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呂雉心尖崽 第 64 章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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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發現渾身的衣裳被換,
男孩的汗毛根根樹立起來。
父親,孩兒不孝,千防萬防,
還是守不住您要交給師叔的東西……他一眨不眨地看著令牌,
再看向呂玢手中的點心,
鋪天蓋地的餓意夾雜著絕望,
將他整個人淹冇。
他再冇有多餘的力氣和人爭執,
更打不過,
逃不掉。緊接著他想通了,
反正都要死,不如死前做一個飽死鬼!
男孩頭暈目眩地撲上前,
狠狠奪過食盤,
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
眼淚鼻涕流了滿臉。
宮中膳廚準備的點心,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味,
他狼吞虎嚥,恨不能把手指都吞下去,
等到久違的、幸福的飽腹感襲來,
餓昏的腦子注入清明,
他愣愣地坐著,
終於發現了不對。
自己身上冇有鞭傷。
麵前人為什麼歎了口氣,
繼而把令牌塞回他的衣襟?
他都是要死的人了,貴人的仆從為什麼還要給他換衣服,破費給他東西吃??
男孩瘦骨嶙峋,
唯有一雙眼睛瞪得極大,呂玢見他反應過來,不由語氣和藹,
笑眯眯地解釋道:“方纔你昏倒在大王的車前,大王命我救了你。”
又說:“小友遇上的是辟陽侯的車架。許是生出一些誤會,辟陽侯早已承諾我們大王,撤去審問與鞭刑,這條路也並非前往廷尉衙署,你萬萬彆怕。”
蘇緩猛地擡頭。
從齊地孤島到長安,徒步跋涉這麼久,他基本學會了關中雅言。清清楚楚捕捉到“大王”“辟陽侯”幾個詞,蘇緩的靈魂出了竅,侯?大王?
他阻攔了貴人的路,這個貴人是辟陽侯?
雖不知道辟陽侯是誰,想起昏迷前那聲居高臨下的“五十鞭”,他忍不住地發起顫,緊接著,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
這是長安,天子腳下,隻有天子親封的諸侯王才能稱作大王。蘇緩不敢相信自己有這麼好的運氣,辟陽侯要懲治他,卻有一位大王救了他。
在他看來,一縣縣令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大王……蘇緩手腳蜷起,咕咚一聲嚥下口水。
誰知就是這“咕咚”一聲,乾澀地把嗓子眼噎住,男孩的麵色漸漸變得青紫。
呂玢唬了一跳,忙遞去一個水囊,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蘇緩握著水囊,鼻翼酸澀。
這是甘甜的水。
眼眶不知不覺又模糊了,為這天神降臨的善意。他猶豫一瞬,總覺得麵前的男人會回答他:“大王駕車要到哪裡去?是……是哪個大王?”
“大王駕車,是去上林苑旁邊的梁園。”呂玢果然極有耐心,暗想該把令牌的事稟報上去,“至於大王的身份,乃當今天子的同母弟,梁王殿下。”
蘇緩呆了好一會兒。
梁王的大名連他都有所耳聞,天子同母弟,純孝之名傳遍鄉間,據說排行最小,最受先帝與太後的寵愛。
他摸摸塞回衣襟的令牌,眼底爆發出璀璨的亮光,急聲道:“我……草民,要不要同大王謝恩?”
如果師叔們知道他有這樣一番際遇,定會高興瘋的吧?!
呂玢忽然有些感慨。
看骨齡,這孩子應當**歲的年紀,腳底磨出的慘狀連他都不忍看,除此之外,心性是成人都比不上的堅毅。
得知現狀之後,害怕儘去,不見畏畏縮縮的羞怯,而是勇敢,他笑道:“不急,你先好好歇息,待我去稟報大王。小友餓太久了,一開始不宜吃多,慢慢調養纔是正理,這個水囊你先抱著。”
呂玢溫和說罷,彎腰走出了後車廂。
……
聽聞撿到一個墨家钜子,劉越小手一抖,迷你水囊掉在膝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他懷疑梁園令在誆自己,誰知呂玢冇有玩笑,認真地將情形稟報於他,一副“大王慧眼識珠”的佩服模樣,並低聲同他說,不知這名年幼的钜子是否懂得機關術,能不能幫助大王建設荒涼的莊園?我們要不要稟報太後?
劉越:“……”
他望望張大嘴的周亞夫,還有臉色迷茫一看就知道冇有認真讀書的呂祿,眨眨眼,覺得母後派給他的梁園令喪心病狂。
冇想到白胖和藹的麵容之下,竟是這樣心黑的一個人,這是碰瓷就要以身相賠嗎?
眼見梁園近在眼前,他沉思起來,回憶蕭師傅教導他的百家知識。
墨者肯吃苦,不戀富,動手能力強,乃是世間公認,但其中也有區分,懂得機關術的唯有相裡氏墨。劉越示意呂玢近前來,小小聲地道:“問一問他出身哪一支……不對,我親自去問。”
看他餓得皮包骨的模樣,一定是居無定所,不論懂不懂得先輩們的傳承,梁王殿下覺得可以用吃飽肚子為條件,讓他成為梁園的固定住戶,從此健康快樂地成長。
快樂成長之餘,偶爾做做其他的事,比如召集其餘墨者——嗯,像呂玢說的那樣,建設和諧美好而隱秘的莊園。
呂玢描述的莊園實在不夠熱鬨,他正愁怎麼開發秘密基地,畢竟鹹魚也要有享受的環境,這是他在長安的第二個住所,一定要好好對待。
可他又捨不得花皇兄和母後的錢,而且請少府大匠前來,動靜就太大啦,揚名的經曆一次就夠了。
一本正經拒絕皇兄撥錢建設的梁王殿下,越想越覺得這個點子好。
還可以讓造紙負責人前來探討,進行科學與智慧的碰撞!
劉越灰黑色的眼睛亮晶晶,很有行動力地起身,把馬車後頭追隨的辟陽侯忘得一乾二淨。
兩個伴讀亦步亦趨地跟在大王身後,周亞夫嚴肅的包子臉透出興奮,覺得自己央求大王救人的行為是有意義的,另一個依舊迷茫。
那乞兒怎麼就得到表弟的青眼,要親自前往慰問了??
眼底不自覺透出嫌棄,呂祿左看看,右看看,意識到表弟對待此事的認真,霎時不敢做嫌棄臉,轉為一副熱情積極的姿態。
他抄書實在抄怕了,深刻地領悟到一個道理,和大王對著乾沒有好下場,讚同附和就對了!
此時已經到了梁園,車架“骨碌碌”地停了下來。
車後廂,蘇緩撐著細瘦的手臂,鼓鼓的肚子,吃力地掀開一條簾縫,望見四周陌生的環境,心底不由忐忑起來。
那個麵目親切的男子說要回稟大王,到現在都冇有出現。
大王願意載他一程,不知道願不願意收留他,給他一個報恩的理由?
師叔們渴望的、夢寐以求的出世機會,如今出現在他的麵前,儘力一握就能抓住。蘇緩呼吸沉重,雙手緊緊握起,想起父親赴死前的叮囑,眼眶積蓄著熱淚,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
若是錯過,他不會原諒自己。
若是梁王殿下不答應他,他就再三磕頭,就、就……
吱呀一聲,廂門漸漸開啟,刺眼的日光透射進來。
換上嶄新衣裳的男孩默默流著淚,擡起頭,愣了好一會兒。
麵前出現了一個同齡的漂亮孩子,一個瞧著不愛笑的孩童。方纔見過的麵目親切的男人,正謙恭地候在車外,他們齊齊簇擁著一個仙童模樣,臉蛋圓圓的乖娃娃。
蘇緩就冇見過這樣好看的娃娃,忽然反應過來,這就是救了他的梁王殿下。
他渾身一振,拚著剛剛積蓄起來的氣力,雙目放光地大聲說:“草民參見大王。我會父親傳授的機關術,會打鎖會做木工,還會背誦墨經,大王就收了我吧!”
說罷,蘇緩想砰砰砰地磕頭,卻因力氣耗完,一時間頭重腳輕,趴在地上滾了一圈。
劉越:“……”
劉越:“…………”
周亞夫和呂祿看呆了。
辟陽侯審食其就這麼被晾在莊外。
大王不下車,他焉敢下車?
他從冇有這麼煎熬過,眼睜睜看著梁王殿下進了後車廂,越發不好的預感上湧。
衣裳破破爛爛的小難民,難不成還是個人物?
不知過了多久,在梁王努力的調解之下,持有令牌的小钜子終於平複過於激動與感恩的情緒,與他們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聊天。
蘇緩捧著甜漿,含著熱淚:“嗝,令牌不過讓我保管而已,我父親纔是墨家钜子,是……是相裡氏墨。”
戰國初期,墨家因為內訌一分為三,稱為相裡氏墨,相夫氏墨,鄧陵氏墨,他們同奉墨翟為祖師爺,誰都認為自己是正統,為此打得狗腦子都出來了。
到了中期,其中最大的一支,也是精於機關術的相裡氏墨投奔秦國,主張卻不被秦國的君王接受,唯有奇巧軍械在軍中發揚光大,為秦統一六國作出極大的貢獻。
漸漸的,他們失望於秦的暴政,加上被統治者信任的法家排擠、被天生死敵儒家打壓,不得不離開鹹陽,從此失落隱世。
此時,另外兩支墨已經消亡得差不多了。待秦末大亂,群雄逐鹿天下,以钜子為首的大半墨者追隨他們認定的賢主——願意接納他們的齊王田橫,另一小半奉钜子之命隱匿關中。
楚漢相爭,劉邦取得勝利,齊王田橫被韓信打得落花流水,不得已藏身齊地的孤島。後來田橫答應歸降,隨漢使到達雒陽城外,繼而持劍自儘,說陛下想要見到我的人,見到我的人頭豈不是一樣?他身為王,就讓他死也保持王的體麵!
訊息傳入孤島,不離不棄追隨田橫的五百義士齊身投海,其中就有三百多名赤著腳的墨家精英,包括钜子。
可钜子終究不忍斷了傳承,也捨不得年幼的獨子蘇緩,拚儘最後的力氣,送他出了孤島,叮囑他拿好令牌,去長安尋找師叔。如今漢祚眾望所歸,他的師弟們定然蟄伏在長安,以求尋得帝王重用、墨家複興的那一日!
隨著钜子自儘,精英身亡,墨家群龍無首,從春秋戰國的“顯學”,真正進入式微的時代。
散佈在中原大地的墨者,可能不到幾百人,朝廷冊封博士冇有他們的份,開書院冇有他們的份,怎一個慘字了得。
說起這些前因,蘇緩悲從中來,淚水流得更加凶猛。
他看著小仙童似的梁王,再一次乞求:“大王,您就收了我吧。彆看我還小,什麼臟活累活都會乾,在孤島的時候割過粟麥,您要是缺乏農具,我也可以儘快打出來。”
頓了頓,他連忙補充:“我那幾個師叔更厲害!他們一人就可以造一架雲梯,築橋修路不在話下,如果您不喜歡他們的經義,就、就彆聽好了……”
從前的君王都不喜歡,師叔們也要懂得變通,懂得因時進步,否則怎麼反擊儒家那些可惡的豎子呢?
最後他急急道:“還有穿鞋,他們一定會好好穿鞋,再不赤腳的!”
劉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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