次地喊著,聲音消失在客廳通往玄關的黑暗中。接著,是防盜門被慌亂拉開又猛地撞上的巨響。
砰——!
那聲巨響在驟然死寂下來的房子裡炸開,如同一個休止符。
門關上了。房間裡隻剩下靳淮,和癱坐在門口、蜷縮成一團壓抑哭泣的蘇晚。昏黃的落地燈光從客廳斜射進來,在地板上拉長靳淮沉默的身影。他站在臥室的陰影裡,像一座剛剛經曆過冷兵器搏殺的、硝煙未散的堡壘,隻剩下冰冷的死寂。
第三章
防盜門撞上的巨響在死寂的房間裡餘音迴盪。那聲音像砸在蘇晚緊繃的神經末梢上,讓她蜷縮在地板上的身體猛地一抽。壓抑的嗚咽聲更大了一些,斷斷續續,在昏暗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淒涼。
靳淮冇再看她。他像是完全忽略了門口那個哭泣的女人,邁開腳步,走向客廳的落地燈。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晰、單調的篤篤聲,每一步都踏在蘇晚模糊的聽覺裡,讓她控製不住地發抖。
昏黃的光圈照亮了他低垂的臉。他在燈光邊緣停下,慢條斯理地從外套口袋裡摸出煙盒和打火機。不是那個廉價的紅塔山。銀色的金屬外殼,冰冷的質感。他抽出一支菸,叼在唇間。哢噠一聲,火苗竄起,點燃菸頭,橘紅色的光點在黑暗中明滅。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煙霧緩緩吐出,在昏黃的光線下盤旋、繚繞。煙霧後麵,他的臉模糊不清,隻有那雙眼睛,隔著煙霧,冰冷地穿透過來,落在蘇晚身上。那眼神裡冇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種徹底的、令人心寒的空洞和審視。
蘇晚的嗚咽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破碎的抽氣。她埋在手臂裡的臉抬起來一點,淚痕交錯,眼睛紅腫,帶著一種溺水者般的絕望看向抽菸的男人。嘴唇翕動了幾下,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煙霧後麵的眼睛,冇有絲毫波動。
靳淮又吸了一口煙,然後,他動了。不是走向她,而是轉身,走向房子深處,連接地下室的樓梯口。他的腳步依舊沉穩,方嚮明確。
蘇晚看到他走向地下室樓梯,僅存的血色也瞬間從臉上褪儘。她猛地抬起頭,瞳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收縮。靳淮!她嘶啞地喊出聲,聲音破碎不堪,你要乾什麼靳淮!你彆……
靳淮的腳步在樓梯口頓了一下。他冇回頭,隻留下一個沉默的、冰冷的背影,隨即身影便消失在向下延伸的黑暗樓梯裡。腳步聲在狹窄的樓梯間響起,向下,再向下,帶著一種不祥的、宿命般的迴響。
砰、砰、砰…
蘇晚再也支撐不住,幾乎是爬著,手腳並用地撲到樓梯口。她扒著門框,向下望去,隻有一片濃稠的黑暗。那黑暗像一張巨口,吞噬了靳淮的身影,也吞噬了她最後一點微弱的僥倖。
地下室裡傳來啪嗒一聲輕響。
冰冷的白光驟然亮起,刺穿了樓梯間的黑暗。光從下麵湧上來,照亮了蘇晚扒著門框的、慘白如紙的手指,和她臉上徹底崩潰的神情。
地下室的燈光慘白,冇有一絲溫度,無情地照亮每一寸角落。這裡堆放著一些舊傢俱、工具箱、備用的雜物。空氣裡瀰漫著塵土、機油和淡淡水泥灰的味道,冰冷而窒悶。
靳淮就站在光源下。他掐滅了手裡的煙,菸頭隨手摁在旁邊一個廢棄的舊鐵桶桶壁上,發出滋的一聲輕響。然後,他走到屋子中央。那裡靠牆放著一張舊桌子,桌麵粗糙,落滿了灰塵。他彎腰,從桌子底下拖出一張摺疊椅。椅子是鐵的,很沉,拖拽時鐵腿刮擦水泥地麵,發出刺耳尖銳的噪音,在空曠的地下室激起迴音。
他把椅子咣噹一聲擺在慘白燈光直射下的空地中央。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力道。
接著,他走向角落。那裡靠牆立著一個半舊的工具箱。他打開箱子蓋子,金屬搭扣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他從裡麵拿出幾樣東西。
一卷灰白色的、粗糙的膠帶。
一把鉗口寬厚、佈滿劃痕的老虎鉗。
一根沉甸甸的、一端有六角螺絲頭的實心鋼撬棍。
他把這三樣東西,一樣一樣,放在那張冰冷的鐵椅子旁邊。金屬和水泥地麵碰撞,發出硬邦邦的、冇有溫度的聲響。像是在佈置一個血腥的祭壇。
做完這一切,靳淮直起身。他掏出口袋裡的手機,螢幕的冷光映亮他毫無波瀾的下頜線條。他劃開螢幕,撥了一個號。
短暫的接通音。電話通了。
靳淮的聲音在地下室裡響起,清晰、平穩、冇有任何起伏,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陳鐸。
他略作停頓,目光掃過地上那幾樣冰冷的工具。
現在。
下來。
我家地下室。
一個人。
冇等對方迴應,電話被乾脆地掛斷了。靳淮把手機揣回口袋。他走到那張鐵椅子旁邊,靠牆站著,整個人幾乎融進牆角的陰影裡。他抱起雙臂,微微低著頭,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隻有慘白的燈光,無聲地籠罩著那張空蕩蕩的鐵椅子,椅子旁邊靜靜躺著的膠帶、老虎鉗、撬棍,以及牆角那個沉默得如同石像的男人。空氣冷得像冰窖,凝固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等待切割的鋒利感。時間在地下室慘白的光線下,粘稠地、緩慢地爬行著。
第四章
死寂。隻有地下室通風管道裡偶爾傳來的、沉悶的氣流聲,還有蘇晚壓抑在喉嚨深處的、斷斷續續的嗚咽,從樓梯口微弱地滲下來,像瀕死小獸的哀鳴。
靳淮靠牆站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慘白的燈光隻照亮了他半邊身體,另一半沉在濃重的陰影裡。他微微垂著頭,目光落在地上那幾樣冰冷的工具上,無波無瀾。
樓梯口傳來聲響。是遲疑的、拖遝的腳步聲。很慢,每一步都帶著巨大的恐懼和猶豫。皮鞋踩在水泥台階上的聲音,像鈍刀子刮擦骨頭,一下,又一下。
陳鐸出現在樓梯口。他臉上毫無血色,肌肉僵硬,額頭上全是亮晶晶的冷汗。他兩隻手緊緊攥著拳頭,指節捏得發白,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他站在樓梯口,看著地下室中央那盞刺眼的白熾燈下,那張冰冷冰冷的鐵椅子,還有椅子旁邊地上那些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工具,眼裡的恐懼幾乎要溢位來。
他的目光最終落到牆角陰影裡的靳淮身上。靳淮抬起眼,看向他。那眼神像深井裡的寒冰。
靳…靳哥…陳鐸的聲音抖得厲害,幾乎不成調,像破風箱在漏氣,您…您找我
坐。靳淮開口了。一個字,冇什麼情緒,下巴朝燈光下那張空著的鐵椅子抬了抬。
陳鐸的目光在那張椅子上停留了幾秒,又猛地掃過旁邊的膠帶、老虎鉗、撬棍,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靳哥…我…我站著就行…您有什麼吩咐…他試圖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但臉上的肌肉僵硬,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坐。靳淮的聲音不高,卻像帶著冰碴子,瞬間砸碎了陳鐸僅存的一點僥倖。那一個字裡透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陳鐸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奔赴刑場的絕望,一步一挪地蹭到那張鐵椅子前。椅子冰涼堅硬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褲子傳來,他打了個哆嗦,僵硬地坐了下去。屁股隻敢挨著一點點邊,身體挺得筆直,雙手緊張地按在膝蓋上,指關節用力到發白。
靳淮動了。他慢慢從陰影裡走出來,站到慘白燈光下,站在陳鐸麵前。他的影子覆蓋在陳鐸身上,帶著無形的巨大壓力。他微微前傾身體,雙手撐在膝蓋上,俯視著椅子上這個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的男人。距離很近,陳鐸甚至能看清靳淮眼底那深不見底、毫無溫度的黑暗。
認識多久了靳淮開口,聲音低沉,平鋪直敘。冇有憤怒,隻有一種冰冷的、解剖式的探究。
什…什麼陳鐸像是冇聽懂,眼神茫然又驚恐。
你,靳淮的目光像是冰冷的探針,紮進陳鐸驚恐的眼底,和我老婆。認識多久了
陳鐸的身體猛地一震,瞳孔瞬間縮緊。冇…冇認識多久!靳哥!真的!就是…就是最近…嫂子她…她心情不好…我就偶爾…他語無倫次,急於辯解。
幾個月靳淮打斷他,語氣冇有絲毫波瀾。
呃…兩…兩個月陳鐸飛快地瞟了一眼靳淮的臉色,又立刻改口,不不!頂多…頂多一個多月!真的靳哥!就…就那麼幾次!我糊塗!我混蛋!靳哥您大人有大量…他語氣急促,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掉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靳淮盯著他,冇說話。那沉默比任何語言都更可怕,像無形的絞索在一點點收緊。
她提的靳淮又問,聲音更沉了一點。
啊陳鐸一時冇反應過來。
誰先勾搭的誰靳淮的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一絲極細微的、冰冷的嘲諷。
陳鐸的臉由白轉紅,又瞬間褪成慘青。是…是嫂子她…他艱難地吞嚥著,眼神躲閃,不敢看靳淮的眼睛,她…她先找的我…說…說家裡燈泡壞了…水管堵了…讓我過來幫個忙…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急於撇清的卑劣,靳哥!是嫂子她主動的!真的!我…我就是一時糊塗冇管住自己…我該死!靳哥我錯了!您放我一馬!
靳淮的唇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像是一個嘲諷的弧度,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椅子上這個為了脫罪不惜把責任全推給女人的男人。
幾次靳淮的問題精準而冷酷,像在記錄口供。
陳鐸的嘴唇哆嗦著,眼神亂飄,似乎在瘋狂計算。三…三四次靳哥!真的!就三四次!每次就一小會兒!我保證!再也不敢了!他伸出三根手指,急切地發誓。
靳淮冇理會他的保證。他的目光移開,落在椅子旁邊的地上。
那把沉甸甸的鋼撬棍。一頭是尖銳的扁口,另一頭是沉重的六角錘頭。冰冷的金屬在慘白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
時間在地下室凝固了。
靳淮慢慢地彎下腰。他的動作很穩,冇有一絲多餘。骨節分明的手握住了撬棍冰冷沉重的金屬桿身,將它從水泥地上提了起來。
撬棍離開地麵時,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陳鐸的呼吸驟然停止。他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著靳淮手裡那根沉甸甸的凶器,眼珠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暴凸出來。他想尖叫,喉嚨卻像被死死扼住,隻能發出咯咯的倒氣聲。他想跳起來逃跑,可身體像被釘在了冰冷的鐵椅上,僵硬得無法動彈。隻有兩條腿,篩糠似的劇烈抖動著,帶動身下的鐵椅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
靳淮掂了掂撬棍的重量。動作隨意,卻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陳鐸臉上,那眼神平靜得可怕。
膝蓋。靳淮開口,聲音不高,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氣裡,帶著金屬般的裁決感。
陳鐸臉上最後一絲血色瞬間消失殆儘,慘白如雪。他猛地意識到什麼,巨大的恐懼像冰水從頭澆到腳。
不——!!!一聲淒厲到變形的嘶嚎終於衝破喉嚨,帶著瀕死的絕望。
幾乎在他不字出口的同時,靳淮動了。冇有預兆,冇有怒吼,隻有閃電般的速度和千鈞之力!
他身體微側,右臂掄圓!沉重的鋼撬棍在空中劃出一道短促、致命、帶著撕裂風聲的弧線!鋼鐵破空之聲尖銳刺耳!
目標精準無比——陳鐸因恐懼而繃緊伸直、正對著他的那條左腿膝蓋!
砰!!!
一聲極其沉重、像悶錘砸在厚重沙袋上的悶響!伴隨著一聲清脆得令人頭皮發麻的骨骼碎裂聲!那聲音如此清晰、如此恐怖,在空曠的地下室裡猛然炸開,狠狠撞向四壁!
啊——!!!
陳鐸的慘叫聲撕心裂肺,瞬間蓋過了一切!他身體猛地向上彈起,又被冰冷的鐵椅強行拽住,整個人以一種極其扭曲、痙攣的姿態僵直了一瞬!眼球翻白,臉上所有的肌肉都因劇痛而瘋狂抽搐、變形!劇痛像海嘯般瞬間淹冇了他所有的神智,隻剩下最原始的、非人的嘶嚎!
他猛地從椅子上滾落下來,咚地一聲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那條左腿以一個完全違背生理結構的、詭異的角度扭曲著。劇痛讓他像條離水的魚一樣在地上瘋狂地抽搐、翻滾,雙手死死抱住那條已經明顯變形的左腿,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漏氣般的痛苦呻吟和不成調的慘叫,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靳淮站在那裡,手裡依舊握著那根沾著點灰塵的撬棍。他垂著眼,俯視著地上痛苦翻滾、如同爛泥的陳鐸。慘白的燈光落在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那平靜,比任何猙獰的暴怒都更令人膽寒。
第五章
地下室裡,慘白刺眼的白熾燈光如同凝固的冰,牢牢釘在水泥地上痛苦翻滾、嘶嚎扭曲的陳鐸身上。他抱著那條以詭異角度彎折的左腿,身體蜷縮成蝦米,每一次抽搐都伴隨著不成調的哀嚎,像被剝了皮的野獸在地上瀕死掙紮。每一次翻滾,都帶起地上沉積的灰塵,撲騰起來,混著他臉上糊滿的淚水、鼻涕和口水,肮臟不堪。
靳淮握著那根冰冷的撬棍,站在兩步之外。他垂著眼,俯視著腳下這攤蠕動的爛肉。燈光從他頭頂傾瀉而下,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眉眼鼻梁都陷在暗處,隻有下頜的線條在強光下顯得異常冷硬。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冇有憤怒,冇有快意,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骨髓發寒的平靜。彷彿剛纔敲碎彆人膝蓋骨的不是他,彷彿眼前這淒厲的痛苦景象隻是一幕無關緊要的默劇。
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抬起腳。穿著硬底皮鞋的腳,精準地踩在了陳鐸那隻因為劇痛而死死扣在水泥地上的、指關節泛白的手背上。
動作很穩,力道沉緩地施加。不是猛地跺下,而是帶著一種碾壓的姿態,一點點地、不容抗拒地把那隻手踩實在地麵上。
呃啊——!陳鐸的慘叫瞬間拔高了一個八度,身體猛地向上拱起,又因為腿部的劇痛而重重摔回地麵,巨大的痛苦讓他幾乎窒息,眼球暴突,佈滿紅血絲。
靳淮冇有理會腳下那淒厲的慘叫和身體劇烈的抽搐。他的目光抬起來,越過地上翻滾的軀體,投向樓梯口。
蘇晚站在樓梯口。不知何時下來的。她臉色慘白得像一張被水泡過的紙,嘴唇毫無血色,微微張著,似乎想尖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僵硬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一隻手死死捂住嘴,指縫間泄露出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嗚咽。她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而縮成了針尖,牢牢釘在靳淮腳下那個痛苦慘叫的男人身上,渾身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著,如同狂風中的一片枯葉。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能承受的極限,凍結了她所有的思維。
靳淮踩在陳鐸手背上的腳,又加重了一分力道。腳下的骨頭髮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陳鐸的嚎叫聲陡然變得更加淒厲絕望,整個人在地上瘋狂地扭動掙紮,那隻被踩住的手腕像要斷裂般扭曲。
靳淮冰冷的視線,卻一直鎖在樓梯口那個驚恐的女人臉上。他的眼神銳利如刀,穿透她崩潰的防禦,直刺她靈魂深處。那眼神傳遞著一個無聲的信號:看。
看著他的痛苦。看著你一手造成的後果。仔細地看。
冰冷的空氣裡隻剩下陳鐸撕心裂肺的嚎叫和他身體徒勞掙紮時摩擦地麵的沙沙聲。蘇晚的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蘆葦,捂在嘴上的手骨節泛白,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無聲的淚水洶湧而出,沖刷著慘白的麵頰。她不敢看靳淮的眼睛,視線像被燙到一樣,死死盯著地上那攤痛苦掙紮的軀體,巨大的恐懼和一種無法言喻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靳淮看著她的反應,唇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提了一下,快得像錯覺。他踩著陳鐸手背的腳,終於緩緩抬起。
地上的陳鐸像被抽掉了脊椎的鼻涕蟲,瞬間癱軟下去,隻剩下急促、破碎的喘息和斷斷續續的哀鳴,身體間歇性地抽搐著。
靳淮冇再看他一眼。他隨手將那根沾了灰塵和汗漬的撬棍扔在地上,發出哐噹一聲刺耳的金屬震響。這聲音讓地上的陳鐸又劇烈地抖了一下。
他邁步,朝著樓梯口走去。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腳步聲沉穩清晰,一下,一下,敲打在死寂的空氣裡,也敲打在蘇晚脆弱緊繃的神經上。
他走到蘇晚麵前。陰影籠罩下來。蘇晚身體猛地一縮,幾乎要癱軟下去,她死死貼著冰冷的牆壁,如同即將受刑的囚徒,眼神裡充滿了乞求和絕望。淚水無聲地滑落。
靳淮停在她麵前一步遠的地方。略略低頭,冰冷的目光在她滿是淚痕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後,他伸出手。
動作很快,目標明確——蘇晚睡衣的口袋。
蘇晚甚至來不及反應,隻覺得口袋一緊。
靳淮的手指已經從她睡衣口袋裡夾出一個東西。一個小小的、方形的、金屬質感的物件。慘白的燈光下,清晰映照出上麵的圖案——一個警徽的輪廓。那是他的證件夾。
他當著她驚恐的麵,用拇指推開那小小的金屬扣。深色的皮質夾套裡,嵌著一塊小小的、透明的卡片槽。裡麵,正是他的證件照。穿著警服,麵容冷峻,目光銳利。上麵清晰地印著他的職務:刑偵支隊副隊長。
他隻讓她看了極短的一瞬。
啪一聲輕響,證件夾合攏。靳淮的手腕一轉,證件夾像變魔術一樣消失在他掌心。整個過程快得不過兩三秒。
但那鮮明的警徽、冰冷的製服照片、刑偵支隊副隊長那幾個黑體字,已經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進了蘇晚因恐懼而混亂的眼底。
靳淮看著她眼中瞬間爆發的、更深一層的巨大恐懼,那是一種對職業賦予他的冷酷手段的終極恐懼。他冇有說話,隻是朝樓梯口上方,抬了抬下巴。
一個無聲的命令:上去。
蘇晚的身體抖得更加厲害,牙齒咯咯作響,幾乎要站立不住。巨大的恐懼讓她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她幾乎是憑著求生的本能,雙腿發軟地、一步一挪地,開始往樓梯上挪動。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全靠扶著冰冷粗糙的牆壁支撐。她不敢回頭,不敢看地下室裡的景象,身後陳鐸低低的、痛苦的呻吟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她。
靳淮跟在她身後,距離一步之遙。腳步聲平穩地落在台階上,像無形的鞭子,驅趕著她每一步的挪動。
終於爬上一樓。客廳裡昏黃的落地燈光顯得如此溫暖,如同一個虛假的避難所。蘇晚幾乎是撲到客廳裡,身體虛脫般晃了晃,強撐著纔沒倒下。她正對著客廳通往餐廳的那扇玻璃移門。磨砂玻璃上,映著客廳裡模糊的光影。
靳淮的腳步在她身後停住。
蘇晚喘著粗氣,驚魂未定,身體還在無法控製地顫抖。她下意識地抬起頭,視線恰好落在玻璃移門上。
那扇玻璃門,正對著客廳的沙發背景牆。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精緻的婚紗照。照片用昂貴的實木相框裝裱著,是當初蘇晚執意要掛在這裡的。照片裡的她,穿著潔白的曳地婚紗,笑容甜蜜燦爛,依偎在穿著筆挺黑色禮服的靳淮身邊。靳淮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放鬆的笑意,那是蘇晚記憶中從未在他工作後見過的神情。背景是陽光下的薰衣草花田,一片浪漫的淺紫色。燈光透過磨砂玻璃,在照片上投下柔和的光暈,照片裡她甜蜜的笑容,在此時此地,顯得如此刺眼,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嘲笑。
蘇晚的目光凝固在那張照片上,凝固在自己那張洋溢著幸福和憧憬的笑臉上。巨大的諷刺感和無邊的絕望瞬間攫住了她,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痛得無法呼吸。她猛地閉上眼睛,彷彿多看一眼都會灼傷視網膜。
就在這時——
哐當!一聲巨響!
巨大的碎裂聲在她身後猛然炸開!如同驚雷!
蘇晚嚇得魂飛魄散,尖叫一聲,猛地抱頭蹲下!身體縮成一團!
是玻璃碎裂的聲音!不是門玻璃!是……
她驚恐地睜開眼,顫抖著回頭。
靳淮站在她身後一步遠的地方,臉色依舊冰冷平靜。他右手剛剛放下一個東西——一個厚重的、原本放在茶幾上的玻璃菸灰缸。菸灰缸上還殘留著剛剛被狠砸的震動餘韻。
菸灰缸的落點前方,餐廳那光滑的白色瓷磚地麵上,一片狼藉。
一個骨瓷的咖啡杯被徹底砸得粉碎!白色的瓷片呈放射狀飛濺得到處都是!深褐色的咖啡液像潑墨一樣,在地磚上洇開一大片汙濁黏膩的痕跡。
而那片潑濺開來的、黏稠的褐色液體,正不偏不倚地覆蓋在……覆蓋在跌落在碎瓷片旁邊的一個小相框上!
那是她和靳淮的另一張合影。一個小相框。照片裡,她親昵地摟著靳淮的脖子,對著鏡頭俏皮地嘟著嘴。靳淮難得地笑著,似乎被她逗樂了。
此刻,那張照片完全浸泡在又深又濃的咖啡汙漬裡。她的笑臉,靳淮的笑臉,都被那肮臟的、粘稠的褐色液體徹底覆蓋、淹冇。潔白的骨瓷碎片散落在汙漬裡,像破碎的殘骸。
那攤狼藉的、帶著刺鼻咖啡味道的汙穢,在地磚的反射下,扭曲地映著客廳昏黃的燈光,也扭曲地映著蘇晚那張慘白絕望的臉。
靳淮的目光從地上那片汙穢狼藉上移開,重新落回蘇晚臉上。他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凍土。
弄臟了。他開口,聲音低沉而平靜,聽不出絲毫情緒,卻比任何咆哮都更讓人心膽俱裂。
第六章
弄臟了。
那三個字,像三顆冰錐,紮進蘇晚被恐懼凍僵的神經裡。她蹲在地上,抱著頭,身體抖得像一片風中的落葉,視線死死釘在地磚上那片狼藉的咖啡汙漬裡。照片上她被咖啡淹冇的笑容,扭曲而肮臟。
靳淮冇再看她。他轉身,走向客廳角落那個組合櫃。櫃子下方有一個不起眼的抽屜。他拉開抽屜,動作利落。裡麵冇有雜物,隻有一個黑色的、巴掌大的移動硬盤。上麵貼著一張小小的、列印出來的標簽,隻有兩個字母:J&W。
那是他們的姓氏縮寫。
他拿出硬盤,指腹在冰冷的金屬外殼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動作帶著一種冰冷的儀式感。然後,他走向客廳中央的電視櫃。巨大液晶電視下方,連接著DVD播放器和幾個盒子。
靳淮彎下腰,熟練地撥開幾根纏繞的數據線,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找到了電視櫃內側一個隱蔽的電源插口。那裡靜靜插著一個微型設備,偽裝成普通的電源適配器。他拔掉它的電源線。那個適配器瞬間熄滅了微小的指示燈。
做完這個,他才直起身,將移動硬盤的USB介麵,插進了電視下方DVD播放器側麵的一個USB口裡。
電視螢幕原本是待機的黑色。
移動硬盤接入的瞬間,螢幕嗡一聲輕響,亮了起來。幽藍的背景光映著靳淮冇有任何表情的側臉。
螢幕上彈出一個簡單的檔案夾介麵。裡麵隻有一個視頻檔案。檔名是一串冰冷的數字:2023-07-12_21-47-32.mp4。
靳淮拿起茶幾上的電視遙控器。手指按動,光標移動,精準地選中了那個檔案。
他按下了播放鍵。
嘀。
一聲輕微的電子音。
巨大的電視螢幕瞬間亮起,幽藍的光被清晰的畫麵取代——
畫麵是高清的。角度是固定的俯視視角,明顯是頂燈位置隱藏的攝像頭。拍攝的是…他們的臥室。
熟悉的床,熟悉的窗簾,床頭櫃上是靳淮那個黑色磨砂馬克杯。
畫麵裡,蘇晚正坐在床邊。她穿著一條很短的絲質睡裙,淡粉色,是靳淮去年出差給她買的。她的臉紅撲撲的,眼神帶著一種迷離的水光,嘴角掛著不太自然的、略顯誇張的笑容。
她正對著鏡頭方向說話,語氣嬌憨,帶著點醉醺醺的黏膩:…哎呀,知道了嘛老公,我會乖乖的…嗯,想你呀!你那邊下雨了帶傘冇她對著空氣撒嬌,彷彿螢幕這邊真的是靳淮在和她視頻。
但靳淮知道,那天是週三。他值班。局裡有行動,他整晚都在蹲點。他根本冇給她打過電話。螢幕右下角的時間戳無聲地跳動著:2023-07-12
21:49:05。
蘇晚還在對著鏡頭說話,身體微微搖晃著:…嗯嗯,我一個人在家呢,好無聊哦…你什麼時候回來嘛…她說著,目光卻開始飄忽,眼神越過鏡頭,瞟向臥室門口的方向。那眼神裡有緊張,有期待,還有一種刻意掩飾的興奮。
緊接著,臥室虛掩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一個身影擠了進來,動作帶著點鬼祟。
是陳鐸。穿著那件標誌性的深灰色連帽衛衣,帽子冇戴。他臉上帶著一種油膩又得意的笑,搓著手,反手輕輕地把臥室門關上,還順手落了鎖。哢噠一聲輕響,在監控視頻裡異常清晰。
嫂子陳鐸壓低聲音,帶著點急不可耐的興奮,他…掛了吧
蘇晚立刻對著鏡頭那邊,飛快地提高音量:哎呀,同事喊我啦老公!先掛了哦!愛你!拜拜!她對著空氣做了一個飛吻的手勢,然後幾乎是瞬間就掐掉了那個根本不存在的視頻通話。
好了好了!她轉過身,臉上那種對著老公撒嬌的表情瞬間消失,換上一種帶著緊張喘息和奇異光彩的笑,對著門口站著的陳鐸伸出手,煩死了!總算糊弄過去了!快過來!
陳鐸嘿嘿笑著,幾步就躥到床邊,一把就摟住了蘇晚的腰,油膩膩地湊過去:想死我了嫂子!真夠勁!還穿著視頻呢就叫我進來!
死鬼!蘇晚嬌嗔地罵了一句,手卻順勢搭在他肩膀上,身體軟軟地靠過去,仰著臉,怕什麼…他不是在值班嘛…遠著呢…
陳鐸迫不及待地低頭去親她,手也不老實地在她身上亂摸。蘇晚半推半就,發出模糊的嚶嚀…畫麵裡,兩人的身影迅速糾纏在一起,倒在靳淮熟悉的那張床上…
畫麵還在繼續。不堪入目的景象無聲地在巨大的螢幕上播放著。高清的畫麵,將每一個細節都捕捉得清清楚楚——蘇晚迷醉的表情,陳鐸急不可耐的動作,床上翻滾的淩亂被褥,床頭櫃上那個後來被靳淮發現的廉價紅色煙盒…
蘇晚蜷縮在沙發旁邊,身體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頭,徹底癱軟在地毯上。她死死地盯著那巨大的螢幕,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而縮成針尖,又猛地放大,裡麵映著螢幕上那些清晰到刺眼的畫麵。她的臉像死人一樣灰白,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想要尖叫,喉嚨卻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隻能發出嗬…嗬…的、瀕死般的倒氣聲。巨大的羞辱感和被扒光示眾般的恐懼如同海嘯,瞬間將她拍入冰冷的深淵,連顫抖都停止了,隻剩下僵硬的、無法呼吸的瀕死感。
靳淮就站在電視旁邊,巨大的螢幕光映亮了他半邊身體。他側著臉,冰冷的視線掃過螢幕上翻滾的畫麵,然後又落回到地上那個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蘇晚身上。他的眼神銳利如刀,在蘇晚慘白絕望的臉上切割。
螢幕上的時間在跳動。畫麵裡,糾纏的兩人終於暫時分開。陳鐸喘息著靠在床頭,摸出煙盒,叼了一支菸在嘴上,低頭找打火機。蘇晚頭髮淩亂地貼著臉頰,坐起身,臉上帶著饜足的紅暈,光著腳跳下床,走向臥室門口:我去拿個喝的,渴死了。
她走到門邊,伸手去擰門把手。
就在她擰動把手的瞬間,臥室門突然被從外麵推開了一條縫隙!
一個高大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縫後麵!
是靳淮!
監控清晰地拍到了他!穿著便服,風塵仆仆,臉色疲憊,但眼神卻在門被推開一條縫、看到裡麵景象的瞬間,驟然變得冰冷銳利!那眼神透過門縫,精準地射向床上慌忙拉被子的陳鐸,還有門口僵立、臉色瞬間慘白的蘇晚!
畫麵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巨大的螢幕上,清晰地定格著這驚悚的一幕:蘇晚穿著那件粉色睡裙,手還搭在門把手上,身體僵硬,臉上血色儘失,眼睛因無法置信的驚恐而瞪得滾圓。門縫外,靳淮那張疲憊卻瞬間結冰的臉,和他那雙穿透門縫、冰冷刺骨的眼睛。床上,陳鐸正慌亂地拉起被子遮掩,臉上是同樣的驚惶失措。時間戳清晰地顯示:2023-09-15
23:18:07。那是他上次提前完成跨省追捕任務,深夜歸家的時間。比通知她的時間,早了整整六個小時。
靳淮握著遙控器,拇指按在暫停鍵上。他微微側過頭,看向地上如同被釘在恥辱柱上的蘇晚。他的聲音不高,低沉而平穩,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氣,帶著一種冰冷的、緩慢的語調,像是在宣讀一段早已寫好的審判詞:
週三我值班。
記得嗎
第七章
週三我值班。
記得嗎
那冰冷的問句像淬毒的針,精準地刺入蘇晚瀕臨崩潰的意識。她癱在地上,身體猛地一抽,終於從那種窒息的僵直中掙脫出來。巨大的羞恥和恐懼如同海嘯般衝擊著她,她猛地低下頭,把臉深深埋進冰冷的地毯裡,肩膀無法控製地劇烈聳動起來。不是嗚咽,是如同心臟被撕裂般的、沉悶的、壓抑到極致的痛哭聲,身體蜷縮得像隻煮熟的蝦米。
靳淮冷眼看著。他的臉上冇有任何施虐的快感,隻有一種徹底的、執行程式般的平靜。他俯身,從電視櫃下方拿起一個東西。
一個普通的、邊緣印著超市LOGO的黑色大號塑料購物袋。袋子很新,摺疊整齊。
他拿著袋子,走向餐廳與客廳之間的那片狼藉——滿地咖啡汙漬、粉碎的白色骨瓷碎片,還有那張被汙穢徹底覆蓋的小相框。
他蹲下來,動作利落。戴著黑色皮質半指手套的手(那手套是他進門脫外套時順手從口袋裡掏出來戴上的)直接伸向汙漬中心,準確地捏住那張泡在咖啡裡、已經糊成一團的小照片邊緣,將它提了起來。粘稠的褐色液體順著照片邊緣滴滴答答落在地磚上,照片上兩個模糊的笑臉被汙漬徹底吞噬。
他看也冇看,隨手將濕漉漉、臟汙不堪的照片扔進了撐開的黑色塑料袋裡。
接著,他撿起那片最大的白色骨瓷碎片。手指很穩,避開鋒利的邊緣。然後是第二片,第三片…他像個清理現場的工人,麵無表情地將地上散落的所有碎瓷片,一片一片,全部撿起,扔進那個黑色的塑料購物袋裡。
塑料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裡麵沉甸甸地堆滿了肮臟的碎片和汙漬。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黑色手套的指尖也沾上了一點汙跡。他走到玄關邊,那裡放著一個小垃圾桶。他直接將那個裝著肮臟殘骸的黑色塑料袋,塞進了垃圾桶裡。
咚的一聲悶響。
然後,他走向沙發。不是走向癱在地上的蘇晚,而是走向沙發旁邊的單人座椅。
他從座椅上拿起自己的公文包。黑色的,皮質,硬挺。他打開包,從內側一個扁平的夾層裡,抽出一個牛皮紙檔案袋。檔案袋很厚實,封口處用紅色的火漆印章封著。
靳淮拿著檔案袋,走到蘇晚麵前。
蘇晚還蜷縮在地上,臉埋在地毯裡,身體因為哭泣而劇烈起伏。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她像是感覺到了,身體猛地一僵,哭聲停滯了一瞬。
靳淮冇彎腰。他隻是將那個厚厚的牛皮紙檔案袋,懸空遞到蘇晚低垂的頭頂上方幾厘米處。然後,手指一鬆。
啪嗒。
沉重的檔案袋掉落在她臉側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帶起的氣流拂動了她淩亂的髮絲。
蘇晚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埋在毯子裡的臉抬起來一點,淚眼模糊地看著那個近在咫尺的牛皮紙袋。紅色的火漆印章像個不祥的標記。
簽了。靳淮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冇有任何情緒,裡麵是協議,還有你簽字的必要說明。
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在蘇晚驚恐茫然的目光中,他緩緩補充,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
你的指紋,你的筆跡比對樣本,你和陳鐸的消費記錄開房記錄轉賬記錄…所有證明你婚內與他人共同居住、存在事實婚姻關係的證據鏈影印件。都在裡麵。
事實婚姻關係。
證據鏈。
這幾個冰冷的法律詞彙,像重錘狠狠砸在蘇晚的心口。她瞬間明白了那火漆印封印的是什麼!那是足以把她釘上重婚罪恥辱柱的鐵證!她的臉色瞬間由慘白變成死灰,瞳孔裡的絕望幾乎要溢位來。
靳淮的目光掠過她死灰的臉,投向臥室的方向。
還有一份驚喜,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像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在你那邊的床頭櫃抽屜裡。去看看。
蘇晚幾乎是憑著求生的本能,連滾帶爬地、手腳並用地從地上撐起來。她踉蹌著衝向臥室,動作狼狽不堪。衝進臥室,撲到屬於她的那個床頭櫃前,顫抖的手指用力拉開抽屜。
抽屜裡很空。除了幾本舊雜誌,隻有一樣東西。
一個疊得整整齊齊、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床單的織物。淺藍色的純棉質地。蘇晚的手顫抖著伸過去,指尖觸碰到那布料。觸感冰冷。
她猛地將床單抖開!
淺藍色的床單中央,靠近枕頭的位置,赫然印著幾片刺眼的、深褐色乾涸的汙漬!那汙漬的形狀、位置…她太熟悉了!那是上次陳鐸來,他們弄臟的!她明明記得那天之後偷偷洗過!為什麼…為什麼還會在這裡!
床單上甚至還散發著一絲極其淡薄、混合著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腥膻氣味!
嘔——!巨大的噁心感和恐懼瞬間攫住了蘇晚的胃!她再也控製不住,胃部一陣猛烈抽搐,喉嚨裡發出乾嘔的聲音!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順著床頭櫃軟軟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雙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劇烈地起伏,眼睛死死盯著地上攤開的、帶著汙穢印記的床單,眼神渙散,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詛咒。
靳淮冰冷的聲音,如同附骨之蛆,從客廳清晰地傳進來,穿透她崩潰的耳膜:
原件。技術科幫忙處理過,痕跡固定很清晰。
你隨時可以找機構複檢。
第八章
蘇晚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指死死摳著地毯邊沿,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胃裡翻江倒海,每一次乾嘔都抽空了肺裡的空氣,眼前陣陣發黑。地上攤開的淺藍色床單上,那幾片深褐色的汙漬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尖叫。
客廳裡,靳淮的腳步聲再次響起,沉穩有力,由遠及近。
蘇晚身體猛地一縮,驚恐地抬起頭,看向臥室門口。
靳淮的身影出現在那裡。他站在門口,冇有進來,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光線。他抬起右手,手指間捏著一個小小的、在昏暗中閃著微弱銀光的東西。
是他無名指上那枚款式簡單的鉑金婚戒。
他捏著那枚小小的指環,指腹在光滑冰涼的金屬表麵緩緩摩挲著,動作緩慢,帶著一種審視和訣彆的意味。他的目光落在戒指上,眼神裡冇有任何溫情脈脈的留戀,隻有一種徹底的、冰冷的漠然,彷彿在看一件早已失去意義的器物。
蘇晚的視線死死盯在那枚戒指上,呼吸停滯。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寒意從脊椎骨瞬間竄上頭頂。
靳淮摩挲戒指的手指停頓了。他冇有再看蘇晚,視線微微下垂,落在自己捏著戒指的拇指和食指上。
然後,他緩緩地、緩慢地收攏了五指。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一點點彎曲,向著掌心合攏。堅硬的鉑金指環被包裹在掌心,承受著越來越大的、向內碾壓的壓力。
房間裡死寂無聲。隻有蘇晚無法控製的、破碎的喘息。
靳淮合攏的五指,指節因為用力而凸起,皮膚繃緊。他手臂的肌肉線條在昏暗光線下微微繃緊,透著一股沉凝的力量感。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但異常清晰的金屬扭曲聲響起。那麼微弱,卻如同驚雷炸在蘇晚緊繃的神經上!
靳淮的手掌停止了動作。他緩緩地、再次張開了五指。
那枚原本渾圓的鉑金指環,此刻靜靜地躺在他攤開的掌心中央。它變形了。光滑的圓弧被硬生生向內擠壓出一個尖銳的凹陷,扭曲成一個不規則、帶著棱角的形狀。不再是象征圓滿的圓環,而是一塊扭曲的、帶著暴虐痕跡的廢金屬。
靳淮垂著眼,看著掌心那枚扭曲的戒指,眼神依舊冇有任何波瀾。
然後,他屈起食指,對著掌心輕輕一彈。
叮——
一聲清脆又帶著點沉悶的金屬撞擊聲。
那枚變形的銀白色指環,從他掌心跌落,劃過一道短促的弧線,掉落在蘇晚麵前不遠處的深色地板上。它彈跳了一下,滾動了幾圈,最終停在蘇晚散落在地毯上的、鋪開的、帶著汙穢印記的淺藍色床單邊緣。
扭曲的金屬戒指,一半壓在肮臟的床單上,一半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著絕望的、被徹底摧毀的光澤。
蘇晚的視線凝固在那枚戒指上,凝固在那片刺眼的汙漬上。她喉嚨裡發出呃…的一聲短促抽氣,像是被人用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凍僵了所有思維。
就在這時——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而用力的敲門聲突然從玄關方向傳來!打破了房間裡死一樣的寂靜!
靳隊!靳隊你在家嗎開門啊!一個粗獷焦急的男聲在門外響起,帶著點喘,有緊急情況!剛接的線報!城西出事了!頭兒讓你立刻歸隊!
是靳淮隊裡的隊員。聲音很熟悉。
敲門聲又急又重:靳隊!聽見冇十萬火急!
靳淮的視線終於從地上那枚扭曲的戒指上移開,投向玄關方向。臉上那層冰冷的漠然瞬間被一種職業性的、帶著壓迫感的銳利取代。他冇有任何猶豫,甚至冇再看地上的蘇晚一眼,轉身大步走向玄關。
腳步聲快速遠去。
蘇晚癱坐在地,像被抽掉了最後一絲力氣。門外的呼喊、急促的敲門聲,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她的全部意識,都被眼前那枚扭曲的戒指和那片肮臟的床單吸走了,巨大的絕望和冰冷將她徹底淹冇。
玄關處傳來門鎖打開的哢噠聲。
靳隊!你可算……隊員的聲音透進來,帶著如釋重負的急切。
走。靳淮的聲音打斷了他,低沉,果斷,冇有任何多餘的話。腳步聲迅速消失在門外。
砰!防盜門被帶上。巨大的聲響震得牆壁似乎都微微一顫。
世界徹底安靜了。
死寂重新籠罩下來。比之前更空曠,更冰冷。
蘇晚癱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無法控製地微微發抖。過了很久,彷彿靈魂才一點點從極寒之地掙紮著回來。她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抬起手。顫抖的手指,一點一點地伸向地毯上那個沉重的牛皮紙檔案袋。火漆印的紅色像血一樣刺眼。
她的指尖觸碰到粗糙的紙袋錶麵。冰冷的觸感讓她猛地瑟縮了一下,指尖像被燙到。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然後,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她的手指猛地摳住了檔案袋的邊緣,死死攥緊!
指甲因為用力而深深陷入堅硬的牛皮紙裡,發出細微的撕裂聲。
她把它抓了起來。沉甸甸的,像一塊冰冷的墓碑。她抱著它,如同抱著自己已經被宣判的、汙穢不堪的未來。身體蜷縮著,額頭抵在冰冷的地毯上,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瀕死般的嗚咽。
窗外,天色已經泛起了灰白。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時刻,即將過去。但屋子裡,徹骨的冰冷和絕望,纔剛剛開始凝固。
第九章
檔案袋粗糙的邊緣硌在蘇晚的胸口,像一塊冰冷的烙鐵。她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抱著這袋足以將她徹底碾碎的證據,額頭死死抵著地毯,壓抑的嗚咽堵在喉嚨裡,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
地下室的方向,隱隱約約傳來一聲拖長的、痛苦的呻吟。是陳鐸。那聲音像一根帶著倒刺的鉤子,猛地刺穿蘇晚混亂的意識,將她從瀕死的麻木中強行拽回現實。劇痛,恐懼,羞辱,絕望…無數種情緒瞬間在胸腔裡炸開,讓她幾乎窒息。
她不能待在這裡!一秒都不能!
這個念頭像閃電劈開迷霧。恐懼壓倒了一切,給了她一絲迴光返照般的力氣。她猛地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神卻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求生欲。她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身體虛脫般晃了幾晃,死死扶住牆壁纔沒倒下。
不行!得走!必須馬上走!
她幾乎是撲向臥室的更衣間。動作慌亂,跌跌撞撞。拉開衣櫃門,胡亂地扯出幾件自己的衣服,內衣、外套、裙子,也不看,一股腦地抱在懷裡。她甚至冇換下身上那件沾著咖啡汙漬和灰土的睡衣。逃!快逃!
抱著衣服衝出臥室,又衝進旁邊的衛生間。抓起洗漱台上的牙刷、毛巾、洗麵奶,隻要是她自己的東西,就胡亂地塞進一個隨手抓來的帆布提袋裡。東西碰撞著發出淩亂的聲響。
嗬……又是一聲痛苦的呻吟,從地下室的方向幽幽傳來,鑽進耳朵,讓她頭皮發麻。
蘇晚的動作更加狂亂。她提著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袋衝回客廳。目光掃過玄關——她的包!高跟鞋!
她撲過去抓起沙發上的挎包,又胡亂地把腳塞進一雙平底鞋裡(根本冇看清是哪雙),連鞋帶都冇係。她現在隻想立刻、馬上、永遠地逃離這個地獄般的房子!
她衝向玄關大門,手指顫抖著抓住冰冷的金屬門把手,用力下壓——
紋絲不動。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預感瞬間攫緊心臟!她更加用力地按壓、旋轉門把手!冰冷的金屬紋絲不動!門,從外麵被反鎖了!
不…不!開門!開門啊!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她瘋了一樣拍打著厚重的防盜門,發出砰砰砰的悶響!手掌拍得生疼也毫無知覺!靳淮!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尖叫著,聲音嘶啞破碎。
門外冇有任何迴應。隻有一片死寂。
蘇晚猛地轉身,後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門板,絕望的目光掃視著這個巨大的、此刻卻如同牢籠的客廳。落地窗!陽台!她跌跌撞撞地衝向客廳通往陽台的巨大玻璃移門!手指顫抖著抓住門框,用力向外推——
鎖死了。鎖釦紋絲不動。她撲向旁邊的窗戶,同樣如此。所有的門窗,都從外麵被牢牢鎖死!
巨大的恐慌終於徹底擊潰了她。她靠著冰冷的玻璃門,身體無力地滑坐下去,帆布袋和懷裡的衣服散落一地。她雙手抱住頭,喉嚨裡發出絕望的、如同野獸哀嚎般的嗚咽。逃不掉了…他把她鎖死在這裡了!和地下室裡那個斷腿的、痛苦呻吟的男人一起!鎖在這個充斥著背叛證據、監控畫麵和肮臟汙漬的地獄裡!讓她無處可逃,隻能麵對她親手製造的一切!
呃啊——!!地下室的方向,陳鐸的慘嚎聲陡然拔高,又驟然低弱下去,隻剩下斷斷續續、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
蘇晚的身體隨著那聲音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她猛地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通往地下室的那片黑暗。那黑暗彷彿擁有生命,帶著冰冷的觸鬚,正無聲地向上蔓延,要將她徹底吞噬。被鎖死在這個房子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將是無法想象的淩遲。
晨光熹微,灰白色的光線終於艱難地爬上了落地窗的玻璃。但屋子裡麵,卻是一片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絕望。隻有地下室隱約傳來的痛苦呼吸聲,和癱坐在玻璃門邊、眼神徹底空洞的女人,宣告著這場由背叛開啟的刑罰,在冇有門的囚籠裡,剛剛降臨。
(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